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果

第二十三章|扫盲

    秀丽的郎川河弯弯曲曲,几十里水路入南湖。它发源于AH广德崎岖的山区,蜿蜒无声地淌过郎川平原,再环绕着万紫千红的“南丰圩”、“洋仙圩”和“花仙圩”,浩浩荡荡地流入南漪湖。

    东夏是郎川河入湖处东畔的一个小镇,像一粒纽扣锁定河口。清澈的河水潺潺地从这里流过。没有惊涛骇浪,只有微波荡漾。河堤两岸野花覆盖,草木青翠,牛羊成群。

    郎川河发源于沙石地带,水里挟带着大量黄沙,滚滚而下。在下游的河湾处沉淀下来,形成一片片沙滩,所以郎川河又名沙河。经过水的冲洗,河里的沙晶莹发亮,手抓黄沙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宛如握一把碎金,爱不释手.

    沙河两岸的孩子们常常在沙滩上嬉水玩沙,把沙当泉水流淌,当粮食斗量,当战场打仗,当耕地种粮;有时候,背卧黄沙,面朝天,晒起了太阳,那是最惬意不过的事了。

    沙丘里藏着很多小螺蛳、小河蚌,黄竹林和邻里们经常去采河蚌。只须把沙放在竹篮子里,去河水里淘一淘,淘去黄沙,便获得很多小河蚌。有像长勺子、有像酒杯子、有像纽扣,或圆、或扁、或长,种类很多;蚌壳上有一道道红、黄、绿、紫相间的花纹,美丽极了。

    河蚌的肉是一种美味佳肴,到过东夏的人都能品尝到它的鲜美;它的壳是孩子们上好的玩具,也是游客们的喜爱的纪念品。

    由于河底全是干净的黄沙,踩下去不陷脚。且河水又清彻,又干净。因此沙滩成了天然的浴场,不是海滩胜似海滩。到了夏天很多爱好游泳的人都到这里来嬉水游泳。尽情玩耍、纳凉,留恋忘返。

    王光勤特别爱好游泳,他隔三岔五结伴来沙河玩水。踩水、仰泳、蛙泳、横渡等,使尽花样,恋恋不舍。

    沙河水清清的,甜甜的,没有污染。因此沙河里的鱼没有泥腥味;鱼的品种也很多,鲫鱼、鲤鱼、鲶鱼、餐条、刨花鱼......所有的淡水鱼这里几乎都有。

    捕鱼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你看对面一条小渔船漂来了,渔夫一网撒下,嘴里哼几句小曲儿再来收网,一网往往是几斤活蹦乱跳的鱼。当然也有空网(网里没有鱼)的,用渔夫的话讲:“十网九网空,一网便成功。”

    鹰子捕鱼更有趣。一位渔夫能带几只鱼鹰子。捕鱼时一只下水,另一只漂浮起来,一上一下忙个不停。鹰子嘴里叼着鱼,渔夫忙从它嘴里夺下来,真够心狠。

    听说有一次,有一只鹰子潜下水,不起来,一直向前冲不回头。渔夫怀疑它野性暴发,想逃亡。便使劲追赶,逮住了它,把它毒打了一顿,扣在船上不准它下水。等到船到前面,看到一条大青鱼在翻肚皮,捕上来一看,大鱼的两眼珠被鹰子啄掉了,鲜血直淌。渔夫恍然大悟,错怪这汗马功劳的鹰子了。

    沙河里的虾特大,特肥。一色的清水虾。黄竹林常常带着小俊晚上到沙里捕捉河虾。虾网是用两根竹片交岔搭成的十字架,再绷起一块方形纱布,系上绳子,网底再系一块小石头,虾网就做成了。晚上在虾网里放些米糠、豆渣之类,再悄悄沉入水中,几分钟后提网。一网有几只,或十几只活蹦乱跳的大虾,真有趣。这种网有时也能捕到小鲫鱼,螃蟹之类,真耐人寻味!虾子真傻,为了吃一点儿米糠却断送了性命。

    这种活大虾到市场上能卖到三四毛钱一斤。

    有了这个方法,黄竹林的餐桌上小鱼、小虾也就不断了,想吃就去捞,不花钱。虾子、小鱼还可做虾子粑粑吃。把虾子毛和脚剪去,放在面粉里拌一下,一团团放入油锅里炸一炸,炸得黄黄的,香、脆、酥,真好吃。

    王光勤特别爱好钓鱼,一有空闲就去钓。那时市场上没有渔具买,他效法郑板桥自制钓竿、鱼钩、放线盘等,用秕糠、豆渣、菜饼等喂食,用蚯蚓做钓饵。到了沙河岸,找一个好位置撒些喂食,做一两个鱼窝,等会儿开始垂钓了。

    他钓鱼的耐心很好,一钓就是几个小时。有时能钓几斤,但是不开张也是经常的事。

    在一个周末,小俊陪同爸爸去钓鱼。他们在沙河边选择了一个好位置,在那里撒下喂食垂钓。线和钩与平时一样,喂食和钓饵都是新鲜的。可是垂钓快两个时辰了,浮标一点儿没有动静。王光勤坚信这里有鱼,为啥不吃钩呢?

    对面有位渔夫在收丝网,鱼网不断地抖动,白花花的鲫鱼、刨花鱼等不断收入笼中。小俊看着很是羡慕,对爸说:“爸爸,想吃鱼买张丝网不就得了,把网向河里一甩,不用吹灰之力,鱼就来了,多省事呀?”

    “你错了,钓鱼不单是为了吃鱼,主要为了修养身心,陶冶情操。这是一种体育活动,能锻炼身体。”

    王光勤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纳闷着,今天是怎么啦?天高气爽,微风荡漾,鱼儿为何不吃钩?哎哟!今天可能不开张了。算了吧?改天再来。他刚好准备收钩,见浮标动了一下,他随意一提,却像钩住了大石头一样,线拉得笔直,鱼竿弯成了弓,就是提不动。王光勤说:“真倒霉,刚好收钩回家,却钩住了大石头!”说话间垂钓的水下翻了个大阴浪,是小俊眼尖,嚷道:“鱼!鱼!”王光勤使劲一提,提不动。只见水面上下翻腾,席卷旋窝。然后鱼带着鱼钩游走了,王光勤赶紧放线,把转盘上的线放完了,鱼还是不回头。他又把鱼竿左右拉动,反反复复坚持了半小时,鱼没有力了,在几米外的水面翻滚,最后白肚皮向上了。

    这时王光勤把鱼竿交给小俊,叫他把鱼竿握牢。自己下水掠鱼。最后抱住了鱼身,抓住了鱼鳃,踩水游到岸边,把鱼拖了上岸。

    小俊惊喜地嚷道:“大鱼!一条大鱼!”父子俩分外高兴。这里很久没有鱼来觅食,原来是这条大鱼霸道,别的鱼儿不敢来!好事多磨,最后大鱼还是上钩被捕了。

    父子两人把鱼抬回了家,竹林见了大吃一惊,说:“哎哟!乖乖隆地咚,这么一条大鱼!稀罕烯罕!”

    一称二十六斤,创造了王光勤钓鱼史的记录。这个奇迹轰动了小小东夏街,人们争先恐后来看稀奇,一时间成了沙河两岸的佳话。

    王光勤还自制了一张触触网。将两根大母指粗的竹棍,用火烙成半圆形状,交岔系成网架。底部和三面是网,留一方为网口,再用竹棍做一个三角架,赶鱼。捕鱼时在河沿或塘旁捉鱼,用三角架追赶。小鱼,小虾进了网,一提,鱼在网袋里活蹦乱跳,十分有趣。用这种网晚上在沙河毛竹排下也能捕到大鱼,如白鱼,大鲫鱼,鳗鱼等等,妙趣横生。

    春天里捕鱼也有趣。一旦下雨,春水遍地流,沙河里的鱼,见水就上,游到沙丘坑坑洼洼的地方,游不走了,被人生擒活捉,这叫捕捉“上水鱼”。

    初夏,五月黄梅天发大水,湖里鱼向流动的潮水上。人们在河入湖口处的两侧张网,能捕捉到时鱼、白鱼、鲤鱼等等,这种鱼叫“潮水鱼”。

    初秋捉鱼更有趣。秋季天气干旱,湖水下退。湖里露出浅水滩,只有一尺来水。王光勤与朋友结伴来到浅水滩,选择一处把湖草卷成“草龙”,筑围拢坝,把“草龙”从四周向中间围拢,逐步收窝,最后收拢到水面积很小,就可以下网捉鱼了。很奏效,往往一个围子可以捉十几斤或几十斤鱼。这种捕法叫“扒鱼”。

    冬天捕鱼方法只有“踏凼”。前一天下午用光脚在浅水滩上踩脚印“踏凼”,第二天天蒙蒙亮再用光脚去踩踏原来的“脚凼”。有鱼便捉住了。这种方法叫“踏凼”。很辛苦,又冷,王光勤很少去。

    沙河两岸有丰富的野菜。春天里黄竹林和邻里们去挖茼蒿、水芹菜、马兰头、野油菜等等,又嫩,又香,又可口,是一方土特产。

    神奇的沙河给了人们带来自然丰富的生活资源。王光勤黄竹林对沙河眷恋不舍,那纯净而清洁的沙河水,甜甜的,凉凉的,使人清醒舒心;沙水里的鱼虾、河蚌、螺蛳以及两岸的各种野菜,给餐桌上提供了丰富的菜肴,美味飘香。

    东夏是宜人宜居的地方,鱼米之乡,水甜人善,过客令人神往。

    从前有句曰“咸阳米贵,白居不易”,那是说诗人白居易的处境。而东夏却相反“东夏米贱,定居容易。”四面八方的人都到这里来谋生定居。当然它不像BJ,上海那样美丽繁华美丽;它只是穷人来混口饭吃吃的地方。穷人说它是“世外桃源”、“养生堂”,富人说它是“穷鬼窝”、“难民营”。

    这里是饿饭年代人们向往的地方。近几年自然灾害,到处粮食不足,很多人到这里来“混嘴”,凡是在东夏这地方住上十天半月的,他就不想离去,恋恋不舍。

    二十世纪上半叶,东夏还没有高楼大厦,通体矮小且乱七八糟的一层式店面、商铺,甚至有茅草房商店、草亭货摊、露天地摊。买卖的东西也土里土气;街后居民稻草房子,用草绳结张网在房顶一拉,便自夸冬暖夏凉的福窝。一个个宛如蒙古包一样的窝棚,举目眺望“风景这边特好”,别有一番风情。

    东夏交通不便,除了沙河里来几只小划子船外,进街的路仅有几条弯弯曲曲的推车路,余下便是羊肠小道,人们多数是挑担往返。

    此地文化落后,多年来没有一个正规大学生,尽是文盲半文盲。连写信、念信的人都找不到;东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落后的乡下旮旯。

    东夏很早居住的是本地人。他们讲话习惯“莫各,莫各”的口音,因此外来人称他们叫“莫各人”。现在街上的“莫各人”不多了,慢慢地被“乌鸦夺了喜鹊窝”,原来的店面房子大都被外商占去了。“莫各人”逐渐被挤到了附近农村,如庄村、代(大)旗、庙头、桂家等沙河两岸,后来人又称“沙河莫各人”。人们说笑:“外来众多,莫各让窝”,鹊巢鸠占,憨厚老实的“莫各人”被挤跑了。

    和莫各人交谈很有风趣。如果你问他路,他说:“莫各,‘从各答到过答’,一直气。”(从这里走往那里,一直走.)你听了半天没弄懂,要再问,他还是说:“莫各,莫各‘从各答到过答’,没错!”你只能苦笑而作罢。

    本地人有很多优点:忠厚、本分、老实、淳朴、勤俭、好客等。但是死板,不会动脑筋。沙河两岸是“莫各人”的家乡,祖祖辈辈喝着沙河水,死守在屋前屋后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固步自封,抱残守缺,没有进取和开拓的精神。因此代代穷下去,秤砣落在棉絮里,翻不了身。

    他们种田不讲科学,实际上是挖地球。今年翻过来,明年复过去,收成不高。遇上好年岁,一亩田能收百拾斤稻子,能糊上一年嘴巴算是幸运的了;若遇上荒年,少收三五斗,那日子就不好过了。只能用野菜、萝卜、山芋渣等来补充,吃糠喝稀度日子。今年望明年,明年望后年,结果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旧社会,遇上歉收年份,能吃上一顿白米饭难上之难;穿的衣服更甭提了,老年人是破衣烂衫,补丁上加补丁,原来什么底料都辨认不出了,往往是有小襟,没有大襟。小孩呢?夏天,是光着屁股满地跑,晒得黑不溜秋;冬天,破棉絮往身上包裹,草绳扎一下,冻得红不棱登。一直到过年也很少有人能添件新衣。

    “莫各人”取媳妇,家里的用具和床上用品,都是借来或租来用的。除了轿子,推车,凤冠等不算,就连拜堂的婚服、礼帽、床单、蚊帐等都借来用。当新娘子进了门,拜完天地,送进了洞房,做婆婆的跟着伴娘进新房,趁伴娘卸凤冠之时,悄悄地把借来的被褥、蚊帐等全都拿走了。新娘子回头看,床上皆是旧的,也没有办法。生米已煮成熟饭,只能暗自落泪默认了。

    “莫各人”子子孙孙一个模式,一代传一代,叫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老子种田,儿子也种田;老子文盲,儿子也文盲。若外地来封家信,必须满村找人看。

    他们自己不识字,反而瞧不起读书人!读书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美人女”,他们却说:“书中没有白米饭,书中没有粗布衣。万物土中生,这个世界上离开了土地什么都没有!”

    他们反而骄傲地说:“读书人五谷不分,四肢不勤,全靠种田人来养活的。种田人才是天才,是至高无上的创造者。”

    他们安贫乐道,耕种治家。信仰这块黄土地,崇拜土地神,在土地神庙门上写道:“土上长白玉,地下出黄金”。黄土地,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宝库。

    过年啦,他们大门上首先贴上“耕种传家”四字横联。世世代代务农传家,始终舍不得屋前至屋后的地,死守门庭,安土重迁、默守陈规。每当离开“福窝”,只要一天喝不上沙河水,就水土不合拉肚子;一时看不见屋前屋后那块黄土地,就哭爹喊娘要回家。因此一直是一潭死水,千年旧貌。

    “莫各人”,恐怕也只有他们才算得上名副其实的老农。他们的信仰:千行万行,种田是特行,铁饭碗。“十八级‘节’干部”(锄头把子十八节竹竿),上调派不上他,下放也轮不到他!有时也骄傲地说:“种田种得全,赤豆换点盐,什么都不缺!”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他们的快乐;吃饱了肚皮就是他们幸福。他们的岗位、信仰--种田,他们人生的目标、理想--白米饭,为一碗白米饭奋斗终生。

    他们虽然穷,但有一种高贵的品质--好客!只要有一人从他门前经过,不管是熟人或陌生人,她都要出来喊:“亲眷,进来,弯弯腿,喝口茶。”

    客人进了门,又是端凳子,又是沏茶,忙得不可开交。临走时还追上来将一把来芽豆塞在你袋里,笑着说:“下回再来‘白相相’。”

    现在东夏街上极大多数都是外来人,他们来自皖北、江苏、湖北、湖南,也有义乌、温州人。都是做生意或外流过来的。虽然有人自称“老东下”,只是他们父辈来的早,或许是他爷爷的爷爷过来的。他自己喝沙河水长大的,便傲慢地称“老东夏”。饿饭年代前来东夏谋生的人,那些“老东夏”便不礼貌地称他们是“外流佬”,或叫“外流户。”常常白眼对待,“把门框”欺负人。

    当地政府为了安全,也想方设法撵走“外流佬”。调查清楚了从哪里来往哪里送,用车子送,统统滚走!但是送走了隔几天又来了,并千方百计,沾亲带故,找借口留下来。弄得东夏街人口众多,鱼龙混杂。

    那些“外流佬”却十分够交情,讲义气,有一种哥儿们的风范。能助人为乐,与人同舟共济,守望相助。极大多数不畏强暴,你对他好,他比你更好;你逞凶,他比你更凶。一旦惹毛了他,他就蛮不讲理了。这些人本来就是忘命之徒!

    例如东夏街来了一位卖狗皮膏药的土郎中,姓朱,朱金生。他家比较困难,没有钱租门面房而侨居在后街老百姓家里。平日里除了出门赶庙会不在家,凡在家的天数都上街摆个地摊,即是为了混饭吃呗。

    这天他早早来到东夏的“南京新街口”--三岔口摆起地摊。在王光勤的店里端来一张双人凳,往那里一放,再把一张塑料布地上一铺,放上一些根根绊绊的草药、一张张狗皮膏药和瓶瓶罐罐之类,还有夹子、钳子、剪刀和一把短柄大刀。算来是全部家当,都搬出来亮相了。

    开场了。他把上身的棉袄扒下来打个大赤膊,下身穿一条空壳棉裤,用一根宽的生牛皮带把裤腰系紧。然后拿起哨子叼在嘴里“嘟!都!”吹了几下。一会儿围上来很多人看把戏。

    这时老朱双手操起短把子大刀,伸直双臂,刀尖向上与人身平行,一步一步转了个圈,算是打开场子。又把刀摇晃了几下,寒光闪闪。穿在刀眼里的铁环在刀上撞击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小红须随着飘动起来。便讲开场话了:“各位父老乡亲,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请大家让开点儿场地!”他拱手行礼,环场一圈。

    又说:“朋友们,下面我表演一套功夫,请大家捧捧场,鼓鼓掌!”下面七零八落一阵掌声。

    老朱身子略蹲,双手握刀,双臂伸直,左拐右拐大步跨了几步,猛向后退两步,再向前一个箭步。将刀左劈右劈,猛然回头,来了个180度跳跃。左手在右脚鞋底上“啪”的一声刷,右手握的大刀在头顶上绕了一圈;左腿一弯,右腿伸直,来了一个360度的扫地圈。速立,左手在胸部“啪”的一掌,同时嘴里发出一声,嘿!却不慎,腰部猛收缩,牛皮带一松,大棉裤掉了下来。哇!人群一阵哄笑。老式便裤,打褶式,没有裤绊,极容易掉落。好在内有白短裤,否则小弟弟要亮相了。

    这一曲,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那些妇女捂着嘴躲在人后面笑,老朱却说:“这有什么稀奇可笑的,谁没见过那小淘气鬼?”又逗得大家一阵哄笑。

    老朱提起棉裤系好皮带,结束了刚才的动作。整套动作倒也利索敏捷,使人眼花缭乱。凭他一腔傲气,看起来确是一个在外跑的老江湖。

    四边围看人齐声鼓掌喝彩:“好,好,好!”发出一阵唏嘘之声,老朱洋洋得意起来。

    这叫“打卖拳”,逛庙会或赶集经常可以看到这种把戏。

    老朱双手抱拳作拱,说:“朋友们,朱某献丑了。谢谢诸位捧场。本人姓朱,朱德的朱。我是一位名不虚传的江湖郎中,大家称我朱医生便是。专卖膏药--‘镇痛膏’,注意,也称‘狗皮膏’!是朱家祖传的秘方。市场上卖的什么‘一正’,‘二正’,算我的最正!颈椎痛、腰痛、坐骨神经痛、关节痛、背痛、腿痛等,一贴就好,十分灵验。效果神奇,所以也叫‘神奇膏药’。有上述疼痛者可以买张试试,那真叫药到病除。”

    他喝了口水又接着说:“另外我还给病人当场按摩、推拿、拔火罐、刮痧等,手到病除;还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本人还是一位著名的牙科医生,拔牙、装牙、补牙、矫正,牙病全包了;装金牙、银牙、铜牙,都可以。货真价廉,永不脱落。微创装好牙,当天啃骨头!”

    下面一阵哗然,觉得此人未免太吹嘘了!

    僵持了一会儿,人群中有一位汉子向前一步走了出来。此位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身体十分结实。眉毛如刷,胡子拉碴,面部黑不留秋。如钟馗式的人物,看他那般模样,或许有些功夫。

    老朱怕来者不善,作好了应对的准备。

    那人瓮声瓮气地开口说:“朱医生,我有颗牙坏了不能吃东西。你看帮我修补或干脆拔了重装,好吗?”

    还好,原来那人是真心实意来看牙病的,看他凶相难看,却并非惹事之辈。他张开嘴给老朱看,并一再指点是那一颗牙坏了。

    老朱是个独眼龙,右眼早年患白内障没钱医治,瞎了。留下一只左眼也起了萝卜花,最多也不过是三四分光。他斜着眼朝病人嘴里看了一下,可能没有看准,就假充内行说:“坏了,坏了,此牙不能用了,要拔了重新装。”

    病人深思熟虑后,说:“装装装,迟装不如早装。要多少钱?”

    老朱将食指和中指一扬,说:“拔一颗牙两块,装么?一月后来装再论价吧。”

    那人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决定装,先拔牙。痛吗?”

    “不痛,不痛,嘿!我手艺好着呢?怎么会痛!”

    那人稳坐长凳,张着嘴对着老朱。老朱在地摊上操起一把脏兮兮的老虎钳,伸向那人嘴里,斜着一只眼夹住一颗牙,嘿!的一声吆喝,使劲一拔,拔下一颗牙。真是蛮郎中!因用力过猛,那人痛得直叫。眼泪、鼻涕、口水、伴着冒出来的鲜血流了出来。白的、黄的、红的,弄得满脸唾沫星子,模糊不清,血水直流到了白衬衣上。病人痛得双手捂住嘴不住哭爹喊娘、呻吟着,犹如死猫叹气。

    痛过了一阵,那人顺手一摸,眼睛瞪得圆圆的嚷道:“不好!不好!坏了!拔的是一颗好牙!坏牙还在,糟了!糟了!”

    老朱听了很吃惊,真的怕鬼有鬼缠!他强作谨慎,说:“你不要瞎说,是你自己指的那一颗吗?那能有错!我来看看。”

    “你看!你看!”

    老朱看过,真是拔的好牙,灰色的坏牙还在嘴里。他虽然理屈词穷,却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关系,算我辛苦,重新给你拔,不就得了。”他藏污纳垢,不足为怪。

    “那不是我倒霉,要吃二遍苦了?”这位壮士有苦难申。

    “你倒霉,我更倒霉,拔两颗牙只收一颗的钱!是你沾了我的便宜。”有这样稀奇古怪的理由?也只有老朱能说出口。

    那人心想:现在还不是闹事的时候,等他把我的坏牙拔下来再作理会,便说:“好吧,你现在替我把坏牙拔掉。这次要看准喽,不能再拔错了?”

    “哎哟,放心,不会再错了,错一不错二。”老朱还是拿起那把血淋淋的老虎钳伸向他嘴里,夹住坏牙使劲一拔,拔下了。那人忍着剧痛,吃了二遍苦。老朱觉得理亏,有些不忍心。便说:“客人,对不起,向你道歉,拔两颗牙免费了。一个月后,再来装新牙吧。”

    那人怎肯就此罢休?他凶巴巴地嚷道:“说得轻巧,把我的好牙拔了,道个歉就了事?你给我重新装上去!”

    “说傻话,牙齿拔下来还能装上去?我是医生,又不是神仙!”

    看样子真是虎口拔牙,麻烦来了。那人不好惹,他脚在地上一跺,嚷道:“你甭耍横!赔我的牙!”

    老朱见他发脾气,也不示弱。火冒三丈,脚在地上一跺,吼道:“你想闹事!我姓朱的是吃饭长大的,不是被吓大的!今天怕你,我不姓朱!试试看,拔掉你牙小事,要拧掉你的脑袋!”

    “我倒要看看你姓朱还是姓‘粗’,口气倒不小,有多大能耐使出来!”那人两腿岔开,坚如磐石,丝毫不动,嘶吼一声:“来呀!”

    老朱也不示弱。

    双方各摆开殴打的架势,腿微微蹲,两脚前后搓开,双手空抓,右手向前左手稍后,来一个螳螂捕蝉的姿势。犹如斗鸡场上的一对公鸡,两眼直盯着对方旋转。周围人群全神贯注,不断向后退。

    这种场合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劝阻,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幸灾乐祸看“真把戏”。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搏斗,那人论个儿和体重远远超过了老朱。但是,还是自不量力的老朱先冲上去。那人悄悄一闪,顺手一推,把朱金生推出去一丈多远,尝了个“狗吃屎。”脸上沾满了泥巴,鼻孔也出血了。差点儿撞到了王光勤的店门台阶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人确是内行,他借老朱冲来的惯性,顺势一推,四两拨千斤,便把人摔倒了。老朱外强中干,凭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能与他抗衡?他没有能耐,反而与那人纠缠不休,爬起来再摆开架势准备再打。那人也早有防备,看来老朱要吃亏了!

    王光勤站在店门口看得一清二楚,心想:那人来历不明,肯定有点手脚。朱金生,这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他的对手!肯定要吃亏了!都是外乡受难人,同病相怜,赶紧出来拉架、解围。

    王光勤迅速推开人群,猛然站到两人中间,竭力拉架,说:“好了,好了,别打了。客官,对不起,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是失手。他已向你赔礼道歉,钱也不收了。请高抬贵手,原谅他吧。”双手向他作拱。

    几句劝说,那人倒是软下来了,反而老朱恼羞成怒,不肯罢休。他猛操起凳子向那人砸去,王光勤眼疾手快用身子一当,好了!正好不偏不倚砸在王光勤的腰部。王光勤痛得当即瘫倒在地,不住地呻吟着。怕别人出事故,结果自己赶来遭之大祸。

    朱金生见状更加恼怒了,龇牙咧嘴地跳上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嚷道:“拔错了牙齿,已赔礼道歉。你非得把事闹大,看你多大能耐!”说罢老朱挥起一拳打过去,那人头一偏,避开了,只碰了一下脸颊,皮肉抖了一下,毛发无损。

    那人说:“拔错了牙,不要钱就行?那把你的牙给我拔一颗,我也不要钱!”

    老朱嚷道:“你不要嘴硬,强词夺理!今天拔两颗牙的手术费四块钱全部给老子,否则,哨信回去叫你老婆来给你收尸!”他抓起短柄大刀向对方砍去,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子,动弹不得。

    王光勤已疼成一片模糊,从朦胧的视野中看到两人还在殴打,便带着沙哑的声音说:“别打了,别打了,非得要玩命不可?!”

    在众人的劝阻下,那人见势不妙,又见王光勤伤得不轻,没有好事,走为上策。他另一只手从袋里掏出四张红票子往地上一丢,说:“拔两颗牙的钱都给你,算你狠!我倒霉,放手!”

    朱金生见钱眼开,便放开了手。那人挤出人群悄悄溜之大吉。

    老人道:“打架吵嘴的地方不要去,会惹来晦气。”此话不假,王光勤好心劝阻息事,却招来横祸,真是好人不能做!

    黄竹林听到了从店里跑出来一看,丈夫躺在地上呻吟,惊恐万状,说:“咳!怎么伤成这样?”慌忙抱住他,没了主张。老朱拿来狗皮膏药,欲给他贴。本来就是劣质品,那有效果!有人喊:“不行,不行。赶紧送医院!”

    黄竹林请人用板车把王光勤送进医院,经医生检查,腰椎骨砸伤,突盘。必须及时做手术。真叫福来不知,祸来一时。

    王光勤住院做了手术。朱金生过意不去,买了几只苹果来看望他。把苹果往病床桌上一放,并从兜里掏出那拔牙的四张红票子也放在桌子上,说:“老弟,对不起,连累你了。这四块钱给你贴补贴补吧。”

    王光勤迅速拿起来还给他,说:“老哥呀,这钱你拿回去买点米吧,栉风沐雨也辛苦,日子也不好混。不过老兄,听我一句劝,我俩都是流落他乡,同病相怜的人。人生地不熟,遇事不能逞强。惹出祸端就麻烦了。这次不慎把人家好牙拔了,难怪人家找麻烦!”

    “是是是,老弟所言及时,我太大意了,以后注意。”

    王光勤住了一个月的院,家里的积蓄花光了。出院后还不能动弹,很多朋友、熟人都来看望他。

    一天小俊的班主任突然也来了。黄竹林忙向前迎接,说:“汪老师,你怎么也来看光勤,他这几天好多了。”

    无心之言,弄得人家不好意思,汪老师也机灵,顺意说:“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我今天来还有一事相告。”

    “请讲,什么事?”

    “今天上午上算术课,老师正在讲课,王俊同学突然‘哇’的一声往外跑,其他学生也一齐跑走了。扰乱了课堂秩序,连一节课没有上完。”

    “咦,那还了得!为什么事呀?”

    “原来上课时他从窗外看到有两人骑自行车飞驰而走,他边跑边嚷:“钢丝车!钢丝车!”

    “原来如此。”

    “学生从来没见过自行车,猛然惊讶,全班学生都去看稀奇了。有的学生一直追上去里巴路,直到看不见才回来;回到教室后大家夸夸其谈,说钢丝车闪闪发亮,跑得比马快等等,议论纷纷,无休无止,影响极坏!”

    “有这等事?这也奇怪,东夏这小地方怎么有自行车来呢?”

    “或许县干部出差办事呗.”

    “这也难怪孩子们看稀奇,我还没见过自行车呢。汪老师你见过吗?”

    “我是见得多呢?那年我去了南京,南京新街口有很多自行车,还派人专门看管。我还见过电车、新式小轿车呢!”

    “你们当老师的真见多识广!”

    “这次犯错你们要好好批评他!”

    “是是,老师说得对,我来批评他。”

    还好,老师走后,王俊回到家,没有挨批评。

    过了几天,王光勤店门口来了一位十四五岁的小男孩,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脸庞。长有一双小黄鳝眼睛,翻嘴唇,翘下巴,瘦瘪的两腮上长满了虼蚤屎。木呆呆的,不爱说话。

    王光勤怀着同情而好奇的心去问他,说:“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摇头,不说话。

    又问:“你家住哪里?”

    他还是摇摇头,不回答。说他是哑巴吧,他和那些小孩在一起玩,会讲点儿话。只是不流利,有些口吃。

    到了吃中饭的时候黄竹林端一碗饭给他,他也毫不客气接过去默默地吃了。听知情人说他来东夏街有些日子了。不会挨家要饭,饭餐时有人端一碗给他,他就吃,连一句谢谢的话也不会说。弄到一碗,一天的日子就混过了。

    晚上他住哪里呢?这倒是个谜。天黑了,王光勤好奇地跟踪他。原来到夜深人静时,他悄悄地去水产公司的草棚旮旯里,躺着过夜。

    这过的什么日子呀?王光勤担心着。那天光勤去西街澡堂洗澡,谈话时,把此事告诉了澡堂老板夏庭跃,说:“老夏,东夏街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十四五岁的男孩,蛮高的个子。内向,不爱说话。我看他东碰西撞生活没有着落,真是可怜。”

    “你看他能不能做点儿事?”

    “他有那么大个儿,肯定能做点事啥?”王光勤停了一下,又说:“那要当面试一试才知道。”

    “如果他能替我冲冲开水或拖拖地面,我就收留他。”

    “好好好,夏老板真是菩萨心肠,能给他一碗饭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省得他东碰西撞挨饿呀,明天就叫他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王光勤找到那孩子,对他说:“小孩,我替你找了工作,你愿干吗?”

    小孩不住地点头,很高兴的样子。王光勤立即带他来到澡堂里面见夏老板。

    澡堂夏姓老板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摆摆头口吃地说:“我----我没,没名字。”

    “你哪里人?”

    “不,不知道,很,很远很远。”他还是摆摆头口吃地回答。什么话也不会说,看来面试不能通过。澡堂里的夏老板站在老虎灶前示范冲开水的动作,说:“做这个活,你能做吗?”

    他笑了笑说:“能做,能能做。”并很快地接手冲了两瓶水。幸亏他会说“能做”两个字,并且技能考试合格通过了。

    “那你每天在这里给我冲开水,拖地面。吃住就在我家。好吗?”他被录用了,饿不死了。

    “好,好,好。”小家伙非常高兴。老板收留了他,给他每天三餐饭吃,也给他些旧衣换,从此生活有了着落,王光勤放心了。。

    他没有名字,时间长了来冲水的人都喊他“小鬼”;由于他带有点儿呆相,也有人喊他“小呆”。从此他有了两个名字。不管你喊“小鬼”或“小呆”,他都知道是自己,准瓮声瓮气地答应:“哎-”

    他一直在澡堂冲开水、拖地面或挑洗澡水,一混,就是几年。十八九岁了,由于能吃上饱饭,个子也长高了,也长胖了,脸上的“虼蚤屎”也少了;加上不给太阳晒,养白净了,猛看小伙儿有点帅气。澡堂成了他的家,他离不开澡堂,澡堂也少不了他。逐步成为澡堂里有专业技术、体力好的头牌伙计。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转眼间小呆到了娶老婆的年龄了。再说东头有位叫滕福高的,他结婚迟,自己五十多岁了,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望弟”,小女儿叫“来弟”,结果还是没有“望来弟弟”。看来滕福高没有老来得子的福分,将要断香火了。他想招女婿为自己养老送终。那天他找来媒婆,说:“大婶,我想招女婿,请帮我找找看啥?”

    “你要招女婿?别别别!俗话说:‘招女婿,玩把戏’,不假,十有八九没有好结果!遇上狡猾的小赤佬把你的家产兜得精光,逃之夭夭。则你二老就被耍猴了。使不得!使不得!”

    “不,你错了,年轻人也有好的。我看中了一个人倒很好,不知他愿不愿?”

    “说来听听?”

    滕福高附在媒婆耳边窃窃私语了一下,媒婆说:“对对对,你真有好眼力,那小伙子是狗追鸭子呱呱叫。我怎么没有想到?他无家可归,没有牵挂,人儿老实,长得也帅气。行,我来帮你牵红线,这媒人的肉圆我是吃定了,这事儿必成!”媒婆满腔热情地接受了这桩差事。

    一天,天气炎热,澡堂没有挂灯笼,说明不烧澡了。媒婆悄悄找来“小呆”,说:“小呆,你喊我一声好婆婆,我给你找个老婆,好不好?”

    小呆,你说他呆,其实一点儿也不呆,想要老婆了。立即:“好婆婆!”这一声喊,则媒婆是“吃了饼子套住了颈子”,必须给他介绍对象了。

    媒婆说:“东头后街滕福高的女儿滕望弟,今年十八岁,长得漂亮,与你很般配。她父亲说招女婿,连女儿和家产都交给你。天大的好事呀!讲成了你‘小呆’是糠箩里跃到米箩里,成了有家有室的人了,多好的美事儿呀?”

    “好好好,我我愿意,愿愿意。”他高兴起来更加口吃了。

    “说去就去,反正路不远,安步当车吧,走。”

    “小呆”猛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事,说:“请等等,我,我有点事去去就来”,说罢他撒腿就跑。跑到竹林家里就喊:“竹林婶,婶,给,给我一点点东东西。”

    竹林说:“什么东西呀?只要有,尽管拿。”

    “雪,雪雪花膏。”

    “雪花膏在梳妆台上,自己拿。”

    小呆跑进房里挖了就向脸上搽。竹林突然疑虑起来:这小鬼今天要雪花膏干啥?便跟后进去一看,笑死人,他把雪花膏像瓦匠粉墙一样,搽了雪白一脸,活像京戏台上的“奸人”。

    “哎哟!看你搞成什么样!瓦匠粉墙啦?”

    小呆口吃地说:“搽搽少了,脸脸上的虼蚤屎盖不住。”

    “今天你为啥要盖住虼蚤屎?”

    “今,今天我要与滕,滕望娣,相相亲。”

    “哟,哟,这倒是好事,好事。那我来替你抹搽雪花膏。”黄竹林替“小呆”梳洗打扮了一下,抹了粉,让小伙子出了个新,真票亮!

    小呆高兴说:“婶,我,我去去。”

    竹林说:“去去,你先去,我马上过来看看。”

    媒婆带小呆去了。

    到了滕家坐定,滕妻端上来两碗茶,一碗给媒婆,一碗给“小呆”。他刚接来茶杯,滕望弟羞答答从内屋出来,给小呆看得一清二楚。小呆放下茶杯站起来就走,媒婆赶紧追上去问道:“‘小呆’,怎么啦?走干嘛?看不中?”

    “小呆”说:“原原,原来她,她她是包拯的女儿?我-----我,我哪里敢-----敢,敢娶她呀?”

    媒婆说:“怎么啦,你嫌她长得太黑?”

    滕妻跟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骂道:“你这小赤佬,若真是包拯生的,他会给你这个小呆?!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这个刷刷澡堂的小鬼,口气倒不小!你嫌我女儿黑!你想都别想!她是烧煤炉熏黑的啥!只要几天不烧煤炉不就变白了么!”

    “小呆”的话,滕望弟也听到了,她跑出来骂道:“你嫌我黑!你好看?像一根芦柴棍棒!又细又长,大风刮来吹倒你!”

    没有戏,双方都没有看中,多好的婚事泡汤了。等到黄竹林慌忙跑来已经完全结束,竹林叹道:“这闪婚也闪得太快了,我跑都来不及。”

    后来“小呆”因为没有讨到老婆而后悔;滕福高没有招成女婿而苦恼,都是因为“黑”惹的祸,两败俱伤。

    几天后,又来了一次清除外流人口的行动,“小呆”无家可归,没有地方送。有人心眼里活泛替他讲情说:“‘小呆’是滕福高的招女婿。”搪塞了一下,也就算了。

    “小呆”几年后长成了呱呱叫的劳动力,而澡堂老板还是吃饭不给钱,邻里们有些抱不平。

    那天,王光勤门前来了两个人,向黄竹林借桌子、凳子,说:“我们是广德独山煤矿的,到东夏镇来招工人。”

    竹林很快空出了台凳给他们,广告一贴招工了。

    好心的黄竹林想起了“小呆”,便悄悄在沙河水埠头找到了他,把招工的事告诉了“小呆”,问他愿不愿去。他欣然同意,立即高兴地跟竹林来报名。

    招工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叫小鬼。”

    “咦!这算什么名字?较小的人,大人都称他‘小鬼’,哪那里能分清?再没有别的名字了?”

    “小呆。”

    “那也不行,那是骂人的话。”

    登记人提着笔思考了一下,对另一个招工人说:“他没有名字,我们给他取个名吧?”

    “好,我来想想:这次招工人是上独山采煤的,就给他取名‘上独山’吧?”

    “好,好,这个名字独一无二。就是百家姓中没有姓‘上’的呀?”

    “那更好,添上一家,给百家姓出出头,多一家就是‘一百零一’家姓喽!”

    从此“小呆”第一次有了终身大名:“上独山”。

    “小呆”招工的事很快成为东夏街的特大新闻,很多同情的人说:“可怜呀,这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总算有了归宿--有了正式单位。”而澡堂老板真舍不得他走,将失去一个主要劳动力;而滕望弟也有种失恋感,她后悔相亲时没有多搽点儿粉,也许变白些这门亲事就成功了。

    “上独山”在独山煤矿表现很好,安心工作,团结工人,矿领导非常欢喜他。第一次拿到了自己的工资,做了笔挺的制服穿着,很是帅气。假日里,别人回家,他也回家,他的“家”是东夏。

    “上独山”一到“家”--东夏,这个“娘家”里人一见面就“上独山”,“小呆”,“小鬼”乱七八糟地喊了起来,甚是亲热。

    “来我家吃饭。”,“来我家吃饭”......大家争先恐后地请他做客,他倒蛮吃香的。东夏是他的“娘家”,他一直惦记着这条“之”字街和清清沙河水!

    王光勤夫妻俩用慈善和关爱的心换来了“小呆”这位亲戚,“小呆”也知恩图报,每次来东夏玩,都要带点礼品向王光勤拜访一下,那是他最亲的亲人、恩人了。

    后来他多年没有来了,听说他失踪了。王光勤也特地去查问过,没有得到结果。

    从此以后,东夏街上没有了“小鬼”和“小呆”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