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果

第二十六章|“莫格人”

    1959年4月,皖南山区桃花正盛,密密匝匝粉嫩莹润的花朵挤满枝头。暖暖的香气飘荡在春日的阳光里,人面桃花相映红,熏人欲醉。白鹤塘的清晨,像一枚沾满了薄薄露珠的青果,翠翠的,软软的,充满了家乡的气息和母亲的味道,温情脉脉。

    王光勤夫妻俩毅然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东夏和他们热心经营的商店,在这明媚的春天,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白鹤塘老屋,重新操起农具干那辛苦的老本行--种田。他们带着一颗红心来,决心和大家同甘共苦,改变家乡面貌。

    老屋虽然破旧不堪,斑驳陆离的土墙,坑坑洼洼的地面,空空无有的破屋,却感到有一种特别的温馨,如家归来的味道。夫妻俩准备修理一下,愉快地安居下来。

    那天来到干妈家里,老奶奶非常高兴,说:“儿呀,回来吧,回来好,哪里都是穿衣吃饭。你们弟兄俩在一起也互相有个照顾和帮衬,正好给我老人养老送终。”母亲那张黝黑而皱纹交错的脸上堆满了微笑。

    竹林麻利地说:“干妈能活百岁,我门来挨在你身边陪伴你,度过幸福的晚年。”夫妻俩的四只手紧紧握着老人的双手,足以使老人嬉笑言开。接过来儿媳们送给的礼物更是激动万分,热泪盈眶。世界上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子女的孝道、顺心。

    光满说:“你们在东夏开店好好的为何要回来?”

    “我看到你们这些亲人如此贫困,想来帮点儿忙呗。看看能不能找到改善生活的办法,让大伙过上好日子。”

    “你真是胡闹!当真菩萨心肠那么好使吗?农村里的酸甜苦辣还没有吃够?有福不享,非要钻进这个穷窝里来吃苦受罪?我真想不通!穷山沟里的人穷习惯了,一辈子也没有指望能翻身出人头地.就凭你单枪匹马、杯水车薪能改变这穷面貌?拉倒吧!”

    “你记得吧?我俩结拜兄弟时曾表了决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天我不能食言呀?”

    “亏你还记在心上,忠孝结义。好好好,看你有多大能耐使全村人,脱贫致富!”

    “光满哥呀,我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虽说是来帮助大家脱贫致富,这杯水车薪能顶用吗?也只能和大家共同找找原因,想想办法,找出生财之路。我要你们过得比我好,才安心,特别地要报答老村长,那年涛涛被绑架的事是他帮忙,解了围。”

    “哎哟!老村长已不在人世了,报个屁吧。”

    “哎哟,好人一个呀!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他替我排怨解难,我永远不会忘怀!大哥,那么带我们去他上坟一拜,以表哀思。”

    王光满带他们去了老村长坟地。在坟碑前夫妻俩双双跪下,放下三只碟子,摆上苹果、桔子和糕点。王光勤点上三炷香,拿出酒瓶满满盛一杯酒,高高举杯洒酒敬老村长,涕零地道:“老村长,你的大恩大德未报,你却撒手人寰,对不住了。当年你全力以赴发动全村人借钱、募捐救王涛,我们铭记在心,永不忘怀。嘱咐王涛,年年给你上坟烧纸、扫墓,以报大恩。”他们含着感恩的泪水磕头烧纸,表现了极大的哀思。

    紧接着兄弟俩去拜见新村支书村,支书热烈欢迎,说:“王光勤,你回来好,我们这里土地多的是,就是缺少劳动力。你的老屋还能住人吗?”

    “我们自己修修补补,能住人,不费你们操心了。”

    “那就好,缺什么尽管提出来我们帮助你解决。”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告辞。”

    他们的茅草房成了光满的杂物间。多年不住人,长期失修,屋顶的茅草烂得一塌糊涂,开了一个个小天窗。外面下雨室内也下雨;内墙斑驳陆离,长了一层黑霉;砌的土坯墙倒塌了一方,碎土坯堆得乱七八糟;屋内地面坑坑洼洼的,泥泞潮湿,充满了霉腥味。要想重新住人,必须大修才行。

    夫妻俩进了屋,呆呆地站着,触景伤情,自然想起辛辛苦苦盖的一颗印的新房子,无辜地被该死的日寇烧了!多年来已消逝的伤痛和怨恨,重新涌上心田,暗自落泪。时乖命蹇,别提它啦!今天必须面对现实,重新修补住人。

    光阴似箭,转瞬十多年过去了,王光满哥哥一家一点儿起色也没有。夫妻俩累死累活,也只能勉强糊糊嘴巴,过着皱巴巴的日子。要说变化,唯有奶奶的额头上深深地添了几道皱纹,棉袄上多了几块补丁。三间小房子还是它,西边一间是两人的房间,东边一间半截灶屋,半截是老人和她孙子的房间,来客仍然无处开单。在这修房期间王光勤夫妻俩还只能暂住野猪棚里。

    还好,因为年年插山芋,为了看守山芋,野猪棚没有拆,这倒给王光勤夫妻留了一条后路。他们这次再住野猪棚,算来是“三顾茅庐了”,第一次初来白鹤塘,进了野猪棚;第二次是鬼子烧了房子,无处住,进了野猪棚;今天是第三次了。

    奶奶心疼地说:“孩子,这次来了还只能住野猪棚,委屈你们了。”奶奶的话刺痛了王光勤的心,觉得自己无能,这几十年内只能环绕着野猪棚转,无力回天。

    他竭力克制内心的伤感,说:“妈,野猪棚好得很,我们住惯了,没有关系。”

    陈桂香抱着被褥送他们来到野猪棚。把棚门打开,说:“弟妹,请吧,没有好住处,只能将就将就了。”

    拉开竹子门,冲来一股恶心气味,闻了欲要呕吐,只能捏着鼻子进去了。棚内十分零乱,竹林呆呆地站着,王光勤怕她心烦,便眼明手快地整理起来。把那些当道的杂物顺到傍边,抓起扫帚刷刷棚顶的蜘蛛网,扫扫地面;将床上的被单拍拍灰,整理了一下。

    黄竹林将被褥放在床上,找张竹凳坐下,不语。王光勤端来开水,说:“先喝口水,歇歇吧。”他知道她心情不好。

    两人对面坐着,觉得有些不适,没有睡意。王光勤说:“我们外面走走吧?”

    “好。”

    两人牵着手步出了半圆形门,在山道上走着,迎面吹来了温柔的风。春草绵绵,野花盛开,耀眼夺目的迎春花,发出浓浓郁郁的香气,令人陶醉。

    两人停住脚步,回头看这座像土坟包一样的野猪棚,感慨万千,往事历历。竹林说:“勤哥哥,你还记得第一次住野猪棚那天晚上吗?”

    “哦,那是我们洞房花烛夜,令人神往的时刻,终生难忘呀!”

    王光勤再次听到她叫“勤哥哥”这个称呼,感到特别的亲热。好像回到了两小无猜的童年,一股童心感涌上心头,觉得甜甜的,暖暖的。他轻轻地搂抱她的腰,她送给他一个热吻,互相依偎着慢慢坐在草地上。

    回顾往事感慨万千,竹林说:“光勤呀,以前的事不堪回首。当年我俩来江南是一无所有,连换洗的衣服都掉在大江里。全靠人家施舍旧衣遮体度日,风餐露宿无家可归。第一次住进这野猪棚算是找到了‘家’。并以猪棚为婚庆殿堂,欣喜若狂地举行了浪漫的婚庆,如今想起来如小孩搭家家一样,别有一番风味。”

    “这是终身难忘的事,没有眼泪哪来的笑容?所以现在大家比我苦,我想到了苦的兹味,该全力帮助他们改善生活,这是我人生的意愿。”

    “现在好了,我们的成绩真不小,总算翻了身。”

    “哪来的成绩,别说笑吧?若有成绩今天还须回野猪棚?”王光勤有些自卑。

    “我们已挣到满板车的家具。”

    “别别别......别丢人吧?从1935年下江南到今天1959年整整二十五年了,家徒四壁。才挣了一板车破家具,王光勤呀王光勤!你可耻不可耻呀?真是窝囊废一个!”光勤觉得丢人。

    “不尽如此,我们还有王涛,王俊两个孩子,而且都是大学生。来时两人,现在有四人了,这不是成绩是什么?”

    “哦,对对对,这倒是我们未来的希望。”提到两个孩子,王光勤高兴了,他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

    王光勤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回到白鹤塘。从此将参加劳动,他决心从生产劳动中悟出一条致富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