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忘凡虚言论青冥 媛女心意惜轻借
谪星书院,一处寝舍中,有学子正在临摹笔帖。
他动作极为专注,一丝不苟。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才见长长吐气。
将笔帖拿起,吹了吹墨,满意收好。
侧身一看,刻漏的小箭下降很深,已快过了酉时,他顿时心中一沉。
“糟糕,差点又要误了晚食!”
昨日,据帮厨的舍友说,后厨可是备好了,香辣鸡丝的食材。作为他最爱的菜色,绝不能错过。
匆匆出门,便向着食舍的方向,急急而去。
只是不知为何,本该是热闹非凡的主道,一路行来,竟见不到几处身影。
直到进了食舍,才惊觉这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本是晚膳时间,偌大的书院饭堂,却不见人迹。
“难道已经过了时辰?不对,天色还亮着呢!”他心有疑惑。
上前揭开粥桶木盖,顿时,米粥混合了绿豆的清香,扑鼻而来,显然是刚熬煮好不久,还散着烫人热息。
再去堂桌处一看,各色菜肴都已备好,用防虫纱罩盖住,整齐排列。他垂涎已久的那道麻辣鸡丝,也在其中。
“不管了!”他便自去取了碗筷,盛了白粥,开始就着鸡丝,纵情品尝。
吃的正欢,只见到一道身影,匆匆进得门来,却是那昨日帮厨的舍友。
还不等他开口,就见舍友拉了他,一脸焦急:
“你怎么还在顾着吃膳!今晚剑场,‘小剑仙’约战‘双榜第一’的事情,都忘记的了?”
“啊!”他才恍然惊觉。
“快些!晚了就抢不到好位置的了”匆匆扔了碗筷,两人身影,便是急急奔出门去。
。。。。。。
谪星书院的剑场,面积很是广阔,单是方圆几十丈的石台,便有十余处之多。
此刻,天色微有暗沉,浸透松油的火把,围了中心处石台一圈,熊熊燃烧,将四周照的透亮。
两道身影,正站在台上,彼此对望。
脚下影子随了火焰跃动,也各自扭曲不已。彷若人还未动,其影已是开始拼杀。
“自从上次,师弟婉拒了比剑。我本以为,至少在聚灵初境,再无机会与你一争高低。没想到,这一日竟是转瞬即来。”
李归剑面带微笑,自信满满。
今日的他,依旧还是那身白衣。气质孤高,在夜色的衬托下,宛若出尘仙人。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挂的一抹赤红长剑。
“少阳剑!”有眼尖的学子,一眼便认出来历。
“据说‘小剑仙’用的,是一套‘四象剑’,一长一短,一宽一窄,共有四柄。这柄少阳剑器,是他曾在桐丘问剑台,斩获三甲时所用。可见对这‘双榜第一’,也很是重视!”那懂行的学子,开始向身边人,细细解释。
“当真是怪了,能让‘小剑仙’都重视起来的人物,愚兄在书院厮混了这些年,怎么从未听说过!”有学子啧啧出声。
只听得四周窃窃私语,云枫环目逡巡,却只见人影攒动,难分清彼此面容。
也不知,流萤的主人,此时会身在何处,按理来说,那般佳人,应该是众星捧月才对。
“请!”李归剑手中长剑,已经遥遥指来。
云枫点头回礼,也伸手向腰间,将缠着的软剑解下。
顿时周围有了嗤笑声。
堂堂男儿,竟拿了一把,明显是女子所用的,细长软剑。剑柄上,还悬着白玉禁步!
“呀,坏人竟然敢把流萤,当腰带用了。”某个角落里,有低低的惊呼,却很快被身边,披着斗篷的娇躯,捂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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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剑场的一处小楼上,陆远霄正和仲荣先生,倚着栏杆,远远看来。
凭他们的地位,自不会与诸多教习学子,混杂在一堆。
“如此看着实在是无聊,干脆我与师弟,拿这两学子做了筹码,打个赌如何?”陆远霄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确实,不管是‘小剑仙’还是‘五识圆满’,在他这般的存在看来,都像是小儿厮打,实在难以提起兴趣。
却见远处石台上,两道身影,已经开始交手。
均是一身白衣,身法也很是灵动,彼此交错,带出阵阵残影,竟是难分彼此。
“太快了,太快了!”有学子惊呼出声。
好在两人手中剑器,差别极大,才让众人勉力分清彼此。
流萤少阳,两柄名器,一色如清霜,另一色作炽阳,彼此碰撞,可见点点火星洒落。
究竟会是冰山冻住烈阳,还是炙热化了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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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弟子,虽然天资有限,不过十余年来,从未放下过练剑,日日苦练不缀。而学子云枫,虽然悟性世所罕见,毕竟这几年来,不说习剑,便是剑器,也从未见他摸过。”仲荣先生面色冷淡:
“只看两人交手,李归剑经验明显胜过许多,几次设下陷阱,云枫也是直接中招。若不是靠着极快的反应,堪堪应付,只怕此时,他已是落败认输。真不知上官,何敢如此自信。”
“对剑经验,以及能否准确判断局势,真有那般重要吗?只须去外海深处,战阵上厮杀过几次,能活下来的道修,都不缺这些本事。”陆远霄哂然一笑。
“唯有极限反应的能力,全看天道馈赠与否!那才是真正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勤学苦练,拼的是下限,而天才,争的是上限!”他又自信一笑。
“好一句天才争上限,我偏不信,苦心培养的剑道种子,还胜不过一个半残学子!”仲荣先生也是争锋相对。
“你所看见的,只是眼下,而我所重的,却是未来!”陆远霄也不过多解释,兀自观赏。
边上烛光跃动,照映着仲荣先生那张黑脸,明暗不定。
他闭目沉思,又回忆起,初遇时的场景。
十年前外出游历,老者偶然路过,某处无名乡野。
见到天色有些暗了,又有些疲乏,他便打算在谷场歇息一夜。
正待老者寻了处草堆躺下,想要酣梦一场,却被吵闹声搅得无法入睡。
定睛望去,一群幼童正在相互打闹。
更准确的说,是一群半大孩童,围了一人,彼此虎视狼顾。
“龟儿子,拿根木棒也敢说自己是个剑客?给我狠狠的打!”说话之人,是一个圆脸孩童,身形微胖,穿着一身丝绸小褂。此刻正盘了腿,坐在谷堆高处,手中拿着根鸡腿,啃得不亦乐乎。
从衣着打扮来看,这圆脸胖童的家境,显然比其余人好出许多。
而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孩童,身材比起同龄人,至少高出半头,可惜因为发育不良,有些瘦弱。那张鼻青脸肿的脸上,兀自还挂着鼻涕。
“说你是龟儿子,还不肯承认?连你爹妈整日都是叫你‘小龟’。咋的,取了名儿还不许老子叫了?”圆脸胖童骂骂咧咧着,又咬了一大口鸡腿,油水直冒。
看得周围孩童,均是暗自吞了唾沫。
“俺爹叫的‘小归’,是归家的归,不是龟儿子的龟!再说你我是本家,我要是乌龟,那你不就是王八蛋?”瘦削幼童紧握着手中竹条,警惕望向周围众人。
却见那胖童极是愤怒,大喊一声:
“我李家,怎么就摊上你这样的穷鬼亲戚?给老子一起上!打服了龟儿子,明天每人都有鸡腿吃!”
于是本还有些犹豫不决的孩童,在鸡腿的诱惑下,纷纷卯足了劲头,朝瘦削身影拼命扑上。
那瘦弱孩童,也是不俱,拿了竹条,狠劲抽去,打得一群孩童满脸血痕,各自抱头嚎叫。
“看剑!”他一边将手中竹条,挥舞得劈啪作响,嘴里还嗬嗬出声。
“还敢还手?连你那死鬼爹妈,丧葬费都是我爹出的!老子说你啥,都得接着。不然今日非要你见血不可!”见到众人久攻不下,圆脸胖童按耐不住,跳下谷堆,显然是要亲身上阵!
他素日吃的极好,一身蛮力,却不是这些,肚里没多少油水的孩童可比。
人又很是聪明,并未着急出手,只是围着瘦弱孩童打转,抽了个冷子,才一头撞去。
战局瞬间逆转。
见到那瘦弱孩童,仰面摔倒,一群人顿时蜂拥而上,乱拳脚踩,半响才见散开。
等瘦弱孩童从泥地中爬起,已是披头散发,面目可怖。
鼻孔处,流出的再不是鼻涕,只见两股红线,蜿蜒滴落,更显得可怕。
朝地上吐过几口血沫,他便用了一双厉目,狠狠盯着众人,虽是满身污垢,竟颇有些王者归来的气势。
好似方才被按在臭泥中乱揍的,并不是他。
“再来!”他面色愤怒,手中竹条直直前指,兀自哇哇大叫。
却有落叶,在夜色里打着旋,围绕瘦弱孩童,翩然流转。
于是孤傲身影,执拗的持着竹条不动,那些落叶,也是旋转得越发急速!
谁说满身污泥的,不算英雄!谁说必须是生死抉择,才见孤勇!
此刻的瘦弱孩童,独自面对着十几人,依旧不屈,如何又不能算是男儿气概!
一众孩童,彼此面面相觑,却也未敢再向前一步。
却见瘦弱孩童,竟是主动前冲,带着身周落叶,齐齐向前。
“妈呀!”那圆脸胖童,转身就跑。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直到竹条抽到身上,才纷纷惊觉过来,顿时哭嚎着鸟兽散去。
剩下那瘦弱身影,反手握了竹条,做出一副收剑归鞘的姿态,孤单伫立在谷场堆上。
唯有微风带着落叶,盘旋不离。
清风如剑,常伴其身!
“天生剑种!”却有惊讶的声音,划破沉沉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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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气,傲然,聚势,孤独,种种特质,全数俱佳,真可谓天生剑种!”老者从谷堆后,现出身形。
嘴里还在感叹出声,人已是不知不觉的走上前来。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他站在孩童面前,尽力用了和蔼的神情,轻声问询。
那瘦削孩童却并不答言,只用了警惕的眼神盯住他,手中竹条抓得紧紧。
“我方才听见,好像是叫什么‘小归’。。。。。。”
“我不是乌龟!”不待老者话音落下,那幼童更是愤怒,四周风声,也更加狂暴。
他呲牙咧嘴,混着满脸鲜血,显得有些狰狞,但依旧倔强。
“是的,我知道你不叫那个名儿,我还知道,你应该叫‘剑客’。”老者笑如春风,一张皱纹巴巴的黑脸,犹如雏菊绽放:
“那么,你可愿随了我走?我来授你,世间无双的剑法。”
看到孩童质疑的眼神,老者便也俯身拾起一截树枝。
“你且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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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中,给先师上了香烛,行过叩拜大礼,老者拉着幼童的手,神态亲切。
“从此,你便是谪星学子,亦是我的亲传弟子!”
“你本名李归,又有天生剑种的资质,那么,从此叫作‘李归剑’可好?”
归剑,归剑,此心此生,都将归于此剑,如此方不负,剑道种子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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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霄看着石台上,彼此厮杀的身影,侃侃而谈:
“须知你那弟子,聚灵所锚定的现世之物,便是剑器!而云枫,是南宫世家出身,锚定的只能是火焰。”
“一人剑为本源,视之如命,另一人不过是当做技击手段,彼此竟然只是平局!那师弟你说说,到底该算谁输?”
“上官又何必着急,且慢慢看下去也不迟!”仲荣先生依然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