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滋生黑暗，黎前带着曙光。妥协者察言观色，换回一片天，埋下一颗雷；坚守者随机应变，设下一堵墙，孕育一把剑。

    他不再坚守妥协了。

    他是村中最好的铸剑师，铸剑三千，仅留两把。御雷留给子孙，希望后辈之人再现祖上辉煌。追风跟随自己历风霜证善恶。

    他一夜未眠为了命悬一线的儿子，想了许多方案，最终的选择说出来近似荒唐与可笑。

    提着风灯，用黑布背着一长一短紫漆剑匣，走了一个时辰，到了山顶，旭日初升，山风微微，望着涟漪层层的碧寒潭，艾九城心中的愁闷骤减一半。

    他熄灭灯放在地上，伸手解下包袱，慢慢打开，望着雕兽镶珠的剑匣，心中充满了不舍与无奈，更有一幕接一幕历经沧桑都无法磨灭的场景不断涌现，催人泪下。打开较短的那只，通体黝黑的追风剑静静地躺在里面，像襁褓里的孩子睡得那么甜美那么自得，没有半点烦恼没有半点忧愁更没有半点悲伤。左手握鞘，右手一拉，一道寒光冲出剑鞘，飞入湖中与潭水融为一体，随着波光无声无息地荡向远方。

    豪赌一把的父亲，回了回神，心一横，眼一闭，扬手把剑抛到空中。

    追风剑黑白交织，像两条相互追逐的鱼，旋转着，奔向湖中心。

    “咚……”“哎呀！”

    艾九城赶紧睁开眼，只见湖中有一少年用嘴含着手背，吮吸了一会，向水中吐了一口血，接着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三五次后伤口愈合，开始向岸边游来。

    少年按住巨石，双手用力，从水中湿漉漉的蹿到岸上，不紧不慢地脱掉黑色长衣，转着圈甩了几下，看都不看随手一扔，褪去寒气的衣服挂在斜着向上长的树枝前端，像一面旗帜随风摇摆，柔和中带着凌厉，无言中含着挑衅。

    有恃无恐的眼神，桀骜不驯的态度，不可思议的行为。

    面对这样的少年，艾九城变得更冷静更沉着，他有一瞬间都怀疑这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湖中的怪物，就是自己的追风剑幻化的，自己的心愿成真了。

    “十年磨一剑，处处人与钱。今日试锋芒，横扫山外山。若是不灵验，投进碧寒潭。滴血感天地，剑起美名传。”

    这则传说或歌谣成就了碧寒潭，也埋没了碧寒潭。

    刚开始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想打捞自己沉入湖底的宝剑，却无法撼动冰冷刺骨，冻人神魂的碧寒水。

    毅力超群全身入水的人刚刚博得众人的喝彩，就不能言语，丧命水中。企图试试水温的谨慎者无论手指还是脚趾，只要碰到湖水就局部冻死，只得截肢，以求自保。更不可思议的就是碧寒潭还冰封神魂，阻断意念，反噬搅扰的一切生灵。

    久而久之，人们就不再相信传说，风向一转，开始污蔑可有可无的碧寒潭。

    “恶魔诅咒”“地狱之门”“神魂禁地”至今还深深刺着艾九城及全村人的心。

    “对不住了，小兄弟。都是误会，你说说如何处理好？”

    图咖凝眉看着红色旋涡，在湖面上蠕动，没有回答。

    艾九城见到这一幕，激动不已，抄起御雷剑，跑到祭坛上，用力在食指中指上划了一下，弃剑入水，埋头跪下，任由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渗入祭石。

    红色旋涡突然加快了速度，就像一个悬浮陀螺在水面上滴溜溜乱转。时间不长，“悬浮陀螺”转速变缓渐渐变大，里面红光升腾，像烈焰燃烧一般。每移动一个地方，就有几把或十几把宝剑，从湖底升起，卷入旋涡中融化消失，只剩下一丝丝五颜六色的气体，越聚越多，不能外溢。等旋涡停止不前时大时小时，一柄短剑迟迟不能熔断，在“剑炉”中忽上忽下，一会全身通红，如血浸染，异常狰狞，犹如争夺食物时巨兽耀武扬威的巨牙；一会整体橙黄，色泽纯净，形体优雅，完美得使人不忍触摸，生怕一不小心就破坏了眼前如梦如幻的意境。

    图咖轻轻地走到祭坛上，弯腰低头一看艾九城的脸色苍白，面部紧绷，早已猜到他在咬牙坚持，大约明白了他这样做的意图与目的。

    “值得这么做吗？会死人的。”

    “我儿有救了。”

    “何时才算炼剑完毕？”

    “赤橙黄……紫”

    艾九城不再言语，怕不虔诚，也想留最多的精气神铸剑、养剑、护剑。

    图咖在木质走廊中踱来踱去，脚下的吱吱声不断，眺望未知的远方与寂静的天空时，只得苦笑一下，收回心思，继续毫无章法地踱步。有了眉目一切释然后，再看远方与天空时，他会心地一笑朝艾九城走去。

    “那把剑刚变蓝，再坚持坚持。”

    “追风。”

    “对，追风刚变蓝。你老再撑一会就大功告成了。”

    图咖盘腿坐下时，心中好笑。瑟瑟发抖像筛糠，左右摇摆像酒醉，都这样了，还穷讲究瞎折腾。不明白，行百里者半九十，执念太过损命折寿啊。

    坐稳后，调整了几次呼吸，距离之间弥漫的戒备之意，刚刚消失，图咖单掌如刀，横着斜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倒刚开始相信他的朋友。然后，跑着取来半湿半干的真丝黑长衣，绑住“猎物”的手脚，蹲在九层汉白玉祭台台阶上，数着裂开的伤口慢慢滴血，一二三……

    “小兔崽子，还我追风剑。”

    “掉水里了，要不放了你，自个下湖捞。”

    “追风至少已是上品灵器。说，你是如何抹掉我与追风之间的默契的，还是血的默契？”艾九城用力挣脱了几下，没想到绑自己的黑色东西，柔韧无比，犹如蟒蛇越缠越紧。

    “一切都是误会，只想帮忙，没想喧宾夺主。事实既成，就这样吧！如何救你儿？”

    图咖嘴角带笑，心中纳闷。老家伙，那么虔诚，流了那么多血，为什么会便宜我呢？善恶一念吗？不费脑后，他神情严肃，双手合十，向湖面拜了一下。

    “把剑卖了救我儿。”艾九城蜷缩着身子，闭着泪眼，怕身边的小魔头看见，更怕他狮子大开口。

    “追风是你的也是我的，”

    “你说什么？杀了我，否则……”艾九城打断说话的图咖，想收收眼中的泪，却不能自已，只能任其肆无忌惮地流。

    图咖伸手在老汉背上拍了几下，边解自己的衣服，边心中和自己说话。再睡会吧，刀剑加身不屈服，恶语相向敢舍己。有意思，得想个万全之策，彻底把矛盾与误会化解掉，也算有依有靠了。

    安置好一切，图咖背着剑匣与追风，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向韵剑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