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君必死

第3章:天地变色

    那人是个老乞丐,浑身湿透,衣衫褴褛。即便刚从水中捞出,身上仍满是污泥。

    无论他们如何审问,这乞丐只是冻得瑟缩成一团,嘴里尽是胡话,疯疯癫癫。

    最终无可奈何,赵檀只能扬了扬手,“把他带到大帐里!”

    “不。”何易抽出长剑,“他想刺杀护国,就地处决。”

    在场众人无一是心软之辈,可听了这话都不禁沉默。

    “副官,把他拖过来。”何易的声音冷漠,不带半分感情,甚至毫无杀意,似乎仅仅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任务。

    地痞被扔在他面前,“嘿嘿,我是黄花鱼,咕噜咕噜咕噜……”

    何易的眼中映着冷月的寒光,倏地一剑刺向地痞面门,在场众人均是轻呼一声,谁也没料到他会采取这么残忍的杀人方式。

    “大人!”

    剑尖毫无征兆地停住,就像被冻在半空,老地痞不闪不避,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见何易停住不动,还以为这人是在陪自己玩,竟然伸舌头要去添那刀刃。

    何易忙收剑回鞘,“真是个疯子,把他带走吧……”

    副官赞道:“妙计!”

    老乞丐嘴唇蠕动,也不知是在说什么。

    两队安城卫立即发难,将他押去营帐。

    何易看向安城卫的头领,象征性地责备道:“你们怎么连一个疯乞丐都没注意到?若是真有刺客潜在江中,又该如何是好?”

    他心知此事必有蹊跷,毕竟,一个疯癫的乞丐怎能逃过卫兵的层层封锁?

    可如今情况尚未明朗,护国转眼便会到来,若是大张旗鼓地搜查开去,只怕引起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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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并列在江畔,经此一事,气氛凝重了许多。

    何易觉得,或许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他出生在安水城,见过各地的护国,烂熟他们的事迹与品性,深知应该如何对付他们。

    可他唯独没见过烟阴护国。烟阴护国上一次来京是在二十六年前,无论是史书、戏文、还是坊间的流言,都记述着那一次,他率领八十名烟阴死士突入城中,亲手砍下伪帝的人头。

    烟阴护国又来安水城了,这次是为了什么?

    何易心烦意乱,最近城中也是谣言四起,那些市井百姓聚集在茶馆中,每天唯一的话题就是护国来京。有人说,护国要诛灭佞臣;有人说,护国根本没来,他还在烟雨山呆着呢;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迎接护国的典礼一定会出乱子。

    他咬牙切齿,这最后一种人真该拖出去剐了,因为就是他负责迎接护国!

    一想起那个老乞丐,何易便觉不安,于是默念起《何家祖训》开篇的一句:枯荣如草,不动如山。

    心思平静后,又开始重新思考起这件事。

    叔叔为什么非要选我来做这件事?

    他用余光观察着身旁的副官。副官名叫赵檀,是叔叔的亲信,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头红发简单地扎了个马尾,肩膀微微上提,那是不安的表现。

    “副官,叔叔为什么派我来主持典礼?”

    赵檀的脑袋不自然地动了一下,顺势做了个活动脖颈的动作,试图掩盖过去,但这却瞒不过何易的眼睛,他从七岁起就被训练察言观色,对于这些小动作极其敏感。

    他一定知道什么……

    “涣阳与烟阴一向不睦,阁君大人不便露面,此举证明,阁君大人确实很器重您啊!”

    何易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禁冷笑:器重我,只怕正好相反吧?正如副官所说,涣阳与烟阴是世仇。迎接护国的任务会落在叔叔手里,一定是有些人故意恶心他,而他转手便把烫手山芋抛给自己,这又是何居心呢?

    往好处想,他是为防典礼变生不测,置身事外,以便从中调节;但也有另一种可能:阁君大人想要一个新的继承人了。

    叔叔并未婚娶,这是给各豪门大族一个笼络他的余地,因此,他也未曾认下义子干儿,继承人挑来挑去,唯有何易而已。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他虽然不需要承受竞争的压力,但也要接受阁君大人的全部猜忌与苛求。

    伴君如伴虎,若是出了差错,他会不会借机降罪于我?

    见何易没有答话,赵檀又补上一句,“少爷,阁君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对您更是寄予厚望,视如己出,我们无论何时都不能忘本啊。”

    何易点头称是,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心中却想:他放个屁你都能封在竹筒里闻半年!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难道以为叔叔派你来是监视我的吗?到时他为显公允,定会把你这个亲信一并处罚,与其敲打我、表忠心,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前程吧!

    这场典礼怕是难有善终了……

    晨雾中,只见一艘十余丈长的柚木大船自浓雾中缓缓驶出,随着大船越靠越近,能看见甲板上精心营造的屋宇,还有桅杆上那黑底白字的宁字旗,宁家军的“宁”。

    何易深吸一口气,终于来了。

    赵檀是老油条了,平时在外人面前,对他毕恭毕敬,“圣阁官大人,船快靠岸了,可以开始吗?”

    何易明白这说的是迎接烟阴护国的烟花。凛冽的江风吹散晨雾,胡乱地拍在身上,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次的名目是‘牡丹吐艳’吗……”

    “正是,两岸烟花争相吐艳,想必十分精彩。”

    冬日的太阳缓缓升起,不算温暖,只能说聊胜于无。桂魄渠上的粼粼波光让何易目眩。

    他每次烦躁时,都会默念何家祖训:“祈者常痴,胜者易蔽,勇者怀悔……”

    刚才那老乞丐的唇语是什么?

    何易有些恼火,心思怎么总是在这些琐事之上?分神间,后半句的家训脱口而出:

    “……敏而善思,方能无过。”

    话音极轻,谁也没有注意到。

    赵檀后退两步,右手举起,何易的心也提了起来。刹那间,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乞丐。

    他的眼神不对,那绝不是一个乞丐该有的眼神,与其说那双眼睛像一池浑水,倒不如说是结冰的深潭,涣阳人天生的机敏让何易汗毛倒竖,那双眼睛在隐藏着什么?

    “且慢!”

    为时已晚,赵檀的手猛然挥下,这是点燃烟花的信号。

    “轰——”

    白光一闪,天地失色。

    桂魄渠一片血红,两岸尽是焦土,火光映天,黑烟缭绕。

    何易缓过神来时已经被压在地上,他终于明白了那老乞丐的唇语:好好欣赏牡丹吐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