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轩

第40章 人生模拟器(上)

    天陵图书馆,六楼冥修室。

    一脸单纯的洛轩还在傻呵呵地坐着,敛息凝神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对外界发生的变化浑然不觉。

    一颗点缀着星光的墨色珠子凭空出现在了洛轩额前,下一秒,直接融入眉心,消失不见。庞大的气息瞬间收敛,不留一丝痕迹。

    少年的体表看不出任何变化,连端坐的姿态都未曾改变。要不是有绝对的信心,那潜藏在幕后的操纵者都要怀疑是不是珠子失效了。

    “算了,时也命也,成与不成,皆看你我的造化了。”清冷的声音在冥修室角落的阴影中响起,一身青黛色的广袖襦裙显露出修长的身躯,虽然看不清容貌,但依稀能认出那是九鲤湖心那名凝取司命石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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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是……又做梦了?”

    洛轩的头有点儿晕,像是坐了一天一夜的长途大巴一样,忍不住地想吐,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晰。记忆中,他明明还在图书馆的冥修室里感受着修行法门带来的变化,巩固着奇迹般提升的幻灵系修为,谁承想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世界”就变了。

    静谧狭小的冥修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破碎而又模糊的画面,在某种不可抗力的控制之下,洛轩被迫以第一或第三人称的视角经历了这些画面中主人公所经历的一切。

    这些画面有长有短,或许上一秒还在为某场重要的考试发愁,下一秒就陷入了某段如画一般的田园风光,如此跳跃式的衔接显得突兀而又自然,节奏快得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当下一幅场景降临时,前一幅画面又会以飞快的速度在脑海中淡化,直至消失。

    密集的跳转使得洛轩产生了穿梭时空的错觉,这种伴随着脑容量迅速消耗所带来的眩晕感的情景,也只有在梦中才出现过。

    奇怪的是,虽然眼前所有的画面都是模糊的,但总给人一种亲身经历过熟悉感,像是真实存在过的一样,不论是莫名其妙的秘境探险,还是紧张刺激的枪战游戏,亦或是离谱至极的爱情故事,所有的画面都能衔接地恰到好处,令人眼花缭乱,让洛轩本不富裕的脑干雪上加霜。

    简而言之,应该、可能、或许、大概……真的是做梦了……

    虽然所有的故事场景都不受洛轩这个梦境主人的控制,而且总是偏离正题,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意识并没有被剥夺,大抵是清醒的,至少清醒了1/3,不然也不可能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或许是梦境本身自带的滤镜保护作用,使得洛轩在独自面对各个世界不断崩坏又随之重演的时候依旧保持淡定(mamu)的心态,并坦然接受了这些离谱的设定,并在意识到“自己即使清醒也无法脱离梦境”后泰然处之。

    等等,这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我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就在洛轩还在变幻莫测的梦境大片中怀疑人生的时候,眼前的场景莫名的定下来了,不再是那种忽闪忽现毫无定律的状态,倒像是进入了一个需要抒情叙事的长镜头,画质也从最低等的“缥缈低清”进化成了1080P,整个世界顿时焕然一新。

    “这个场景,怎么那么熟悉?”

    此时的洛轩,就像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幽灵,被动地接受了一个旁观者的设定,开启新一轮的“窥屏”之旅,不过这一次,貌似有些不太一样。

    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院子,院墙尚未修建完成,只能看见一道垒得规规整整的石坝,应当是院墙的地基。地基外面是一片离地有两米落差的田地,成熟的稻子早已收割完毕,只剩下一排排露尖的稻茬,枯黄的连成一片。

    “这是……我家!”

    看着这道垒起的石坝,原本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开始浮上心头。这杂草丛生的院落,这稍显稚嫩的橘子树苗,这红砖筑成的两层小楼,还有那堂屋檐下泛灰的燕子窝……

    这里,不正是洛轩记忆中童年的那个老家吗。

    由于地处山区,这里的地势落差相对较大,洛家新建的这栋房屋原本也是别人家的一块田地,是洛轩的亲爹拿自家的地从乡邻手中换来的,这才成了自家的宅基地。而山里的田,大抵都逃不开类似“梯田”的构造,较高的田地与较低的之间存在或大或小的落差,由此产生的“土坝”本就松散,再加上建房子的一通折腾,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于是,洛家不惜花费重金购买了成吨重的土方石,就为了给这个新家一个安全的保障。

    寂寞的秋风带来一层昏黄的滤镜,给这片小小的天地增添了几分寂寥的色彩。

    一个约莫两岁大的孩子走到了石坝下的田地上,顺着爷爷靠在坝上的梯子向上爬去,他瘦小的身子比梯子间的空隙大不了多少,可他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上爬去,或许是想追随爷爷的脚步,或许是想换一个角度看看自己的家是什么样子,又或许,他只是单纯的想爬上去而已。

    颤巍巍的小手艰难地扶着梯子两侧,灵活的小脚在下面止不住地扑腾,然后,不出意外的,小家伙摔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脑袋着地的缘故,他哭得很是伤心,带着奶音的哭声穿透力很强,很快就吸引来了在不远处菜地里干活的奶奶和柴房里劈柴的爷爷。两个老人面对这样的场景吓得手足无措,相互埋怨了许久,这才想起去找孩子的大伯,匆匆忙忙带着孩子前往医院。

    作为旁观者的洛轩,就这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早在石坝和梯子出场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会出现这么一幕了。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作死无极限的小家伙应该就是幼崽版的洛轩了。遍观洛轩大脑中所有神经元的节点,不难发现,这个稍显褪色的摔伤桥段,应该是他对于这个世界形成初步认识的源点,也是他所有记忆的开端。

    可是,这已经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明明他自己对这段记忆都十分模糊了,为什么又会在梦境中重温这一幕呢?

    在这座泛着老照片一般色调的小山村里,一家人急急忙忙地收拾好钱财,沿路招呼了一辆装着墨绿色篷布的三轮车,顺着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向镇上的医院驶去。

    当三轮车留下了的最后一道浓烟散去,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时停键,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还没等洛轩多想,画面又是一转,远处的青山、袅袅的炊烟、归巢的燕雀通通如泡影一般消散。

    新场景是在一个房间里,亮晃晃的白炽灯映照着略微发黄的墙壁,山中特有的气息透过墨绿的纱窗传到屋里,熟悉的味道与记忆中的那份思念一般无二。

    这里是洛轩自幼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房间。

    一排棕色的衣柜旁放着一个老旧的黑漆长桌,一个头顶纱布的小孩跪在一条长板凳上,举着比自己脸还长的电话听筒,向着电话那头的父母哭诉,一个劲地说自己脑袋疼,希望他们过年了早点儿回来看自己。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就忍不住掉了下来,语气里还带着哭腔,仿佛有天大的委屈无法申诉。一旁守着的奶奶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回到厨房添火做饭。

    奶奶比印象中年轻了不少,虽然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但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头上花白的头发也没那么多,腿脚还算利索,不需要走几步就捏着膝盖喊疼。但唯一没变的是,她看孙子的目光永远是那么慈祥,就像在看世间最宝贵的珍宝。

    这是洛轩所能回忆起的第二件事情了,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这场梦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很快,时间飞速流逝,场景开始变化。画面中的小洛轩似乎长大了一些,蹲在满是泥土的院子里,手里拿着奶奶挖菜用的小锄头,对着屋角的一处沙地埋头苦干,挖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坑,然后又拿起装满水的塑料瓶往坑里倒,将泥土完全浸湿,形成黏糊糊的泥状物,再用锄头搅和搅和,兴致来了,还会就地取材,随手拔起几根野草,放进烂泥里一起搅和,就当是在炒菜了。

    在这个勉强能称作村落的生产小组(生产队)里,不到二十户的人家,依山傍水而居,年轻的姑娘小伙大多外出务工去了,留在这里大多是半老不老的大爷大娘和一些尚未读书的半大孩子了。

    洛轩的运气不太好,在这山旮旯里和他年龄相仿的只有一个小姑娘,比他大上一岁,已经去村里上学了。在这个连时间流速仿佛都会变慢的村落里,能陪伴他的,除了一台笨重的“大屁股”电视,就只有这些随意揉搓的泥土了。

    大人们的世界里总是有忙不完的农事,劈不完的柴火,除不完的杂草,可小孩的世界呢,除了自娱自乐的苦闷和无处消散的孤独,应该就只剩下那随着屋顶的炊烟不断消磨的时光了吧?

    几乎是唰的一下,时间飘走了。似乎是倾听到了小洛轩的苦闷,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远在外地的洛妈妈辞去了工作,回到家乡的小镇上,租了一间房子,开始全职陪孩子上学。自此,一直是乡村闲散人员的小洛轩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组织,成了一名光荣的学前班的学生。

    而展现在“意识流”洛轩面前的,则是幼年版洛轩因受不了失去自由的滋味而不管不顾直接逃学的场景。只可惜,当饱受万般委屈的小洛轩回到出租屋时,迎接他的不是温柔的鼓励和宽慰,而是来自洛妈妈的一阵毒打,彰显了母爱的伟大,也彻底补充了小洛轩缺乏母爱的幼年时光。也正是自此之后,纵使万般不愿,洛轩也从来没有逃过逃过一节课。

    故事开始向着洛轩记忆中的方向发展:

    远在江源军区的洛父打算退伍转业,回到家乡继续发展,也方便多陪伴家人。部队里的领导欣赏洛父的能力,不愿让他就此离开,于是允诺帮助洛父提前晋升军士,并承诺帮助其配偶、子女解决就业和学业问题。

    就这样,在家乡小学读了一年半学前班的小洛轩,和父母一起踏上了外出求学之旅,在大城市的正规幼儿园上了半年的“大班”,然后又在旁边的一所学校读了一年半的小学,直至那年冬天,洛父离世。

    在这两年的时光里,小洛轩经历了许多许多,以至于当如今的洛轩重温这一切时,还是忍不住会被眼前的一幕幕场景所打动。忘不了家属宿舍走廊上坏掉的灯泡、忘不了将父母反锁在门外换来的一顿毒打、忘不了在学校的草坪上品尝三叶草时的欢笑、忘不了门卫大爷亲手折的会拐弯的纸飞机……

    一切的一切,都在时光之中消逝,可当这些如宝石一般灿烂的记忆再现之时:

    这风里的沙子怎么总是那么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