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刀
客房内,奇异的药草清香弥漫。
烛火飘动,清晰地映照出床榻上的人影。
许离光着上身,两肩,左臂及胸脯等处,大大小小的新老伤痕触目惊心。
“忍住!”
吴普沉稳的双手在许离的身上游走,清理干净血痂污渍后,用烧透的小刀剜去腐肉以防感染,再用药布缠裹住。
“嘿,这比剜肉去箭镞可舒服太多了!”
许离的笑容惨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落下,脸上青筋暴突如蜈蚣爬动,一双虎目瞪得方圆,血丝如无数触手伸向眼珠,嘴中的麻布都快要被咬碎。
几块血布放入旁边的铜盆,鲜血在水里荡出了彼岸花。
“啪!”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五名士卒闯了进来。
领头伍长一副卧龙凤雏之相,看向许离和吴普两人,凶神恶煞道:“深更半夜的,两个大老爷们不睡觉,在这里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疑,着实可疑……”
“形迹可疑就是贼,拿下!”
这名伍长作为纪灵的亲卫,平素飞扬跋扈惯了,丝毫不给许离和吴普言语的机会。
一声令下,四名士卒便抽刀拔剑,痞里痞气地上前将他俩团团围住。
许离瞧着他们的模样,就知道来者不善,吐掉口中的麻布,耐着性子道:
“能讲道理吗?”
“嘻,我们就是道理!”一名兵痞抖着明晃晃的刀身说道。
“那就是没得谈咯!”
许离的上身已经严严实实地绑了许多白色的药布,形如被绷带包裹的木乃伊。
但他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慢!
烛火忽闪,几道人影在跳动的火光中宛若曲折畸形的巨人。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喊杀声突起渐息,哀嚎声连绵不断。
伍长那并不高大的身躯,如断了线的风筝,被许离一脚踢飞,撞碎房门,摔倒在地上滚了几滚。
许离站在门口,舒展右臂,一条条青筋从手腕延伸到胳膊。
他捏了捏手掌,不知是不是错觉,浑身似有一股细微的劲气从心腹流动到手臂,又从手心打了个圈,转了回去……
这种感觉很微妙。
像是全身浸泡在山泉水中般舒坦清爽,又像有无数蚂蚁在身上爬动,奇痒难耐……
忽而他耳朵微动,一阵急促杂乱的踏步声传了过来。
“呵,打了狗,主人来了!”
……
许离躺在床上,吴普为他处理着刚才剧烈“运动”而溢出鲜血的伤口。
又是一阵入骨疼痛,许离面庞五官夸张,龇牙咧嘴的,大瞪泛着血丝的双眼。
纪灵气势汹狂地跨步而来,循着烛火看去,却见一头横眉怒目的猛虎卧在床榻上……
光影晃动,纪灵回过神来,眼中的猛虎渐渐虚化,凝出了许离的模样。
纪灵心中大惊,他生平接触到的英雄人物诸如曹操、吕布、刘备、孙策等等,都未能有如此神韵!
此子乃何许人也?!
只是……
纪灵打量着许离的脸庞,觉得他与掳掠太子的贼人眉目有些相似熟悉……
但见他全身是伤,绷带透红,想来也不会是那闯入皇宫的贼子。
毕竟自己与那蒙面贼人交手时,他的身手了得地很,又没有亲卫伤到那俩蒙面贼人……
这些胆大包天的贼子总不可能拖着伤重之躯,潜入皇宫,掠走太子殿下吧!
“汝等是何人?”
纪灵拧眉道。
许离右手按在吴普的手腕上,看似在借他的手腕支撑起身子,实则是在安抚他那紧张不安的心绪。
许离挺起上半身,扭曲的脸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开门见山道:
“某乃温侯麾下,陷阵营许离!”
“今奉温侯之命,前来寻求仲氏皇帝的援助,奈何路途艰险,屡遭曹军将士追杀,幸被阎主簿所救,保全了一条性命。”
纪灵眯着眼睛,在房间内左右乱瞟,踱步至许离面前,居高临下道:“既是温侯使臣,为何不直面圣上?”
“伤重之躯,有失使臣仪态,想等自己伤愈之时,再求见仲氏皇帝……”
少年许离的成绩很差,为了不被父母揍,他想过各种办法,扯过各种谎,毕业以后正式做起了杀猪行当,那场面更是血腥暴力。
无数次惊心动魄的经历,让现在的他稳如老狗,说的话滴水不漏。
纪灵沉吟不语,厚实虬劲的大手忽然抵在吴普的肩膀上,吴普浑身一颤。
纪灵哼笑道:“敢问医工姓名?”
“……某姓吴名普,广陵人士。”吴普拱手行礼道。
纪灵惊诧道:“阁下就是能够起死人肉白骨的吴普医师?!”
吴普谦躬道:“某只是一介微末,世人夸口之言,当不得真。”
古代阶级士农工商,巫医乐师皆属百工之人,但“医”在其中却有些特殊。
古人言不为良相,便作良医。
行医之人多是饱腹诗书的,因无法入仕而另谋出路。
故而在士农工商中,医者是颇为受人尊敬的职业。
医师,更是一种尊称。
纪灵心下一沉,锐利的目光在许离和吴普两人的身上游走。
以他们二人的身份,出现在阎府中是合情合理,就算是深更半夜进行医疗治伤,也无话可说……
纪灵的目光顺着许离的脸庞和上身的伤势移至床被,顿了顿,兀的一手掀开床被。
一柄绳木为鞘的环首刀躺在许离大腿边。
许离好似早就想到了纪灵会来这一手,安然道:“我本就是士卒,习惯随身带刀,这很合理吧。”
纪灵眉眼抖动,松开床被,心中的不悦写在脸上,怒视着地上的五名亲卫,斥声道:
“没用的东西!”
许离卧在床上,闭眼假寐,就当没有听见纪灵的指桑骂槐。
阎象安静地站在门外,好似一点都不担心屋内出事。
不一会儿,亲卫们将阎府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有的羁押着“形迹可疑”之人而来,有的端盆抱箱,将之堆放在一起。
清净自然的庭院内,顿时成了一个夜市,喧闹,嘈杂而混乱。
纪灵黑着脸,心道这下是把阎象彻底得罪了,但是只要能找到太子袁耀,一切问题都将不成问题!
“尔等可有发现?”
一名方脸队长上前报道:“大将军,属下搜遍了阎府每个角落……阎府内的一干嫌疑人等全在这了!”
“一群废物!蠢货!”
纪灵怒不可遏,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骂。
他要的,是找到太子袁耀!
这些阎府的人和物再多,和太子袁耀无关又能有什么用!
方脸队长躬身哈腰道:“属下发现阎府的大公子阎稷不在府内,或许……”
纪灵瞳孔微张,猛地看向阎象,正要发问,就见阎象不疾不徐道:“犬子已成年,管不住了,整日与狐朋狗友为伴,或许是在某处勾栏听曲。”
“……”
纪灵头疼不已,折腾了大半天,他早已没有了刚闯入阎府时的自信满满。
那人信誓旦旦说太子袁耀就在阎府内,他便立刻率领亲卫部曲将阎府上下团团围住……
难道他在诓骗本将军不成?!
阎象始终站定如松,从门客仆从的保护中走了过来,直面纪灵道:“大将军,这场闹剧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只是老夫想知道,是何人与大将军言说太子被老夫所掳?”
“如若不然,等天一明,老夫就要直达天听,请圣上裁定大将军的罪行了!”
“……”
纪灵满脸横肉的面庞阴晴不定,太子袁耀是圣上最为宠爱的儿子。
找不回太子袁耀,他被革职是小,性命说不定都无法保全。
若是再让阎象去朝堂上大闹一场,他就是罪上加罪,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他挤出一丝苦笑,拱手道:“阎主簿,这其中定有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