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氏朝闻录

第80章 暴风前夕

    冰室内,又进来一男一女两人,男人是夜王明氏安如,女人是夜后夜一青。两人进来之后,北斗尊主立刻转过身来,与月美人站在一处,面对着夜王和夜后。

    伊川青流亦转过身来,与明氏止离站在一处。夜王似乎清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太好看,整个人看起来一副病弱之躯。

    夜一青挨个扫过他们:“大半夜的,你们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北斗尊主道:“夜王,夜后,我王已经恢复了记忆。”

    “哦?”夜一青一喜,“可喜可贺!”

    月美人道:“还要多谢夜二姑娘相救之恩!”

    夜一青道:“往后夜王宫还要多倚仗二位。”

    北斗尊主忙道:“老朽与我王必与夜王夜后一起携手共抗顾里长华!”语毕,又道,“不过,眼下,还得先处理了我巫界的乱臣子贼子!”说着,眼角处瞥向明氏止离。

    夜一青疑惑地看向明氏止离,北斗尊主又道:“夜王,夜后,我巫界的正灵君正附身于阿离小姐身上……”

    夜一青浑身一震:“什么?!”

    明氏止离抿了抿唇,原以为就只是她和月美人两个人的事情,谁知道这么多人全都来凑热闹了。忽觉手被人一把抓住,眼睛往下一瞧,伊川青流的手正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阿离,你……”夜一青盯向明氏止离,“他说的可是真的?”

    明氏止离已无法再掩饰自己的身份,只得承认了:“对,他说的是真的。”

    夜一青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你是浅纱夫人?”

    “对,我是浅纱夫人。”

    夜一青眸色立刻变得狠厉起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附在我女儿身上的?”

    不知道为什么,夜一青看着自己的眸色突然发生变化之后,就如同自己化身浅纱夫人时夜一青的剑无不留情地刺向自己时一样,明氏止离的心蓦地一沉,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从你女儿出生之日起。”明氏止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着头认错。

    夜一青大惊失色,看向身边的夜王,夜王并无甚讶异之色,从始至终也未发一语。

    北斗尊主亦是大吃一惊!

    “当年那件事,并不是你无心之失,而是你蓄意为之?”夜一青仍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明氏止离,心中一股莫名的火气噌的一下冒了上来。

    十五年前,乐幽族灭,确是朱红门门主请愿,但接愿之人并不是夜王,而是才只两岁的明氏止离,她趁着夜王睡觉,拿着他的许愿牌,去找了北斗尊主,叫北斗尊主同时对乐幽族和朱红门施咒。

    当时北斗尊主施咒结束后,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夜王要这样做,当然,更奇怪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做了。今日方知,原来自己当年是被正灵君操控了,所以才会发下那样的咒誓,白白的折了自己好几十年的寿!

    此刻方知道真相的北斗尊主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你……正灵君,你太残忍了!你这样的人,不早日除了,必定后患无穷!”

    伊川青流抓着明氏止离的手已满是汗水,他的脸色也一点一点地变得惨白,一股沉重的无力感一直在压着他,他的脑子越来越眩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就会放开她的手。

    夜一青怒火中烧,额头青筋暴起,指尖指骨发白:“你竟敢欺瞒了我这么多年,怪不得……怪不得你时不时就会灵魂出窍一般,一连数日甚至十几日都没有呼吸,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说着说着她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夜王见状,忙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叹息一声。

    北斗尊主道:“夜王,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明氏止离慌忙看向夜王,夜王也正看着她,她的心砰砰砰地跳得更厉害了,手下意识地反抓住了伊川青流的手,只觉得他的手一片湿滑湿滑的,再用力一抓,可能就给抓滑落了。

    “关起来。”夜王说了三个字,他的眸光已经瞥向了她身后的那堵墙。

    明氏止离顺着她的眸光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墙,那是刚刚月美人出来的地方,夜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身后,在她惊恐地望着他的时候,将她推入了那堵墙里。墙内,是一副冰冷的冰棺,明氏止离被抓进去之后,随即就被冻了起来,说不出话,也动不了身,渐渐地,连知觉也失去了。

    伊川青流看着空空如也的身侧,呆愣许久,才大声喊道:“阿离呢?你把阿离怎么了?”

    夜王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出去吧。”语毕,携着仍在痛哭不止的夜一青离开了冰室,接着月美人和北斗尊主也离开了冰室。

    伊川青流疯了一样到处敲着墙壁,但所有的墙面都纹丝不动,他拿剑砍,墙面仍是纹丝不动!

    “阿离,阿离……”他一面砍,一面声嘶力竭地喊着,但空荡荡的冰室里来来回回都只是他自己的回声。

    冰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夜王走了进来,看着蹲在地上惶恐无助的伊川青流:“即使她对你和你的族人做了那样残忍的事,你也舍不得她死吗?”

    伊川青流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的师父夜王:“你杀了她?!”

    “她是你的妻子,也是我的女儿。”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了她?”

    “我没杀她,我只是,把她藏起来了。”夜王抬手摸了摸他面前的那堵墙,此刻,明氏止离就躺在那里面。

    伊川青流没有听明白他意思,夜王又道:“其实,巫界正灵君的元神附在我女儿身上这事,我早就知道了。”

    夜王的指尖触过墙面,眼睛盯着那堵墙:“我和青儿一起在这个世上活了二百年,但却一生无法生育,我们渴望拥有自己的儿女,所以请南辰尊主利用他的修为为我们造了一个女儿。”

    伊川青流睁大眼睛看着夜王。

    “南辰尊主取了北方的冰雪造了一个女婴之体,之所以用北方的冰雪来造女婴之体,是因为北方的冰雪常年受巫界仙气浸润,比较有灵气,易于养大成人。造了女婴之体之后,南辰尊主各取了我和青儿身上的骨血,在这冰室里养血炼魂,等魂魄炼成之后,再注入女婴之体内,就可以真正创造出一个有着我和青儿骨血的女婴。

    “南辰尊主在炼魂过程中,不能被人打扰,一旦有人打扰,炼魂就会失败,他本人的生命亦会有危险。但事情就是这么的不凑巧,那时顾里长华突然来犯,打断了南辰尊主,南辰尊主因此元神受损,与顾里长华交手时,被他杀了,炼魂就此中断。

    “青儿为此事一度伤心了很久,那已经养好的女婴之体便终日被放在这冰室之中,这冰室之门也从此未曾被打开过,直到四年后的有一天,冰室里突然传来女婴的哭声,青儿才打开这冰室之门,抱出了那婴儿。

    “起初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巫界正灵君的元神附在了她身上,她才能活过来,我和青儿都以为是南辰尊主炼魂成功了。直至朱红门和乐幽族那件事发生之后,我才开始怀疑她,根据她的种种行迹,我渐渐知道了,她就是浅纱夫人。但,她也确实是被我和青儿一手养大的明氏止离,我和青儿活了这么多年,就是希望能养大这个女儿,我也就不管她生前是什么身份,往后她再有什么不轨之行,我都尽我所能地去阻止她。”

    故事说完之后,夜王拍了拍伊川青流的肩:“好孩子,上天对你如此残忍,为师定会尽我所能,不让它夺走你最后的温暖。”

    夜王走后,伊川青流一直呆坐在冰室里,次日天亮之后,伊川青流才走出冰室。

    这日,夜王宫又多了许多人,原来是左芝兰带了江昱天、夕照以及一众亲眷渡江过来了,夜王早就吩咐北斗尊主,若有左芝兰带人来投靠,就渡船过去将他们接过来。

    夜一青因昨夜之事而情绪低落,不愿出来见客,连对付顾里长华也没甚兴趣。接待左芝兰的事情便落到了夜一离和伊川青流身上,二人将左芝兰一干人等安顿了之后,聚在夜王宫大厅内商议对付顾里长华的对策。

    姜晚见出来接见之人不是夜王,也不是夜一青,而是夜一离,心里面多少有些不自在。江昱天自十年前那事之后已经很多年没跟夜一离说过话了,万万没想到十年后还会聚在一起共议讨伐丞相顾里长华之事。

    左芝兰道:“在来时的路上,我们已经接到消息,顾里长华已集结了他麾下的人马,正在往夜王宫赶来。”

    夜一离点点头:“我们这边也已经收到了消息,夜王已经在江边部署了暗兵,顾里长华麾下的人马倒不是值得担忧,我们担忧的是他本人。”

    江昱天道:“的确,这老家伙刀枪不入,怎么杀都杀不死!”

    左芝兰又问:“不知夜王宫有何计策,届时顾里长华来犯,我等需要如何配合夜王宫?”

    夜一离沉默半晌,最近一段时日,他老感觉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没来由地就觉得没什么精气神,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夜王有关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夜一离说了这八个字,再无其他话。

    左芝兰道:“我明白夜楼主的意思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听天由命。”

    又坐了一会之后,夜一离觉得身体有些不适,遂告退,说是回房休息去了,但实际上他一个人转着轮椅在夜王宫内的廊道上漫无目的地转着。不知不觉间,转到了夜一青的殿中,门关着,他轻轻敲了敲门。

    夜一青开了门,只开了门的一角,见是他,她走了出来,见他探着头看着里面,因说道:“你想进去看看吗?”

    夜一离没说话,夜一青便帮他推着轮椅进了屋,随即关上门,屋内一片漆黑,夜一离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任由夜一青推着他往前走。轮椅又过了一道门槛,进入里屋,里屋随即响起一个声音:“青儿,是谁进来了?”

    说话的人是夜王。

    里屋点了昏暗的灯,已能看得清里面的人和物,夜王正盘腿坐在案几前,也没干什么,就那么坐着。见到来人之后,夜王站了起来,与夜一离四目相对。

    两个人相望许久,都未曾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之后,夜一青出去了,屋内便只剩他们两人。

    许久之后,夜王问夜一离:“你恨青儿吗?”

    夜一离摇摇头。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谁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许久之后,又是夜王开了口:“我近来深感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几日更是觉得浑身疲惫,怕是时日无多了。”

    夜一离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

    又许久之后,夜一离转动轮椅,出去了。

    夜王一个人在屋内,长长地叹了口气。

    夜王宫内,此刻已然一片沉寂,谁也不知道再过几日,他们将会面临什么样的暴风雨,接连几日,左芝兰都没有见到夜王本人,也没有见到夜一青,基本上每日都是伊川青流过来给他们安排一下当日的餐食,然后,连伊川青流也见不到了。

    伊川青流基本每日都会去冰室,在那里待上大半天,然后出来,在枫林里练半天的剑,一天就这样过了。

    夕照自来到夜王宫便没见到过明氏止离,憋了几天都不好意思问伊川青流,在第三天的时候,他终是忍不住了,跑到枫林里去问他:“伊川公子,为何不见明氏姑娘?”

    正在练剑的伊川青流手一顿,停了下来,却是沉默不语。夕照见他脸色不对,以为发生了什么不测,忙也慌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伊川青流摇头道:“无事。”

    夕照这才松了一口气。

    隔了一会,夕照又问:“你看起来好像脸色不太好,夜楼主的精气神看着也不是很好,夜王和夜二姑娘连人影都没见到,不知夜王宫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伊川青流仍是摇头:“没有,或许是暴风雨要来了,大家都很紧张。”

    夕照哈哈笑道:“原是如此,不就是打架嘛,有什么好紧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伊川青流怔怔地望着他,他还是那个爽朗、仗义、满怀壮志豪情的少年。

    夕照又道:“如果连你都怕成这样,这天下的剑客,还有哪个敢上战场了?”

    伊川青流忽地微微一笑,夕照一时愣住了,他的印象中,伊川青流可是不会笑的。

    “你笑了!你刚才笑了,对不对?”夕照哈哈大笑了起来,“冷面公子伊川青流居然笑了,哈哈哈哈!”

    “这也很好笑吗?”伊川青流有些呆愣。

    “当然!当然好笑了!我可从来没见你笑过,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笑呢!”

    他的印象里,夕照却是个非常爱笑的人,无论什么事,他几乎都能笑出来,伊川青流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如今却非常羡慕这样的人,该是多么幸福的人,才会天天将笑挂在脸上。

    “二哥……”夕照忽然有些羞涩的这样唤他,叫完之后又觉得有些唐突,有些难为情,随即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望着地上,脚画着圈圈。

    夕照这一声“二哥”听得伊川青流心中猛地一颤,一下子又想起了那段被困在梦中的日子,那时候的世界多么单纯,他们几个人一路从夕未央剑斋走到白月城,险险地逃过了死亡之地,进入青木山庄,被围追堵截,得他师父出手相助,又误入西月,而后误闯西水楼和浅纱庄,期间多少危难,大家都同进共退,一起经历生死,感情越来越深,如同家人,让他那段黑暗的岁月有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也让他再一次尝到了活着的幸福。

    伊川青流也不知如何回应他,两个二十岁的大青年就这样像两个羞涩的少年一样杵在枫林之中,谁也不敢再说第二句话。

    “二哥,阿照。”

    忽一个女子声响起,两人齐齐望去,却是边钟乐。

    边钟乐跟着伊川青流他们一起来到夜王宫,期间也有心想与伊川青流和明氏止离靠近,但总觉得有种距离感,竟一句话都没和他们说上,到了夜王宫,夜一青将她安顿下来之后,也就没人管她了。

    “阿乐!”夕照欣喜地叫了起来,“阿离也在这里,现在我们四个人已经聚集在一起了,就差苏尘纤那个该死的家伙和朱心月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了!”

    伊川青流默了默,道:“阿照,我过去对夕未央剑斋所犯下的错,你不会介意吗?”

    “当然介意啦,所以,你以后一定要多做善事,来弥补你的过失!”

    伊川青流怔了怔,一股暖流刹那袭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