南山雾隐

第二十九章 送别与五行宗

    陈之远上一世,小时候写关于春天的作文,农民伯伯下田耕种是出镜率最高的场景。

    春天来了,小树也发芽了,又到了播种的季节。田里到处都是农民伯伯忙碌的身影。

    但农民伯伯究竟怎么忙碌,陈之远不明白。那时候他从未下过田。

    这一世,如果不是生意失败,回小南山经营庄子,陈之远可能还是不明白。

    原来下田耕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旁人看着青山绿水、诗情画意。却不知道耕种的人,是在用汗水浇灌。

    有了去年的经历,陈之远今年就很得心应手了。

    育苗、移栽、施肥、灌溉,陈之远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劳动的美感,体会到了大道至简的含义。

    站在春天的田垄上,展望秋收的美景,确实是一件畅快的事。

    接下来的半年,陈之远过得很有规律,也很有趣。

    日常修炼,渐入佳境。朋友来往,在周边游历,也颇有所获。

    三石细细修习灵犀族大能的传承,修为更进一步。孙艺和夏小宛也时不时来庄子小住。邓洪和文稼秾更是常客。就连秦远铭都来过几回。

    陈之远剑法大进,得益于邓洪的指点。邓洪虽然醉心于丹道,到底是出身名门,蜀山剑宗的弟子,剑法一道可不是摆设。

    陈二的二儿子陈俊,也通过了邓洪的考核,拜入邓洪门下,做了记名弟子。等筑基后,就可以成为邓洪的亲传弟子了。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

    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

    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

    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

    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

    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

    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

    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

    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

    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

    陶渊明《移居二首》

    人生如此,更复何求?

    眼见时已入秋,又到收获的时候了。忙完灵草采集出售之后,陈之远打算办一场篝火晚会,犒劳庄户们一年的辛劳。也打算把朋友们都请来,大家热闹一场。

    没有人缺席。

    文稼秾还带来了新朋友。一位筑基境的丹师,赵蔚然。

    巨大的篝火燃起,庄户们早已准备好烧烤的食材与美酒。不需要什么繁文缛节,痛快地高歌、痛快地喝酒、痛快地烤肉。

    用前世的话说,这是一场团结的晚会,这是一场成功的晚会。

    夜深了,庄户们渐渐散去。篝火边就剩下陈之远和他的朋友们。陈二喝了不少,一倒一歪的被范芸扶回去了。

    剩下的人们继续喝着酒,唱着歌。陈之远趁着酒兴,唱了一首前世的歌,《笑红尘》。众人听得痴醉,不断鼓掌叫好。

    陈之远朦胧之中,前世与此世渐渐在歌声中重合。

    逍遥也好,快乐也好,成仙也好。

    此刻最好。

    接下来有人提议大家一人来一首。

    五音不全也罢,吐字不清也罢,情绪到了,高兴就好。

    轮到文稼秾,他甩了甩头,试图清醒一点,道:“我不会唱曲子,给大家背一首诗吧!”

    也不管伙伴们的嘘声,自顾自背诵起来。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

    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

    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这是大诗人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

    陈之远捡起一块烧尽的木炭,砸向文稼秾道:“好端端的,背什么离别辞句?”

    文稼秾叹了口气道:“我要走了。”

    陈之远几人一时愕然,面面相觑。只有邓洪和赵蔚然二人似乎早已知晓。

    陈之远道:“怎么说走就走?都没听你提前说过?有什么急事吗?”

    文稼秾欲言又止,邓洪道:“他也不想走,是不得已罢了。”

    陈之远忙问何故。

    文稼秾不愿意说,还是邓洪给大家解释了。

    中小丹道门派,在如今大夏的丹道界局势之下,要想立足站稳,就不得不依附三家巨头。青元宫只是一家中型门派,门内修为最高的太上长老,也不过是化神境。而且年岁以大,破境无望。所以青元宫要想在大夏丹道界保持现在的地位,最终只能想办法找人牵线,依附于天水胡家。

    胡家确实给了青元宫很多资源和帮助。比如青元宫代理售卖的很多胡家独家的灵草种子和灵肥,比如在丹师行会的人事举荐。所以青元宫这些年不仅继续站稳了中型门派的脚跟,甚至小有发展。

    代价,就是向天水胡家臣服。

    一开始的时候,胡家还表现得很克制。在青元宫被胡家深度绑定后,胡家渐渐露出了獠牙。不仅强行安排青元宫灵草、丹药的研究种类方向,越发让青元宫成为胡家的一个工具。更逐渐插手青元宫内部管理。如今,青元宫哪怕一个驻外店铺主事的任命,都要报请胡家的批准。有的重要城市或地域的门店,甚至是胡家直接安排。

    胡家还派人各地巡视,有不合意者,当场训斥。文稼秾就是跟今年巡视川南道的一个胡家子弟起了冲突,被胡家好一顿训斥责罚。

    文稼秾天资聪颖,很得师门长辈看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青元宫一方面不得不屈服于胡家的淫威,一方面又要保住这个弟子。最终妥协的结果,章信府青元宫店铺主事由胡家另外指派,文稼秾被召回宗门,闭门思过。

    这已是师长对文稼秾最大的保护了。文稼秾也理解宗门的难处,但心里憋屈啊!本想跟朋友们倾吐一番,排解烦闷,但毕竟是师门家丑,不好外扬。

    邓洪也是通过旁人才知晓的。

    文稼秾也不多解释,只是对陈之远道:“我走之后,就由蔚然兄负责你们庄子的认证背书吧。胡家指派接替我的人,虽是青元宫弟子,但完全听命于胡家。我怕因为我的缘故,他们会给我背书的庄子找麻烦。蔚然兄修为精深,丹道技艺高超,在行会里也是很有名的。”

    陈之远叹口气:“怎么哪里都逃不开这些虫豸呢?”

    心有所感,举杯向文稼秾敬酒,口占几句以为送别。

    君还荆楚地,巴蜀重重山。

    莫唱阳关曲,路遥且加餐。

    一时间,众人兴致全无,酒劲又都涌上来,各自散去。

    文稼秾走的时候,众人都去相送。离别之情,无法言说,只得各道珍重。陈之远道:“久慕云梦泽之浩瀚,我是一定回去游览的。到时候,也一定会去拜访稼秾兄。”

    文稼秾看着众人,深深地行了一礼:“川南之行,文某能与大家相识相知,深感荣幸。以后大家到了云梦泽,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山高水长,江湖再见吧!”

    看着文稼秾远去的背影,陈之远忽然想到俞青青。

    俞青青当初走的时候,也是匆匆忙忙。又正好是陈之远资金断裂,焦头烂额之时。在简州城外,看着离去的俞青青,陈之远很想让她留下来。可那时,自己并不肯定她对自己有没有感情。再者,自己当时的情况,即使清楚明了俞青青的感情,也开不了口。

    俞青青临走,把那块玉佩送给了自己。自己只道是一块寻常的玉佩。后来甚至误解俞青青,觉得那只是俞青青的一种手段。每每想到此处,陈之远都羞愧难当。

    如今知道了,那是有多珍贵。更知道了,俞青青留下的是怎样珍重的一份情感。

    但却不知道,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带着家族的商队,还要历经多少风霜雪雨?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

    被陈之远念叨的女子,还在海上。

    这两年,她带着家族的船队,往返于东海南海之间。被烈日炙烤,被风浪颠簸,早已是家常便饭。

    但不管太阳再烈,风浪再大,她还是那个清丽聪慧,温婉可人的女孩。

    云石岛快到了。她想起自己送过一坛云石岛八百年陈酿的琼花酿给陈之远。这次到了云石岛,一定要再买些。

    夜色中看着远方渐渐清晰的岛屿,俞青青微微抬头,海风拂过,青丝飞扬。

    想你的时候,我抬头微笑,知道不知道?

    接替文稼秾的赵蔚然,也是个话不多,很沉稳的人。跟文稼秾性子相仿。熟悉之后,跟陈之远也很聊得来。

    赵蔚然已是筑基境中品,丹道技艺确实很高,比文稼秾还要强一些。年纪却大不了多少。最让陈之远感兴趣的,还是赵蔚然的宗门。

    五行宗。

    如果要评选一个修真界最神秘的宗门,五行宗不一定排第一。但无论你什么样的标准,排在前面几位的,一定有它。

    五行宗是个传续万载的古老宗门。儒门第一位圣人还未飞升仙界的时候,五行宗创派老祖就已修为非凡,且跟圣人交往甚密。

    说它神秘,不是说五行宗不走正道,行事诡秘。每一代五行宗弟子,都是堂堂正正,行端表正的。只是它宗门规矩有些奇特。

    除了创派老祖,五行宗不立宗主,这是一怪。

    宗门按金木水火土五行设五堂,五堂各行其事,极少聚集,这又是一怪。

    各堂每代弟子只收一人,这是第三怪。

    赵蔚然就是这一代五行宗金堂的三代弟子。

    所以很长时间,修真界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么一个宗门。

    以前还闹过笑话,有一个返虚境大能修士,想要自立门户,创建宗门。因自己的功法和感悟,就打算起名叫五行宗。还真的建派了。结果不过数月,就被某合道境大能劝服改名。

    修为到返虚境的修士,都没听说过五行宗。

    当然,此事之后,天下的修士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