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思借势
姜越庸好久等不到回声,低着头,眼睛悄悄往前瞄了瞄,身前那青色衣摆已消失不见,便直起身子,才发现庄道人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忧虑倒是放下了大半,道教素来不理俗事,性格都是极为淡然的,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未触犯罗浮山禁忌。
姜越庸冒着得罪道教化道境风险,仍要如此算计,便是因为他自觉有更大的危险。
十四年前,儒教暗地布子,欲要谋取天下,而中州之地局势不明,便想到了以外力破局,遂惦记上了越州偏安清余岭的越族人。
南越多丘陵,越人打小生活在山林之中,体格灵敏健壮,刀弓娴熟,有了刀甲,不需训练便是一个凶猛士卒,夏族历代皇帝无不眼馋。
但碍于清余岭地势难攻,且越族绵延至今,族内先知代代都可晋归真境,三教化道不出,便无可奈何。
因此自汉始至今八百多年,越族一直安居清余岭,不受战乱侵扰。不管谁做了皇帝,清余岭都会上表臣服,九州正朔也不会少了越族封赏。
越族除了口头称臣,其余的一概不理,历朝皇帝也默认如此,夏越两族倒也相安无事多年。
姜越庸见了儒教来人自然也是一言拒之。
越族势弱,自保有余,但若是不管不顾一头扎入九州上层势力交手之中,恐怕旦夕之间便有灭族之祸。
夏族内部打生打死都还各自留有余地,不会动辄身死族灭。
外族之人贸然掺和夏族内部纷争,恐怕又是下一个东夷族、西戎族,最终落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评价,然后举族湮没在历史长河中。
然而天不遂人愿,却不料,这次来人看着是个文弱书生,行事却强势无比。
那自称孟浩然的儒生,只一指便崩碎了姜越庸的势,打的姜越庸毫无还手之力,便放言,要么,受圣人教化,有教无类;要么,灭族。
姜越庸只得同意,愿唯儒教马首是瞻。
孟浩然便命其座下仁、义、智三大弟子长留清余岭,为南越各族立族学,教授儒家经典。
十多年来,南越诸族有几个小部族,竟有改变越族传统生存习性的趋势,不再渔猎为生,反倒开始垦田种地,养蚕织衣。
姜越庸并非不愿看族人生活富足,只是去这几个部落,孩童口里都是朗朗‘子曰’,见了大人便会停下来行礼,再不复越族凶顽气,姜越庸总觉得好像来到了夏族村落,自己反而如外人一般,显得格格不入。
虽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但姜越庸心中不自觉的厌恶儒教这种行为,哪怕彼时夏族大军压境,放言火烧清余岭,姜越庸也有没这种强烈的,亡族灭种的危机感。
但是,姜越庸作为如今越族最高战力的修士,面对儒教孟浩然尚没有还手之力,更别论其他人。
姜越庸在最初的几年,可谓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越族有朝一日在儒教的手段下,便化为灰灰。
直到十年前,姜越庸终于看到了大势之下的一线生机。
当时败退九原谷的后周皇帝刘承稷,得北梁太祖方林岳高抬贵手,在九原谷重立南陈,尊梁太祖为‘叔父’,自称‘侄皇帝’,而后便命越州各地郡守入九原城拜见。
越州各郡长官不明状况,在南陈的第一次朝会上,不是先拜的刘承稷,而是在在刘承稷的带领下,先面朝北方,拜了‘叔皇帝’方林岳,而后请出方林岳圣旨,传阅越州诸官,其中就有姜越庸。
姜越庸依稀还记得,当朝上诸君逐一去看梁太祖圣旨,特别是在陈帝明示下,看那一句
‘朕与先帝如手足,与汝亦是叔侄,特准汝承先帝国祚,可自号‘皇帝’,大梁世代君王不得褫夺。’
等传阅完毕,方才登基受了群臣大礼,作为名义上臣服夏族的外族人,姜越庸对夏族谁做了皇帝并不关心,八百多年皇帝换了好多个,清余岭永远是越族的清余岭。
于露天的广场上吃了简陋的御宴,姜越庸便告别陈帝离了九原城。
常年不出清余岭,姜越庸近几年心中又被儒教压的不痛快,便不着急回山,安步当车朝着白神山走去。
走了一日,清余岭最北端的燕尾山便已在望。
此时天色微暗,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虽已能望见燕尾山,要走到山下,估计仍需四五个时辰。
姜越庸本就为了散心,也不着急,随手猎了几只野味,寻了些枯枝生火烤了来吃,就在这林边做起了野味来。
烤了个八九分熟,那野兔被姜越庸烤的表皮金黄透亮,淡淡的油脂随着姜越庸手里树枝的转动不住地流淌,偶尔滴入篝火中,发出轻轻的爆声,听起来就很香。
随着香味四溢,姜越庸忍不住便吞了吞口水。
寂静的树林边便响起两声吞咽之声,还有一个,是个看着七八岁的稚童发出的。
姜越庸烤肉时,远远的便见了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朝他走来,稍微感知一下,发现是两个普通人,便没有多在意,继续烤着火上的野兔,没想到这家孩子如此馋嘴,目不转睛的瞧着他手里快熟透了的野味,想吃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兴许是脸皮薄,那孩子拉了拉那大人的青色衣袖,小声央求着让那大人也给他烤肉吃,不过却被那大人摇头拒绝了。
那孩子便从行囊里掏出两张饼子,小口小口的咬了起来,亮晶晶的眼睛不时瞅瞅姜越庸手里的野味。
兴许是觉得饼子凉了,跑前跑后半盏茶的工夫便捡了一小堆枯叶树枝,想要生火,又从包裹里扒拉半天找了个打火石出来,蹲在地上费力的引着火,却反复失败。
青色衣衫的大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孩子折腾,也不伸手帮忙,只是席坐地上,津津有味的吃着手里凉透的饼子。
姜越庸看这孩子,便想起自己那活泼机灵的孙女,兼之漫行两天心情不错,便手指轻动,一个‘引火术’就悄悄的落了过去。
那孩子见辛辛苦苦引火终获成功,开心的手舞足蹈,随手捡了跟树枝,拿衣摆擦了擦,叉起饼子便烤了起来,只是那眼睛不经意间总要看看姜越庸那边。
姜越庸见状,便拿着烤熟的野兔,走到这父子二人旁,扯下肥美的兔腿,递给那孩子。
青衣人在自家孩子成功引了火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姜越庸,复有低头继续啃着饼子,仿佛觉得那便是无上美味。
此时又见姜越庸走过来,还给自家孩子野味吃,他便笑了笑朝姜越庸点点头,随手挥袖扫了扫身旁的枯叶,示意姜越庸坐下。
姜越庸也不客气,便挨着坐了下来,眼神慈爱的看着小口撕咬着兔腿的男童。这孩子属实讨喜可爱,眉眼带笑,小嘴撑的嘟起,满嘴的油光都顾不得擦一擦。
“越族人?”
那青衣人问了句,姜越庸点点头。青衣人便又轻飘飘的道:
“我罗浮山千年前定了‘修界三律’,难不成,管不得你越族修士吗?”
姜越庸听了这句话,猛地便扭头往那青衣人看去,青衣人还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但他却是汗毛倒竖,心念转动间,便要放出蛊煞。
那青衣人伸了伸右手,似缓实快地搭在姜越庸肩膀上,姜越庸有心避开,却如中了定身之术般,不能动弹。
轻轻拍了拍姜越庸的肩膀,青衣人说道:
“不必紧张,这孩子还未修出法力,别吓着他了。”
姜越璃发现,自己除了嘴还受自己支配,躯体法力尽不听使唤,这青衣人看着年纪轻轻,竟是化道境道祖级的人物!
罗浮山,青衣青年模样,化道境修为。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便只有一个人符合。
罗浮山,鲲鹏道祖,庄不周。
而这位,便是姜越庸在儒教倾天威压下,看到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