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土

第二十三章 我是谁

    马车夫不顾僭越,上来一把抓住叶苏武的手,摇来摇去,难掩心中激动。

    马车夫双手宛如仅蒙着一层肉皮的朽木,似乎稍微使点劲就能将其捏个稀巴烂。然而就是这种总共没几两肉的瘦手,其皮肉底下也有蛆虫在其中翻涌,不时在表面拱起一道血管般的足迹。

    叶苏武触碰到鼓起的虫道,顿时好一阵恶心,连忙甩开马车夫的手:“滚!你妈的,别碰我。”

    “恕罪!恕罪!”听到叶苏武的呵斥,马车夫立时噤若寒蝉,扑通一下跪倒,朝叶苏武磕头如捣蒜,“望请拇指老大饶恕我冒犯圣体之罪。”

    马车夫磕头相当使劲,不过没出血,反倒将探头而出的蛆虫砸死不少,一时间遍地是黄白的汁水,发散开滚滚恶臭。

    叶苏武看见此情此景,愈感厌恶。刚想再骂几句,脑子忽然又是好一阵眩晕发胀,让他没能骂出口。刚吃完药没多久,他可不敢再次服药,只能揉着太阳穴,强忍着不适感。

    不知为何,远处的守卫瞧见马车夫跪地磕头的怪异行为,仍然没有反应,各自守在原地,没有一个打算来正门口查看情况的。

    根据叶苏武的踩点调查,偌大的厂区里足有巡逻守卫四十名左右,他们呈环状包围仓库和停止使用的生产车间,在建筑两侧来回巡逻。

    按理来说本该是看守最严密的正门,反而守卫极少,仅仅在走道的左右两侧拐角处设立有两支岗哨,且每边只有三人。

    往来巡逻的守卫不会来到正门附近,除去拐角处站立的岗哨,厂区正面只有保卫室的两名保安及米仓入口的两名看守。

    总体人数不算少,但工厂内却寂静得不可思议,除了偶尔能听见巡逻的脚步声,再无半点杂音。

    叶苏武仰面睨着不停磕头的马车夫,豆大的冷汗悄然滑落脸颊,没有要动手阻拦对方的意思。他本就头痛欲裂,此刻被臭气一熏,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好了,不要再磕了。滚开点,以后会同化你的。”蒙费特不耐烦地朝挡路的马车夫身上蹬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蒙费特泰然自若地接过推车,扶正了车上的麻袋,直接绕过叶苏武二人,径直走向米仓。

    已经说了要分道扬镳,叶苏武自然不会去多言,况且他此时精神状态比先前在黑市时还糟糕几分,没余力去理睬蒙费特的事,何况他本身就不关心。

    石寿生和石楚的安危,才是叶苏武真正在乎的。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叶苏武拽起车夫的胳膊,霸道地将他拖曳到了马车边,打算从这家伙嘴里稍微撬出些线索就立马狂奔回去找石新,等事态平定之后再找那个可恶的“拇指老大”算总账。

    叶苏武没有刑讯的经验,想来无非是将人狠揍一通,下手毒点重点,将之打得跪地求饶而已。为避免挨打,受讯者必然知无不言,如果敢说假话,那必定是下手不够重。

    心下焦急的叶苏武没空思虑太多,先是抬腿朝车夫腹部踹了一脚,直踹得对方眼冒金星,无力设防。紧接着他骤然推手,手掌赫然张开,携起车夫的脑袋猛地砸在车门上。

    马车门被这一击撞得粉碎,马车部件四散横飞,以至于整辆车都差点被叶苏武的怪力掀翻。车夫整个人被叶苏武瞬间爆发出的冲击力嵌在车座里,刹那之间身躯手脚多处骨折。

    不等车夫呻吟传出,叶苏武曲指勾住车夫的老脸,双指使劲捻住脸皮,抬手往外一招,硬生生将车夫的脸扯下来半边。

    车夫的脸上立刻血涌如注,他的下巴仿佛露底的水壶,一大堆和蛆虫汁水臭味一致的脏血洒落出来。

    车夫像是失了魂魄,颓然靠在车轮上,身遭重击,他却没有丝毫呻吟声。

    “谢谢拇指老大,谢谢。”车夫声音沙哑的道谢,他脸皮少了半边,许多白蛆顺着血液砸在了地上。

    被人揍成这样不仅不生气,反而还开口道谢,饶是自认疯子的叶苏武后脊梁都窜起一股子凉意。

    叶苏武原本想着刑讯逼问,结果被人家抢先说了一句,闹得自个气势矮了一截,含含糊糊地问道:“说……你为什么要谢我?”

    车夫牙关打颤,他体内贮藏的无数条蛆虫全部汇集在脸颊伤处,蛆虫们彼此之间互有感应,此头衔彼尾,以虫身编织结网,充当起车夫的临时皮肤,止住了伤口流血。

    “您屈尊纡贵同化我,我当然要感谢您。”车夫咳嗽着,嘴角咳出一大滩黑血。

    “同化到底是什么意思?”叶苏武拽着车夫的头发,有些恼火的将奄奄一息的车夫拎起来。他觉得这老头忒不禁打,只不过挨了自己一拳一脚,就一副要死的样子。

    “您是拇指,自然知道什么是同化……能和您的圣体合而为一,我真是荣幸之至。”

    叶苏武心中暗道:再咬着这个问题不放,估计也只能得到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不如回去之后问问石新,新哥他作为底层的总队长,肯定知道“同化”的含义是什么。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知道吗?不然就不同化你了。”叶苏武顺着对方的话茬说道,恩威并施,抬手扇了车夫一个耳光,抽飞不少白蛆。

    见挨了打的车夫木然点头,叶苏武忍着不悦,继续问道:“你一直说的拇指老大有几个?”

    “一个……”车夫的眼神愈加浑浊,眼珠子上乍一看像是盖了一层棉花在上面。

    “只有一个?那你喊我拇指,为何也喊他拇指?”

    叶苏武话刚出口,忽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是废话。对方既然已经精神错乱到把拇指错当成自己了,再错认一个蒙费特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车夫浑浊的眼神里显露出一丝迷惑,“他?什么他?”

    叶苏武眯起眼睛,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的洞察力有时敏锐得诡异,诡异到身体会自发做出反应,而慢半拍的脑子反而意识不到。

    例如刚刚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问题。

    “他,就是推车的那个。”叶苏武指着蒙费特的背影,继续问道。

    车夫疑惑不解:“推车的那个不是您吗?”

    “呵呵,什么‘我’?我说的是他,蒙费特。”叶苏武被这疯子昏头颠脑的话整得有些恼火,大力指了指,“看清楚了吗?那个推车的,我问你为什么也称呼他为拇指老大?”

    “那不是您吗?”

    车夫轻轻的一句话彷如暮鼓晨钟,将后脊上的凉意冲散,化作一股凌冽的寒气,从叶苏武脚后跟直冲上天灵盖,上下灌了个通透。

    叶苏武忽然感觉自己双手有点打颤,紧接着心里浮现起一丝相当不好的预感。

    “那是……喂,老头,我问你我是谁?”

    “您是拇指老大啊。”

    “名字,名字叫什么?!”

    “蒙费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