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词

第三十三章 第一次遇见(3)

    他的声音如小溪潺潺流过的泉水那般动听,眼泪不自觉从时月的脸颊划过,令她一惊。

    男人抛下鱼竿鱼篓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心疼地摸着她的小脸,问道:“你的脸是怎么了,为何这样红?”

    篓子里的几条鱼从里面摔了出来,在草地上弹了弹,最终没了动静。

    时月一把推开男子,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质问道:“江让,为何要将我带到这里?”

    江让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伸出双手还想再靠近,却看见时月下意识退后,只好停住,“灵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今天的你奇奇怪怪的。”

    “我不是灵珠,你认错人了。”时月努力平复心情,奈何她的心里好似住了一个并不属于她的灵魂就是平静不下来。

    “怎的了?”江让有些讶异,更多的是一种害怕,他陪着笑脸近乎讨好地轻声试探道:“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我可以改。”

    时月看着眼前男子,与那个在江府里意气风发的模样大不相同,他的眼里只有满满的柔情,连那双想触碰又怕被拒绝的双手都显得那样小心翼翼。

    “这里是哪里?”

    江让喉头干涸,嗓子像是快要冒烟,咽了咽口水以尝试发出声音,“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家啊。”

    他蹲下身子去拾鱼篓鱼竿,将一切收拾妥当后把因捉鱼而滑腻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敢试探性地朝时月的手伸过去。

    时月本能地躲开,看着他失落的模样心里却忍不住责怪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快要抓狂了,为何明明与这人仅仅一面之缘,心里却生出那么多陌生的情绪。

    江让背着鱼竿鱼篓在前头走着,时不时转头看她有没有跟上,嘴里不忘嘱咐道:“慢些走,昨夜才下过一场雨,这石板有些湿滑。”

    他身量高大,模样生的极好,即使是头戴蓑笠,背着鱼篓也掩不住灼灼光华。时月跟在他身后,稀里糊涂地跟进了里屋。

    “饿了么?熬个鱼汤给你补补身子。”

    时月看着他放下鱼篓鱼竿,取下头上的蓑笠,挽起袖子就要朝厨房走去,赶紧拦下他,“不忙。”

    江让回头看她,嘴角含笑,那模样比起江府那个严肃的江公子更让时月觉得不适应。

    “我……”她犹豫着问道:“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记得了?”江让将袖子放下,给自己和她倒了杯茶,开始回忆起当初遇见她的时光。

    自那一战后他下定决心要荡平青丘,奈何这么多年愣是没有寻到他们的具体位置,只好将青丘的狐狸遇一个杀一个。

    庆宁二十年的心月山风光无限,他正寻着一只狐妖登上山顶,哪知那狐妖功力不行逃跑倒是一绝,竟连他也能跟丢。

    却在下山时遇见一女子躺在茂茂叠叠的树叶之中,只露出一张绝世倾城的脸庞。

    江让好奇地驻足观望,半晌后那女子星眸微启,眼里似是含着万千星辰,好奇地望着眼前人。

    她刚苏醒还无法适应幻化成人的身体,挣扎着坐起身时赤裸的上半身让江让老脸一红,赶紧背过身去。

    “姑娘,你……你怎么没穿,没穿衣服?”

    灵珠在心月山睡了千年,埋在一棵榕树下听着来来往往声音,人声,动物声,她皆能听懂,偏偏想张嘴说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雪白的肌肤,不明白眼前的那个人为何要背对过去。

    适应了双腿后起身拍了拍江让,一双懵懂的大眼含着无限的好奇,瀑布般及腰的黑发衬得她如清水芙蓉。

    “你……”江让见她大大咧咧的光着身子从树叶里起身,赶紧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灵珠身体感到一阵暖意还有男子身上好闻的香气。

    她微笑着看着他,听着他问,“你是哪家的姑娘,为何会在山上?”

    她仍旧微笑着看他,也不回答。

    问了许久见她不答,江让微微蹙眉心说,难不成是个哑巴么?

    他本想唤九清前来将姑娘送回家,偏偏灵珠一直抓着他的袖子,寸步不离地贴身跟着他。

    “我,不是什么好人。”

    江让本想将她吓走,奈何这女子偏是要跟着,脸上浮着单纯的笑容竟让他莫名的心软。明明自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怎么可能会突然心软。

    在心月山下的竹林里布置好茅屋和小院时,江让也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灵珠很聪明,人类的语言她月余就已全部学会,江让还教会了她识字,写字,画画等等。两年多的相处如同凡间的夫妻一般,她在小院中种花,喂鸡,他去塘边钓鱼,二人以夫妻相称,相依相伴,在这一方天地里怡然自得。

    甚至几乎放下了对青丘的仇。

    终归只是黄粱一梦。

    江让深深叹了口气,合上了眸子。

    一旁的九幽听着这浓重的呼吸声再看了看天快要破晓,恭敬道:“少主,天快亮了……”

    “嗯……”江让的喉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应答声,他心里有不舍,不甘,遗憾,酸涩,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仅仅只是因这女子长得与她太过相似,便想在梦里再与她续一段当初的时光,何尝不是自欺欺人。

    不,他还心存着希冀,或许灵珠只是投身在那个姑娘的身体里不愿出来罢了,要不然为何这女子会与她那样相似。

    不,她已当着他的面自毁元神,消散于尘世,怎么可能还会再重现人间。

    这些可能性早在江让心里反反复复盘旋了几十年,他想的越多就越难以平静下来,就越难以接受灵珠自毁元神的事实,就越让他想去杀戮。

    青丘,必然要被荡平。

    ……

    这一夜睡的好累,时月惺忪着睡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顿觉浑身酸疼,再回想起昨夜果然还是一场梦啊。但是梦见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唯一能记得的,只有江让。

    真是奇怪。

    她猛地坐起身来,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只见几名侍女端着水盆,崭新的脸帕,精致的新衣在房中等候多时。

    从未有过如此待遇,时月觉得有些不习惯,便让侍女们将东西放在桌上,她自行取用便是。

    月七坐在屋内的八仙桌旁右手托腮,左手不住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睨着眼睛目送几名粉衣侍女离开。

    待几名粉衣侍女离开房间,月七悄声对时月道:“小姐,咱们还是快走吧,我总觉着这江府透着一股子邪气。”

    时月正用锦帕拭手,听闻月七所言也开始环顾四周,虽无妖气但也让人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压迫感,心说自己也着急回家便点点头,“再打扰也确实难为情,那我们就去向江公子告辞吧。”

    月七起身看了看架子上的衣裙,赞道:“这素纱裙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剪裁针脚极为讲究,这江公子品味颇佳。凭姑娘的样貌,若是穿起这身那便是连月里嫦娥都自愧弗如。”

    说起样貌,时月确实是有些心虚的,明明魂穿过来的这张脸再好看也并非是自己的。

    她笑着撇了月七一眼,嗔道:“你这话也太夸大其词了,你不是不食人间物的吗?什么时候吃了蜜我怎么不知道呢。”

    时月不着痕迹地将衣服又挂了回去,边说着边换上昨日那件长衫,虽然是邋遢了些,但好歹也是自己的东西。

    她边穿边问:“月七,昨日腓腓所说的幽冥之境到底是什么地方?”

    月七皱着眉头,顿了顿,说道:“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传闻幽冥之境在地狱第十八层的下面,俗称第十九层地狱。幽冥的人比天师门弟子还要隐秘的多,除却当年与青丘的一战,倒也未在江湖上有什么大的动静。当年那一战青丘重创幽冥鬼姬,以至于她多年不再露面。腓腓所说的幽冥当下的主人更是未曾留下半点踪迹,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时月叹了口气,“云霄诀还未掌握,上天入地更别提了,这可怎么寻回那两片地图?”

    月七见她叹气,安慰道:“小姐,无论是上九重天,还是下幽冥之境,月七都跟着你,别怕。”

    月七一席话惹得时月又想哭又好笑,为何在这一世里遇上的都是那样让她无法割舍的人,若非如此自己当真是不想去寻什么仙草。

    二人相视一笑便准备离去。还未等殷、月二人踏出房门,就听见江府管家站在门外请二位姑娘前去膳厅用早饭。

    “叽里咕噜……”

    月七皱着眉头看着时月甚是无语,昨日才吃下那一桌子饭菜,怎得一晚上就给消化了。

    时月讪讪笑道:“你瞧瞧,镇子里的店都关着,有银子也使不出去,要去下一个镇子还需费些时日,若是我腹内空空,必然行不了多少路,不如先吃完早饭再走。”

    膳厅中,江让已等候多时,右手不断地摩挲着茶杯。

    按理说少主从来只有别人等他,没有他等人的份。如今能耐着性子等人用早饭,脸上却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确实也是头一遭。管家站在一旁将他的那些小动作悉收眼底,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着时月并未换上他备的新衣,江让心中紧张感突然消失殆尽,不自觉开口问道:“小姐是不喜欢那套衣裙吗?”

    时月先是一愣没想到他竟会问到衣服的事,又看了看江让那张俊朗不凡的面孔,联想到昨晚的梦,又是一阵狐疑涌上心头。

    毕竟也是活了两世的人,稍稍动动脑子也可想到昨晚的梦很不寻常。

    这姓江的深不可测。

    她摇了摇头说道:“多谢江公子,那衣裙太过华丽不太适合我这种粗手粗脚的人。”

    那身衣裙实属有江让的一些私心在其中,这是她曾经最爱的样式,见时月没有穿,他心里有些失望却也有些庆幸。

    失望的是此生可能再也无缘见她一面,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与她如此相像的女子,却不肯穿这衣裙。

    庆幸的是若这女子穿上这衣裙,不知自己的相思病几时才能痊愈。

    时月未能感应到他的小心思,虽然心中知道这地方不宜久留,但眼睛却离不开这满桌的菜肴,心下叹道,连早饭也如此丰盛,果然是大户人家做派。云仙观里的早饭除了清粥就是白面馍馍,寡淡无味。

    虽然山上有师父师兄的照料,生活既简单又安逸,但山下的生活新鲜又刺激,还有如此多没有吃过的美味。时月将心中对云仙观满满的思念之情深深地埋藏在了心里,应该说埋藏在了这碗翡翠白玉羹后。

    “还从未见过有姑娘如此好的胃口。”江让看着时月将面前的食物扫的精光,竟也不觉得饿了,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问道:“慢些吃,喜欢吃的话便多住些日子,厨子还有许多拿手好菜。”

    时月听罢,垂眉敛眸,只顾着吃着却并不搭茬。

    江让看她没有反应,转过头看着正襟危坐的月七,一脸关心问道:“月姑娘昨日晚膳未吃,早膳也不用一些吗?”

    月七一时语塞,正常人不吃食物确实也有些不寻常,只能尴尬一笑,说道:“多谢江公子关心,看着小姐吃饱喝足,我便也跟着饱了。”转头看着时月扫光了面前大大小小七八碟并满足地摸了摸肚皮,那场景简直不忍直视。

    我的天,要知道月七自从千百年前修炼成神器实体之后,就没有见过这样能吃又不讲形象的女子。

    历年来她跟着的哪一位不是仙风道骨,道法高深的大人物,怎么会沦落到要跟着这样一个法力低微的将死之人?

    不过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

    不对不对,这话形容自己不太对,应该是干一行爱一行!自己身为身份高贵的上古神器,就应该慈悲为怀,渡人就是渡己,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月七神游中,时月已然吃饱喝足,正用锦帕擦嘴。

    “月七你在想什么呢?快跟江公子告辞,咱们准备走了。”时月用手肘推了推月七,低声一语将她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这上古神器也会发呆吗?

    眼见这两位姑娘就要动身离开,江让思虑片刻,说道:“这一路妖孽横行,江某不才,有些武艺在身,若小姐不嫌弃,江某可护送小姐安全回到江九城,索性江某无事只当游山玩水了。”

    “多谢江公子一夜照拂,不敢再劳烦,我这小妹也是武艺高强,厉害的很,有缘再见。”时月拱手拜别,与月七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