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闪婚
晚上,三队社员会上工分评定后,队长布置明天的工作,说:“王光勤、陈水伢、大麻子和黑蛋四人明日拆草垛掼草,其他人田间管理。”
那些“靠天田”里的稻灌浆时缺少水分,出穗时青黄不齐。收割时又没有脱粒机,手工掼稻掼不干净。只能把稻草堆起来焖一段时间,等到拆草垛再掼。第二次能掼到一些青子、小子、秕子等,农民叫它“小稻”。
这些“小稻”不缺粮的年代是用来喂鸡鹅鸭,在这饿饭年份这“小稻”也是好东西了。
这天四人掼到下午地上有些小稻。水伢起了歹心,向黑蛋做了个眼色,附耳低语,黑蛋领悟了,他便扒了一笆箕小稻准备拿回去。
王光勤说:“使不得,使不得!”黑蛋,当作耳边风,不理不睬他。
弄到这一笆斗小稻,黑蛋眉飞色舞,心里乐滋滋的。今晚可以吃一顿半夜餐填填肚皮了。但是下饭菜从哪里来呢?大家在为菜犯愁。王光勤说:“既然弄了,就叫黑蛋妈弄点小菜、咸菜就行了。”
大麻子馊主意多,他看到有几只母鸡在觅食,便贴在水伢子耳边窃窃私语:“你看,老母鸡!我们抓一只搞点儿鸡汤淘淘饭,今晚开个荤好吗?”
水伢子笑了笑,点了点头,领悟了。他猛扑过去抓住一只黄毛母鸡,捏着鸡嘴不让它叫出声来。可是鸡不住地拍翅膀,王光勤一看明白了,忙说:“不能抓,不能抓,人家喂只鸡多不容易呀?主人知道了,骂起来有多难为情呀!”
大麻子嘻皮笑脸地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守口如瓶,不就没有事儿。老王,你怎么不合群?一不拗众,你应该随波逐流,旅进旅退吗!”
黑蛋也帮腔说:“勤哥,没你的事,你装个糊涂就是了。”
三人执意这样做,王光勤也无可奈何了。
鸡,一会儿就被大麻子扼死了,将它藏在稻草堆里,准备叫黑蛋送回家。
黑蛋四岁那年父亲去世了,母亲手牵幼儿,用一堆黄土轻轻地送走了他父亲。娘怕娇儿夭折,唤他“狗蛋”,但因脸蛋黑,人称“黑蛋”。年轻的母亲没有改嫁,含辛茹苦地把黑蛋拉扯成人,实指望他娶亲生子,传承香火。但是家贫如洗,至今儿子三十而立还光棍一条,为娘甚是焦急。
娘儿俩独户住在小湾里。两间土墙小瓦房,一间为灶,另一间他和他妈各开一张单挤在一块。幸运的是六十多岁的老娘还十分强健、硬朗,一切家务由老娘操料。。
黑蛋扛着这满满一笆箕东西,上面盖着一件破衣服,趁休息时没人看到,悄悄送回了家。一进门放下笆箕,累得直喘粗气。
他妈见了便问:“儿呀,这是什么这么沉?”老人手快,掀开衣角一看,露出一只死鸡。她被吓得一楞,忙问:“哟,这是怎么回事?”
“你甭管,要你帮忙把这些小稻放在臼里舂米,用簸箕扬一扬,把米煮成饭。再把这鸡烫一烫,去毛开肚,剁成碎块,放砂锅里煨汤。我们四个掼草的今晚来吃半夜餐。”说罢转身走了。
老人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忙开了。又是舂米、又是烫鸡、抓咸菜、洗青菜,忙得不可开交。
老人会办事,她选了些上好的鸡肉炒了一碗红烧鸡,而鸡头鸡脚和大半个鸡煨成鸡汤;又添了青菜、韭菜和现有的咸菜;鸡肚里有只蛋,汆了一碗丝瓜蛋汤;这一笆箕小稻舂米,获得四斤多碎米全部煮成小稻米饭。一切准备好,等他们回来吃半夜餐。
天放黑了,忙了一天的社员们各是回家休息不提,掼稻草的四人悄悄来到小湾里黑蛋家。
老奶奶把一砂锅煨烂的鸡放在桌子中央,四周放了七等八样的几个小菜和一碗蛋汤,摆满了桌子。
水伢子看见这一桌子好菜肴,惊喜地说:“哇!这样的好菜肴,难得呀,难得!何不弄点老酒来过瘾解馋呀?”见了好酒菜,酒鬼酒酣耳热,馋涎欲滴,自然想到了酒。
这话一提,勾起了大麻子的馋酒瘾。他手在大腿上一拍,说:“对了,好久没有喝上酒了。有这么多好菜,再配点儿酒品品味,其乐无穷呀!黑蛋,你去小店里赊四斤酒来,反正羊毛长在羊身上,四人二一添作五呗。”
山里人通常喝的酒叫“山芋汤”,该酒是山芋渣酿造的,便宜,质量自然差。口感:麻、辣、苦;度数虽不高,却容易醉人。劲头很猛,进嘴如镪水,进肚冲脑壳。喝几杯嘴、舌、喉被麻得没有知觉;再往下喝,犹如喝冷水,并不再觉得麻辣了。
酒鬼们只须有酒喝,也不图好。一天的辛劳筋疲力尽,弄点酒钻钻筋骨自然是好事。大家酒酣耳热,个个馋涎欲滴,酒兴正浓。
黑蛋也觉得没有酒对不住这些好菜,便很快去了小店。拿来四斤“山芋汤”往桌子上一放,拉开桌子,四人各一方。每人斟了满满一盅,你来他去,喝酒品菜,其乐陶陶。当酒对歌,人生几何?
喝到半醉时光,黑蛋说:“独家小湾,僻静安全。干脆,大家来开开心,放松放松,我们来划拳行酒令。”
“好,划拳!”一呼百应。
大麻子扬出四指,喊:“四季发财!”
于是,水伢子伸出五指,应:“五子登科!”
“我输了,我输了,罚酒,罚酒!”麻子自己倒一盅咕嘟一口喝了,如倒污桶。其实这酒鬼,他特地输的,借机多喝一盅!
这时黑蛋也对着王光勤,说:“勤哥我们也行酒令,‘六六大顺’!”
王光勤伸出大母指和食指,应声:“八麻!”。
还不知谁输谁赢,这黑蛋端起酒杯咕噜一口喝了一杯,下了喉管,完了!
除了王光勤收敛一点,其他三人嗜酒馋得好龌龊,你来他去行酒令、喝酒。今天是不吃白不吃,一个个悄悄地自斟自喝,没有人示弱。
大麻子见四只酒瓶全空了,便说:“没有酒了,喝个屁吧。还没有喝够,黑蛋,还是辛苦你再跑一趟小店,再…再赊四斤来,喝就喝…喝个痛快!”
“好,再拿四斤来!”水伢子更来劲了,推波助澜地帮衬。
黑蛋糊里糊涂说:“好,再拿……拿,拿四瓶酒来……一醉方休!‘不倒地面非好汉’!”
一会儿又拿来四斤。黑蛋,他动作敏捷,从厨下取来四只红陶釉碗,往桌上一放,一瓶酒四碗一分,说:“每人一碗,干!”
酒席上个个逞强好胜,没有输家。齐声说:“干!”咯嗒一声四碗相碰,咕噜,咕噜,一干二净,滴水不漏。另一瓶又分四碗,准备再喝。
这还了得!黑蛋的妈妈从来也没见过如此饮酒,一个个忘命之徒!她眉头紧锁,怕出以外。忙说:“不能喝了,吃点菜,吃点儿菜吧。”
四人喝得烂醉,神志不清。老人的忠言逆耳却当耳旁风,没有人理睬。你来他去,没有停的样子,继续在喝。
老奶奶见状急了,迅速把余下的一斤酒拿起来,说:“这瓶酒我给你们留着,等下次再来喝吧。”
这时大麻子见了不服气,故意说:“没有酒了,喝不成了,回家!”他眯缝着眼,头一扬,说起了俏皮话。黑蛋是酒醉心灵,听出了言下之意,急忙嚷道:“妈,把酒拿出来,留点儿酒算啥?还说我趁机捞油水呢?”
老人领悟了,赶紧把最后的一斤酒拿出来给他们。
王光勤也心想:这帮人酒徒,不可救药,既然这样就不剩了。接来酒瓶分斟在四碗中,说:“喝吧,好汉喝酒‘趴地不算输’,今天喝瘫了算了!”
水伢子伸长颈子,摇晃着脑袋,向四只碗里望望,端起来均匀一下说:“没有意见了吧?喝!喝!”
杯子一碰,最后的一厅酒,滴水不漏.酒下了肚,又各自盛饭吃,四双筷子上上下下,一会儿把桌上的菜也吃了个碗底朝天。
水伢子夹着一块鸡骨头使劲地啃,因为炒鸡匆忙,时间太短,没有烂。只见他啃得满脸油腻,眼泪鼻涕模糊不清。
黑蛋说:“你们看看,水伢子贪杯大醉,醉眼朦胧,唾液满面,醉态难看!”
“我酒醉?你醉得趴在地上,我,我也不会醉呢!”他逞强好胜。
“嘿,我----我还能喝一壶!你跟我比还嫩了点呢!”
“你还能喝一壶?嘿,能喝一夜壶还差不多?”
王光勤忙说:“咦,话不投机就别说了,说下流话伤人…下流!走,走,回家!”
四人全喝醉了,还能回家?可这四人的醉态各不相同:
黑蛋,醉得脸红到颈脖子,本来就黑,再加上醉酒涨红,黑里透红,活像包公。他趴在桌子上呜咽起来:“我黑蛋是一个刮刮叫的小伙子,为什么别人能讨到老婆,而唯我不能呢?这----这老天爷不公!”双手不住地拍打桌子,发泄。
大麻子一旁口吃地说:“你----你甭急,这老----老婆,肯----肯定有的。若真的讨----讨不到,今天你喊我----我一声老,老丈人--泰,泰泰山,我回去叫我老婆生个女儿嫁给你。”他手指鼻子,摇头晃脑。
“去去去!想当老丈人,没有门!”
“嘿!你别嫌我女儿小呀?当我嫁女儿时你恐怕还没有找到老婆呢。”
王光勤听他胡言乱语,便说:“麻子,你不要拿别人来开玩笑!以别人的痛苦来寻欢作乐,不是人!若能好好给人家打听打听找个对象,这才是真心朋友。”
大麻子口无遮拦,酒醉失言。觉得不好意思,摇摇晃晃,一头钻进灶膛门口草丛中睡了。一会儿听到他的鼾声如雷,沉入酒乡。
水伢子醉得不省人事,头发乱蓬蓬的,沾满了草末子,满脸的泪水、鼻涕,磕磕绊绊的,手扶桌子支撑着。结果,哇!的一声呕吐,弄得满地的呕吐物和酒腥味。他又靠墙躺在地上,呻吟着:“我的妈呀,不胜酒力,要死了......”
王光勤醉了呆若木鸡,叽哩咕噜,语无伦次。跌跌撞撞地摸到黑蛋的床上睡了,一会儿鼾声如雷。
老奶奶望望一个个醉得如泥一团,七扭八歪,急得团团转。心想:今天非出纰漏不可。
再说水伢子老婆等待丈夫回家吃晚饭,等久了心急如焚,带着她的女儿陈佳佳出来找水伢子。她八成猜定在黑蛋家。于是母女俩径直来到小湾里,破门而入,便问:“黑蛋妈,我那酒鬼在你家吗?”
黑蛋他妈慌忙迎上去说:“小嫂子,轻点声呀!给别人听了不好。他们都在我家喝酒,你放心,没有事。”
“大妈,给外人听了有啥要紧,喝酒又不是做贼!”
说话间她已经进了门。一股恶心的酒腥味扑鼻而来,桌上杯盘狼藉,地上脏兮兮的。几个醉酒鬼,七颠八倒地躺着,醉态各异,她全明白了。一眼看到了水伢子躺在墙根旁,那副怪相,便骂道:“看你搞成这般鬼样,肉麻死了!”
水伢子却酒醉心灵听到了,补上一句,说:“你,你年轻漂亮,嫌我丑,另找小白脸去嫁了吧!”
“酒喝,命都不要了!”
“我舒服得很,身临仙境。”
她对老奶奶说:“这怎么好啥?把你家里搞成这一塌糊涂!”
“没有事,没有事,他们难得到我家来聚聚,谈谈心呗。”
水伢子老婆十分精明,她发现地上和桌面上有鸡骨头,便惊奇地说:“哎哟,大妈,你还杀鸡给他们吃的?这还了得!”
这么一问,老人一时找不到话回答。灵机一动,嗫嚅地说:“小嫂子,你有所不知,我家一只母鸡不知在外面吃了什么东西,这两天不吃食。我怕它死了不能吃,腌吧?这天热,怕腌不住。刚好他们来我家吃半夜餐,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把它杀了。”
“你真客气,到你家来已经是麻烦你了,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还杀鸡给他们吃,这可好得太不可思议了?”
听话听音,老人听了此话里有话,有点刺耳,满身起了鸡皮疙瘩。怕是要出纰漏,便说:“是真的,是真的。他们也难得到这小湾里来一趟;再讲了,我儿至今没有找到对象,也好请大家帮忙打听打听啥。”他故意打岔把话题引开。
原来水伢子老婆是三队的妇女组长,她留神找点儿茬子。东张西望,发现门旮旯里有只木桶盛了鸡毛,顺手捡几根一看,说:“哎哟,还是只黄毛鸡呢,多可借呀!怎么舍得啥?”
“要死的鸡有什么舍不得么?”
她又顺手揭开锅盖,锅里剩有小米饭。便联想到水伢子今天做掼稻草的活儿,全明白了。故意说:“哦,原来如此,吃的小稻米饭嘛!”
老人知道纸包不火住,露馅了,忙说:“他嫂子,你可不能说出去,他们辛苦了一天,又吃不饱,吃点半夜餐填填肚皮不为过。可队长知道了要倒霉的呀!”
“嘿!这年头,怪事多,看着办吧。我知道这冤家没回去,肯定不干好事了。”她阴阳怪气。
水伢子虽然醉酒,他们的谈话还是听清了。骂他老婆说:“没你的事,你算哪根葱?多管闲事!回去!”
佳佳见她爸还有些清醒,便说:“爸,你也回家。”
水伢子说:“行行,回家,省得你妈多嘴多舌,惹是生非。来拉我一下起来,走。”
佳佳说:“妈,来帮把忙。”母女俩把水伢子拉着站了起来,女儿拍拍父亲身上的灰,摘摘他头上的草末。搀扶着他准备走,可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她骂道:“瞧你这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多丢人呀!”
母女两人把他搀扶回了家。
大麻子如死猪一般,睡在在灶门口,恐怕要到明天才会醒来。
再说王光勤也不胜酒力,醉得糊里糊涂,神志不清。看到水伢子走了,他也想走。口吃地说:“我……我也该回家,时候不早了。”从床上爬起来扶着墙,挪动脚步欲走。
老奶奶见王光勤醉成这样,焦急地说:“哟,你不能走,这副模样怎么能回家。再说还有这么远的路,酒醒了再走吧。”
王光勤沉下头,摇摇手,口吃地说:“大大婶,没没有事,我,我能,能回去。没有醉,清……清楚的很呢!”
老人劝他不要走,他不听,踉踉跄跄出了门,跌倒在外面水沟里。老人去拉他,他说:“不用拉,我好不容易找到世界上最舒服的床,让我多睡一会儿,享受一下清凉福吧。”
他在水沟里睡了一会儿,污水、烂泥沾了一身。站起来,又躺下了。最后爬起来,身上的水涔涔而下。摇晃着欲走,回头对老人说;“大婶,你放心,没……没有事。我很快到家了。”
老奶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摆摆头,无能为力。
一路上王光勤跌跌撞撞的,也不知摔了几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进村。
村前有个臭水塘叫月牙塘。他走到塘旁一跤跌入塘里,淹没了半截身子。这时他刚好口渴,双手在塘里捞些水喝,觉得此水特别甜美、解渴。再抓住了塘岸边的杨树桩,慢慢地爬上了岸,浑身水淋淋的。觉得全身乏力,就地坐在杨树桩边,眼迷离欲坐一会儿。“唉-”一声长叹,慢慢地打起盹来,鼾声如雷。
村上有位名叫“香子”的妇女,她婴儿在床上拉了屎,趁着月光到塘边洗尿布。在水埠上洗着,忽听到塘对岸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再停下来,顺着发音的地方望去,浑浑的月色中看到对岸塘旁有一截黑黑的东西,发出响声。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站起来就往回跑。边跑边喊:“哎哟,哎哟,有鬼!有鬼!”惊慌失措,尿布也不要了,一溜烟跑回了家。
陈香子细细地想着:听人说鬼没有鼾声,明明听到打鼾声,这到底是鬼?还是人?她壮壮胆决定去打牌那里告诉别人。
后面邻居家里青年人在打牌,真叫“四赌十六看”,很多人围着看。陈香子去了绘声绘色地说:“月牙塘边有个鬼,我晦气,碰上了。”
有位妇女惊骇地问:“嘿,你看到了?鬼是啥模样?真够吓人吧!”
又有位年青人惊奇地说:“鬼在哪里?捉来看看是啥模样?捉鬼能卖钱,我们去捉它来!”
“我真的看见了,月牙塘岸树桩旁有一登黑黑的东西,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呢!”
有位青年说:“我想信,香子从来不撒慌,我们大家去看看。”
有几个胆小的吓得往人窝里挤,抱头欲哭。大家议论纷纷说:“塘边的鬼肯定是淹死鬼呗。”其中有个叫马小吉的小青年说:“我不信有世上有鬼,人死如灯灭,哪来的鬼?即使有鬼,也是人吓人呗!”
一位胆大的年青人,说:“那我们赶紧去捉,不要让它跑了。大家跟我来,不用怕!”
“嘿,鬼是一阵风,当你去就不见了,哪里能捉到?”“来来来,大家来……千载难逢,趁早捉来看看。”
马小吉等人猫腰跟在那年青后面悄悄地向月牙塘旁走来。所有眼睛都盯着前方,快到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了那一截黑乎乎的东西还在那里。证明陈香子没有撒慌,确实有鬼。有几个吓退了兵,只有马小吉等几个年轻人胆大,冲锋在前。
那年轻人说:“不用怕,随我来,我非得亲自捉住鬼!”他自己也有些害怕了,心里忐忑不安。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后退丢人!只能壮胆向前冲。
走到“鬼”面前,朦胧的月色看不清,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上去,挥起那有力的大巴掌,结结实实地甩起一把掌刷在“鬼”脸上,并吼道:“你是人还是鬼?!”
那“鬼”被这一巴掌给打醒了,睁开眼睛一看是自己的儿子王涛,便高兴地说:“儿呀,涛涛,我是你爸爸呀?”
“你还充我爸爸!”王涛本想再甩一巴掌,幸好留住了手,弯下腰仔细一看,果然是他爸爸,便惊奇地喊:“爸!”
“哎-”
“鬼”答应了,这才父子相认。光勤被儿子挨打,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一齐拥挤到前面看“鬼”。
马小吉骄傲地说:“我讲世上没有鬼吗,都是人自己吓自己。”
无巧不成书,王涛AH师大毕业后,为了报效生他养他的故土,要求回乡做了小教。那天星期天回家,聚朋友们打扑克。这“闹鬼”杯弓蛇影,虚惊了一场。
王光勤有气无力地向大家说:“今晚喝了点酒,喝醉了,心里不舒服。想回家走到这里头晕脑涨,走不动了,才坐下来歇歇,便打盹来了。”
“爸,你不会喝酒的吗?今天是怎么啦?”
王光勤说:“哎哟,朋友到一起,玩过了头,没有分寸了。哎,失态,失态,罪过,罪过。”
“好危险呀!”王涛又说:“请大家帮个忙,把我爸搀扶回家吧。”
几个人叽叽喳喳,七手八脚把王光勤搀扶送回了家。
“妈,爸爸回来了,他喝醉了酒。”王涛进门就嚷。
“你爸从来不喝酒,今天是怎么啦?”竹林喃喃地唠叨着,慌忙过来搀扶。
这时王光勤的酒态,仍然难看,脸色变得苍白,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样子。使竹林担惊受怕,把他轻轻地扶上了床,脱下衣服,擦干身子,盖好被单,让他睡了。
“你好好地睡一觉吧,我的老爷!求求你安分一点吧,别那么胡来,身体要紧。”竹林心情焦急,坐在旁边守护着。
一会儿王光勤叹了一声:“唉!水,水……”竹林说:“涛涛,快端温开水来,让你爸喝几口。”
王涛端来温开水,母子俩把他扶起来让他喝,只听到咕咚咕咚一阵,一碗水喝下了。雪里送炭,看来他舒服多了。一会儿鼾声如雷,母子才放心离去。
王涛是个行孝道的儿子,父子之间的感情之深之笃.这次父亲醉酒,儿子十分担忧.
王光勤一觉睡到大天亮。早上醒来听到竹林哭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倚门骂街:“是谁偷吃了我的黄毛鸡?缺德!我的两只鸡好不容易才养大,家里的盐、油全靠它下蛋去换来。一支盐船一支油船。现在少了一只,有盐就没有油了!涛涛呀?你昨晚回家咋没有看到鸡进笼呀?”
“我哪里在意鸡进笼啥?”
竹林依然喃喃地念道:“也倒霉,天天晚上查鸡,唯特昨晚没有查,好像鸡贼跟着我屁股似的。”
“妈,别唠叨了,偷了算了,重新养呗。”王涛轻飘飘一句。
“你懂个屁,一只小鸡怎么添,一只蛋孵鸡婆也不肯孵呀?是谁嘴馋?偷吃我的鸡,掉牙子,吃我的鸡,拉肚子,烂肠子......”她没完没了的数落着。
王光勤睡醒了,酒性也过了,咒骂的话句句听得一清二楚。本来想随她骂几句消消气就算了,可她无休无止,越骂越难听。再讲了,自己也吃了这只鸡,掉牙子,拉肚子可不行呀,尽快制止她!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顾不上穿好衣服,提着裤腰边走边说:“竹林,求求你,别骂了。吃就吃了呗,你吃他吃,不都是吃么?何必掉牙子,烂肠子,骂得多难听呀?我可不愿掉牙子喽!”
听话听音,黄竹林觉得不对劲,问道:“你在帮谁说话?吃里扒外!说得轻巧,你知道养只鸡从小到大有多难吗?”
“好了,好了,骂几句消消气就行了。吃鸡人知道吃的是你竹林的鸡,都感谢你呗,反正有个人情落在那里。”
“你知道吗?我的黄毛鸡有多重呀?多能下蛋吗?它每天下一只蛋,下三天才停一天,再下两天停一天。你聪明,算算看一个月能下多少蛋?”
王光勤为了讨好她,逗她开心,便真的计算起来。片刻说:“月小下二十一只,月大下二十二只。”
“不对!月小下二十二只,月大下二十三只。”
“对对对,我以农历算的,你以公历算的,都没有错。”“好了,现在下个屁吧,月大月小都没有了.”
王光勤故意使竹林开心,说:“这鸡和蛋没了事小,骂街再不能骂了,你刚好姓黄,你骂鸡传出去人们说你‘黄婆娘骂鸡’真效古话了。再不能给人添笑料了!”
黄竹林挂着眼泪冷笑了一下说:“瞧你油嘴滑舌的,鸡,不是你喂的,当然你不心疼!”
他一笑了之,看来偷鸡的事到此结束。则偷小稻舂米,吃半夜餐的事会不会出纰漏?这还不好说,是个谜。
第二天清早,水伢子老婆去月牙塘边洗衣裳,碰巧陈香子也在洗衣。两人便聊起了昨晚的事。
陈香子说:“水伢婶,昨晚闹鬼的事你听说吗?”
“没有听说。世界上哪来的鬼呀?”
“那里啥,说起来真笑死人。昨夜很晚了,我在此水埠上洗尿片,猛见塘对岸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以为是淹死鬼,吓得撒腿就跑。回去后叫那些打牌的年轻人来看。他们哄着一起来捉鬼,王涛在前,很多人跟在后面。王涛见那‘鬼’一巴掌甩过去,那‘鬼’:‘儿呀!’一声,原来这‘鬼’是他爸爸,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不知他爸哪里喝醉了酒?”
水伢老婆恍燃大悟,说:“哟,这要笑死人吧!是在黑蛋屋里喝的酒啥!”
“呀?你怎么知道的?”
“亲眼所见。我家那酒鬼也在里面。”
“原来是这样。还有,今天一大早竹林婶在骂街,说她的黄毛母鸡被人偷吃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啥?”
“哎哟,是是是,他们吃半夜餐吃了鸡,确实是黄毛鸡。黑蛋妈说是她杀的鸡,我说没有那么好心人吗?原来鸡是竹林家的,一点儿不错。”
“哟,这案子终于水落石出,知道鸡的下落了?”
“肯定是的啊。”
“哈哈,世上有这等笑话,家贼!自己偷自家的鸡请别人吃?外充好人内当坏人,真笑死人。”两人在水埠上嘻嘻的笑着。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吃半夜餐的事悄悄地传开了,一时间弄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成了白鹤塘村的传奇新闻,笑料。
水伢子老婆是三队的妇女组长。她知道了此事本来应立即向队长报告,可她丈夫水伢子在里面。偷生产队里的掼草稻,肯定是要倒霉的。她左思右想,里外难为人:讲吧?丈夫要倒霉;不讲吧?知情不报,败露出去妇女组长当不成了。
她再三思考,忠孝不能两全。这事迟早队长会知道的,还是大公无私,主动投案的好,来一个大义灭亲!
她投诉了队长,队长大发雷霆。决定好好处理此事,杀鸡儆猴!作为典型例子教育社员,借此来提高自己的威望。队长主意已决,先不慌张,必须掌握第一手材料,把事情搞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方可处理。
队长趁社员都上工去了,独自来到小湾里找到了黑蛋的老妈,一进门便严肃地问:“黑蛋他妈,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
这么一问,黑蛋他妈浑身发抖,做了亏心事,单怕鬼敲门,鬼魅真的敲门来了。连连说:“是是是。”在老人眼里小队长就是顶头上司,不敢半点隐瞒。
问:“前天晚上哪四个人在你家吃的半夜餐?是谁带的头?”
答:“有水伢子,大麻子,王光勤和我家黑蛋。谁带头我不知晓.”她直言不违。
问:“米从哪里来?有多少米?”
“是掼草稻,我帮忙放臼里舂米,约有四斤多碎米。”
问:“听说还吃了鸡和酒,这又从哪里来?”
“一只死鸡,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酒是小店赊的账。”
问:“什么时候走的?”
“晚上快十一点才走。”她一点儿也不敢隐瞒。队长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老人吓出一身冷汗,心想这下可不得了,我儿黑蛋还没有成家,若坐上三五年牢,我就抱不成孙子,家里要断香火了。她越想越害怕。
队长狐假虎威,为严肃起见,找来大队陈支书帮助处理此事。
事发第三天晚上,队长的哨子吹得特别响,并喊:“全体社员在生产队里开大会。”
晚上三队屋里,一张凉床子上放着两盏冲管子煤油灯,加上老人几支旱烟袋抽着,烟雾弥蒙,乌烟瘴气,人声嘈杂。队长带着陈支书走到凉床子旁坐下。
队长发话了:“安静!安静!”下面安静了一些。他接着说;“今天的会议我们要处理一件严重偷窃事件。下面要王光勤,大麻子,陈水伢和黑蛋等四人到前面来!”
知道内情的人捂着嘴冷笑。这四人一个个缩缩头,拢拢袖子,忧心忡忡走到凉床子旁,各自抱头蹲了下来。
队长讲:“前一天,这四人拆草垛掼草,偷了队里的小稻,舂成米在黑蛋家里煮半夜餐吃。”
“哗!”揭开了谜底,下面一阵哗然大笑,哄闹不停。
“安静!安静!他们几个人还吃了鸡,喝了酒,还发酒令。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哇!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
“他们明目张胆地偷窃,并且是粮食问题,情况十分严重,必须严肃处理。为了认真对待这次偷窃事件,我特请来陈支书协助处理。欢迎陈支书讲话。”
下面七零八落地拍了几掌,一个个张着嘴巴听支书怎么讲。
支书说:“我们分析了这次严重的偷窃事件。看起来是弄点小稻舂米,但,这是队里粮食问题,谁都不能轻举妄动!这事必须从严取理。”
“哟!咦!嘘!嘿!”下面发出乱七八糟的声音,议论纷纷。
有的说:“这算什么偷盗,完全是哄着玩的事呗。”
也有说:“这种霉烂米煮饭怎么吃呀?给猪都不吃!”
也有人哈哈地笑着:“王光勤偷自己的鸡给大伙吃了,回家挨骂,出门受批,真可笑。”
三队长猪鼻孔里插大葱--装大象,人模狗样地宣布:“我宣布罚款:四人各罚五斤计划粮,扣二十分工。”
“哇!偷鸡不到蚀把米,得不偿失!”队屋里社员们又是一阵哄笑,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