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开学日，大学新生报到。

    叶雪作为学姐，被安排着去接待新生。

    昨晚她和叶夏在线上通宵打游戏，叶夏这家伙升上了高二，每天有用不完的精力，他们学校延迟几天开学，叶雪已经在学校了，叶夏还在家里好吃好喝，昨晚更是拉着她不让她下线。

    毕竟叶夏上的高中是全封闭式的，他一旦开学，游戏手机这些东西是想都不要想了，鉴于可怜他，叶雪才舍命陪君子。

    结果就是今天八点不到，她刚睡两个小时，就被拉起来，跟着大队伍去迎接新生。

    叶雪觉得她是脑子抽抽了，才会答应迎接新生的任务，她就应该拒绝，然后在宿舍里，美美地睡大觉。

    到了校门口，叶雪就缩到一把遮阳伞下面，靠着椅子眯着眼睛打瞌睡。

    同宿舍的女生上来拍拍叶雪的肩膀，说：“叶大小姐，是谁说要在新生里找个小帅哥好好发展的？感情你所谓的发展就是来这里睡大觉？”

    哦，叶雪想起来了，这话的确是她说的。

    她来迎新绝对不是因为责任，驱使她的，还是可以看到新面孔，新帅哥。

    她睁开眼睛，往校门口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高个子，穿着黑色外套的男生被学长带领着过来。

    阳光很耀眼，但是那个男生似乎比阳光还要炽亮几分。

    叶雪挠了挠下巴，还在打量着那個男生，学长冲着叶雪喊了起来：“叶雪，你带他进去。”

    叶雪懒洋洋地起身，这时候那个男生也朝叶雪看过来，四目相对间，叶雪看到男生眼中似乎有两簇小火苗在跳动。

    那是叶雪和李令的初见，多年以后，叶雪总是觉得，她再也没有见过，像那天那样炽亮耀眼的阳光。

    李令虽然长得阳光，可是他本人冷得要死，闷葫芦一个，叶雪带着他往宿舍楼去的时候，一直都是叶雪在介绍路线，指给他看哪里是哪里。

    其间李令只是点点头，或者回答一个“嗯”。

    到了男生宿舍楼下，叶雪的任务也完成了，她一路走过来，说了那么多话，顿时觉得更困了。

    她心里琢磨着，马上就回去宿舍里睡觉去。

    结果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李令这个闷葫芦开口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雪，叶子的叶，雪花的雪。”叶雪摆摆手，一边走一边报出自己的名字。

    “我叫李令。”叶雪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李令说的，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

    再后来，就是普通简单的大学生活，叶雪得益于老爸的严厉，哪怕到了大学，她也没多少清闲时刻。

    叶荣生三天两头带着叶雪去参加宴会，她才大二，就背上了其他人都没有的压力。

    这天周末，叶雪又被带着去了一个聚会，这次叶夏也来了，他两个大周回家一次，一回家，就闲不住，叶荣生说有聚会，这小子一溜烟就跟来了。

    叶荣生这次带叶雪过来目的很明确，让她和林家的大公子见见面。

    叶雪和林公子被安排在侧面的小会客厅里，面面相觑，尴尬不已。两人干巴巴地聊了几句，叶雪推诿说要去趟洗手间，脚底抹油就溜走了。

    叶雪今天穿的是一双新的高跟鞋，有点不合脚，她穿过走廊，进入楼梯间，顺势就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一步步顺着楼梯往下走去。

    刚走下一层楼，叶雪就撞见了在楼梯间拐角处抽烟的李令。

    他穿着服务生的衣服，一手夹着烟，一手在打电话，他语气很不好，似乎电话那头的人让他很烦心，手里的烟灰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上，李令骂了句脏话，挂断了电话，抬起头就和站在楼梯上的叶雪四目相对。

    叶雪今天高贵冷艳，哪怕光着脚站在楼梯上，也让人望而生畏。

    “你怎么在这儿？”率先开口的是叶雪，她上下打量着李令，眼神中有探究。

    李令还是话不多，只是简单地说了“打工”两个字。

    然后，两人之间就无话可说了，叶雪觉得脚底发凉，也就没再管李令，慢悠悠地下楼，经过李令身边的时候，冷冰山看了一眼她的脚，问：“你鞋子坏了？”

    李令就是这样，用两个字形容非常贴切——突兀。

    他不会接着把话题延伸下去，反而擅长沉默，但是有时候又会突兀地问出一些问题。

    比如开学那天问叶雪的名字，又比如今天问她的鞋子。

    叶雪抬头看着李令，站在同一平面的时候，叶雪才发现，李令这家伙实在过于高大挺拔，如同一棵板正的小白杨，叶雪的额头只能到他的肩膀。

    她不是小鸟依人的女孩，可是在李令身边，巨大的体型差把叶雪都衬托得娇小了起来。

    “不合脚，穿着脚疼。”叶雪如实回答，还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你等我一下。”李令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推开安全通道的门离开了。

    叶雪站在原地，忍不住嗤笑了起来。

    换做平时，一个仅仅只在学校里有一面之缘的人说让叶雪等着，她是一定不会听话的，但是可能李令不同吧，叶雪鬼使神差地靠在扶手上，真的等着他。

    大概两分钟，李令回来了，手里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放到叶雪脚边，让她穿上。

    “光着脚爬楼梯，明天会感冒的。”李令看着叶雪，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

    全程没有多余的废话，似乎他想做这件事情，就这么做了。

    叶雪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楼梯里的声控灯暗了下去，她才迈开脚步，拾级而下。

    走出酒店门口的时候，叶家的司机过来迎接叶雪，她看着脚下那双一次性拖鞋，微微抿着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着痕迹的笑容。

    （二）

    之后的日子，叶雪总能看到李令的身影，他好像在各个地方兼职，除了上课，他的生活里就只有兼职。

    某天叶雪和舍友出去吃烧烤，竟然遇见李令在摊位上手法娴熟地烤串。

    舍友记得李令就是开学那天穿着黑衣服不苟言笑的帅哥，李令上烤串的时候，舍友还开玩笑说要李令请客。

    李令没说什么，只是回到摊位前接着烤串，但是目光有意无意地一直往叶雪她们这桌上看。

    后来又来了两个朋友，叶雪走到摊位旁边，盯着上面各种烧烤，没拿定主意要加些什么。

    “不知道选什么吗？”此时没有客人，李令也没有要烤的东西，他来到菜品前面，和叶雪隔着琳琅满目的东西，开口询问。

    “什么比较好吃？”叶雪看着李令，笑着问道。

    李令的目光在菜品上扫了一圈，又抬起头看着叶雪，说：“我帮你拿，你回去坐着吧。”

    叶雪眉尾挑了一下，看着李令没有动。

    他们之间其实还不算太熟，虽然从开学到现在两个月里，打过好几次照面，但是很多时候，他们都只是隔着人群对视一眼，然后又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唯一对话过几次的，还是在酒店的楼梯里他给了叶雪一双一次性拖鞋。

    他们是疏离的，但是某些时候，又好像是一见如故，相识多年的朋友。

    “上次，谢谢你。”叶雪心底有些悸动，低声开口道谢。

    李令正在给叶雪挑选食材，闻言抬头看向她，夜色下他的眼眸里像是有碎钻在闪耀，他没什么表情，说了句“举手之劳”，便低下头继续挑选。

    “过去坐着吧，这边烟大。”他补充了一句，但是没抬头看叶雪。

    叶雪会心一笑，点点头往桌子那边走去。

    李令把东西挑选好，端到烤炉旁边的时候，目光不由得朝着叶雪看去。

    她和三个朋友围着小方桌坐着，一边吃东西一边听着她的朋友讲话，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眼睛弯成月牙状，甜美又可爱。

    四人举杯的时候，叶雪偏过头朝烤炉那边看了一眼，目光和李令触上。李令眉心一跳，急忙低下头，把烤串放在烤盘上。

    叶雪也慢慢收回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的半杯啤酒，看着那些泡沫浮浮沉沉。

    快接近两点的时候，叶雪他们吃饱喝足，准备离开了，三个朋友一个有男朋友接，其余两个已经在附近开了房，叶雪目送着她们离开，这才起身去付款。

    付款的时候，她没看见李令，守在烤炉旁的是老板。

    她点开手机准备扫码，老板看了一眼叶雪坐的桌子，说：“钱付过了。”

    “付过了？谁……”叶雪捏着手机，心思颤动了片刻。

    “李令付的。你不是他朋友嘛。”老板一边烤串，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叶雪追问：“他人呢？”

    老板：“下班了。十分钟前刚走。”

    叶雪追出烧烤街的时候，看到李令靠在路口的路灯下，背对着她在抽烟。

    她放慢脚步，一点点朝着李令靠近。

    本来是想着上去吓他一跳，结果她离他还有两步远的时候，李令好整以暇地转过头，看着她。

    金黄的灯光从李令头顶倾泻而下，给他整个人渡上了一层暖色，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似乎是极快地笑了一下，说：“你的影子出卖你了。”

    “没意思。”叶夏把手背在后背，鼓着脸颊后退了两步。

    李令在她后退的时候上前两步，说：“我送伱吧。”

    叶雪放开手，转身往前走，晃动的手臂在夜色中如同一对欢欣的翅膀。

    李令就始终保持着两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说是送她，可是叶雪走的路，既不是回学校的，也不是往她家去的。

    她就是沿着道路，一步步地走着，而李令也什么都没问，就这么跟着她。

    在他们后方的路上，始终有一辆车不远不近地跟着，李令发现了，但是他也没说什么。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叶雪停了下来，站在红路灯旁边，说：“好了，就送我到这里吧。”

    “嗯。”李令点点头，对她说“再见”然后，又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明天见！”叶雪对着李令的背影喊道。

    李令抬手挥了挥，表示回应。

    很快那辆跟着叶雪的车来到了她身边，她坐上车，司机驾驶着车辆，离开了十字路口。

    虽然说的是明天见，可是自从那晚之后，叶雪就没见到李令了。

    这位打工狂魔也不去兼职了，叶雪这个时候才发觉，她对李令这个人，了解得太少了，似乎除了彼此交换过名字，他们之间就没什么进展了。

    叶雪头两天还有点失落，后来忙着搞小组作业，就把李令这个人暂时放到了一边。

    一个星期，李令整整消失了一个星期。

    又到了周末，是叶夏在封闭式学校刑满释放的日子，叶雪回到家的时候，叶夏捣鼓着帐篷说是要去露营。

    此刻正是初秋，外出露营的确是个不错的提议，但是叶雪没心情。

    露营露营，露营个头啊！

    叶雪这一个星期里莫名烦躁，她觉得是在学校里课业重了的缘故。

    但是无论叶雪怎么抗拒外出，还是拗不过叶夏这个野小子的牛脾气，她被迫陪着叶夏去九湾山露营。

    这个季节到九湾山露营的人挺多，又碰上周末，更是三步五步都是人。

    叶夏到了九湾山就撒野去了，留着叶雪一个人在原地看着帐篷不知所措。

    叶雪不会搭帐篷，一堆支架和零件让她头疼不已，就在她自暴自弃坐在一边不想管帐篷的时候，穿着营地工作服的李令出现了。

    “需要帮忙吗？”李令来到叶雪身边，低声开口。

    叶雪抬起头，看到了眉眼平和的李令，她“噌”地一下站起来，盯着李令看了好一会儿，委屈埋怨和不解顷刻间盈满她的心，她赌着气，偏过头没说话。

    李令极轻地笑了一下，蹲下身就帮着叶雪搭帐篷。

    叶雪站在一边，明明心里想着的是，既然他玩失踪，那自己也不要理他，结果还是不由得在他需要帮忙的时候把支架递给他。

    搭完帐篷，叶夏这小子回来了，李令似乎是有话想和叶雪说，但是见叶雪在生闷气，而且叶夏瞪着他的大眼睛一直打量着他，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到其他区域帮人搭帐篷去了。

    （三）

    傍晚时分，叶雪和叶夏野餐之后，收拾着东西打算回家，这时候李令穿过人群，来到了他们身边。

    他已经脱下了营地的工作服，穿的衣服是开学那天见叶雪时的那件黑色外套，挺拔地往那里一站，更是风姿卓绝。

    叶夏这个小鬼一下子就看出来他们两个之间有猫腻，自己带着东西先走一步。

    叶夏走了之后，叶雪突然觉得和李令站在一起，有点呼吸不顺，她也不说话，顺着山路往下走，李令还是这样，喜欢跟在叶雪身后，不远不近地隔着两步距离。

    叶雪走着走着心有不快，也没注意脚下的路，一个分神，踩空了台阶，磕到了脚踝。

    李令上前跨出一步，拉住了叶雪的手臂，防止她摔倒。

    叶雪拧着眉头看了李令一眼，怨念非常地要挣开他的手，但是叶雪越挣扎，李令反而握得越紧。

    眼见和他掰扯不过，叶雪嘴角一扁，委屈都写在了脸上。

    李令定定地和她对视几秒，半蹲下身，拉过她的手臂扛在肩膀上，把她背了起来。

    离公路还有好长一段路，叶雪趴在李令背上，刚才的愤懑渐渐都消散了。

    好吧，李令不就是这样嘛，话不多，冷得要死，如同一棵沉默的树。

    但是他安全可靠，从来只做对叶雪有益的事情。

    到了公路边的停车场，叶雪才发现，车子不在原地了，拿出手机一看，收到的是叶夏这个兔崽子的微信：【我让司机来把车开走了，你就好好享受和他的二人世界吧，不用谢我！】

    叶雪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抬头就对上了李令的眼神。

    他的瞳仁很黑，眼睛很亮，清澈得如同黑山白水，看别人的是冷冽的，但是看向叶雪，却始终带着温和。

    “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叶雪先发制人，问。

    李令似乎思考了一下，眼睛看向她的脚踝，说：“疼吗？”

    叶雪本来坐在石阶上，听到李令又开始天马行空地，她站起来，握紧拳头就想捶他一拳。

    但是她的拳头没落到李令身上，因为他迎着叶雪的愤怒，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李令很高大，可以完完全全把叶雪圈在怀里，叶雪愣住了，在他怀里半分也动弹不得。

    “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老家解决我的终身大事。”闷葫芦李令终于开口了，他的手臂勒住叶雪的细腰，下巴搭在她头顶，叹了口气，又笑起来，接着说：“我在老家有娃娃亲，这次回去，就是解决这件事情的。”

    太离谱了，叶雪不相信，推了他一下，从他怀里退出来，质问：“你以为我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吗？你编谎话也编得有技术含量一点好不好。”

    李令眼中带着笑意和温柔，说：“我不会骗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李令这个人吧，说得好听叫“沉默的树”，说得难听就是木头一个。

    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默默做事是他的常态，就像他喜欢叶雪，他的表白也是“我不会骗你”。是个标准大直男。

    叶雪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前后转变有点猝不及防，她突然手足无措，感觉脸上发烫，结巴起来：“你什么意思啊？”

    “或者，我说得再直白一点，因为我喜欢你，我会把你放在第一位，尊重你，爱护你，不会对你有所隐瞒，不会伤害你，不会骗你。”李令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一刻都没离开过叶雪的脸，庄重得仿佛宣誓。

    叶雪愣在原地，怔忪了好一会了，然后，在他的注视下，脸颊飞快地红了起来，宛如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桃。

    她“啊”地尖叫了一声，抬手捂住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叶雪和李令感情的开始，他们的境遇很平淡，没有波折，没有误会，自然而然。

    一切美好，都发生在他们的青春年少里。

    李令的确也做到了，不欺骗她，尊重爱护她。他们在大学相爱的三年里，是他们一生中，最平静祥和的时光。

    不过他们的身份并不平等，在学校里，他们是同窗，可是叶雪毕业的时候，叶荣生才得知叶雪在学校有个谈了三年的男朋友。

    一个普通的，叫李令的年轻人。

    人家说，如果生活没有给你波折，那预示着，波折可能在后面，蓄力要把你搅得天翻地覆。

    叶荣生有足够的能力，把李令的生活搅乱。

    况且李令的生活已经够乱了，不需要叶荣生去做什么。

    李令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了，他老爸是个赌鬼加酒鬼，后来抛弃李令和别人结婚了。

    结婚之后死性不改，又离了婚。折腾半生，李令长大了，还不是要养着这个丧心病狂的父亲。

    叶荣生只是给了李令父亲一笔钱，李令就强制性地被送出了国。

    这些事情发生在叶雪毕业那一年，她出了学校就被叶荣生安排进了公司，她一开始很少有时间和李令联系，到了后来，甚至直接联系不上。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背后有父亲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只是惶恐，惶恐着她好像和李令走散了。

    叶雪和李令相爱的时候很梦幻，分开的时候却如同被凌迟，思念在漫长的时间里煎熬，一点一点，叶雪也不记得是过了多少个日夜，她已经不再提起李令这个名字。

    后来就是她正式接管公司部分项目，在叶荣生的培养下，叶雪很快独当一面，有勇有谋，成为了公司的第二根顶梁柱。

    不过也有让叶荣生头疼的事情，因为叶雪在事业上出色的能力，她一直没对任何人青眼有加，叶荣生也不好说什么。

    给她安排相亲，她也会去，也不推诿，但是就是没有一个有结果。

    大概是李令这个人，在她心里一直都不能忘怀了。

    有时候叶荣生也在想，或许，就撤掉国外的管控，让李令回来吧。

    但是一个人静坐的时候，他又想，如果让李令出现在叶雪的生命里，当年他棒打鸳鸯的事情，让叶雪知道的话，她会恨他吗？

    （四）

    今天是叶夏离开淮城前往白鹤乡的日子。叶夏因为不服自己被指定了婚约，誓要和老爸抗争到底。

    然后他被发配到白鹤乡磨练心性去了。

    叶夏走得还挺潇洒，在机场的时候，他对自己要走的路信心满满，还安慰叶雪，说：“勇敢一点啊姐，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和老爸摊牌啊！”

    是，叶雪心里的疙瘩就是李令，在大学的时候，他们谈恋爱是瞒着其他人的。叶雪至今都以为，叶荣生不知道李令的存在。

    在叶雪的世界里，就是突然出现的李令，带着那三年时光，温暖了她的人生，然后，在没有任何征兆下，那个承诺过不会伤害她，不会欺骗她的人，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

    送走叶夏之后，叶雪觉得怅然若失，她站在路边，突然间特别想念李令。

    回到公司，叶荣生就安排沈南也跟着去照看叶夏，沈南一走，他负责的宁城那边的项目就交到了叶雪手里。

    叶雪没有多问，在这个节骨眼上，老爸心里有气，她也知道，当天就收拾行李，飞去了宁城。

    结果不曾想，宁城的项目因为开发商和当地居民爆发冲突，还连累到了前去接手的叶雪。

    叶雪记得当时情况很混乱，开发商和工人还有当地居民，本来在好好商洽着，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争吵爆发了，紧接着有人抄起工地上的钢筋就开始动起手来。

    叶雪还没理清楚状况，就被一根飞来的木棍打中额头，她怀疑是有人故意趁乱朝着她扔木棍的。

    现场过于混乱，大家都自顾不暇，没人发现叶雪中招了，她捂着发昏的头，脚步虚浮地走了几步，眼前一黑，直接往地上倒去。

    她最后的记忆，是被人抱在了怀里。

    那一刻，她想她一定是脑子不清楚了，竟然会觉得这个怀抱如此温暖，如此熟悉。

    她有点想哭，但是下一秒，她就失去意识，陷入了黑暗中。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叶荣生和林望鸢都在旁边守着。

    其实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但是此次的事情性质很恶劣，叶荣生本来想着这件事情就交给其他人去办好，让叶雪回淮城好好休息，但是叶雪是什么性格，这点小伤在她看来也不是事，打完消炎针就能出院了。

    叶荣生明白叶雪的脾气，走的时候交代道：“给你找个人贴身保护吧，你现在这个助理是干什么吃的，一点作用都没有。”

    叶雪嘴上没说，心里却为自己的小助理鸣不平，她的助理是个小姑娘，是文职来的，工地上发生这种意外，总不能让小助理奋不顾身冲上去为叶雪挡灾吧，毕竟月薪才几千块，做助理也不用这么拼命吧。

    之后小助理自然没被开除，还是叶雪把她保了下来，不过她倒是觉得，雇个保镖倒是必要的。

    隔天叶雪要出院了，小助理来给叶雪办出院手续，提着她的东西出医院大楼的时候，小助理一脸兴奋，说：“叶总，来的保镖是个大帅哥呢。”

    “啊？”叶雪无奈地笑起来，看着小助理那花痴的模样，暗暗摇了摇头。

    叶雪想过无数次，她和李令会在什么情况下相遇，可是就是没想到，时隔那么久，久违的相见，是他以她的保镖身份出现。

    看到靠在车边等待的李令的那一刻，叶雪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再也没力气迈开脚步，她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剔得短短的头发，看着他比之前消瘦了一些，皮肤黑了一些，而他抬起头看向叶雪的时候，她才惊觉，他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深邃且明亮。

    这一刻，好像有一场飓风在叶雪脑海中划过，她茫然，无措。是身边的小助理把叶雪的东西提到后备箱放好，又欢欢喜喜地过来扶叶雪，才打破了僵持的氛围。

    他们之间没有寒暄，上了车之后，小助理坐在副驾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和叶雪介绍：“叶总，这是李令，以后就是他贴身保护你。”

    又和李令说：“这是叶总，以后你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她。”

    李令点了点头，抬头透过后视镜，和叶雪对视，然后开口：“叶总您好，我是李令。”

    叶雪愣愣地“嗯”了一声，靠在背椅上，把头偏向了车窗。

    车子开回了叶雪在宁城的公寓里，小助理要回公司拿资料，到楼下停车场的的时候就离开了，临走前把公寓备份钥匙给了李令，嘱咐他这几天就待在叶总身边。

    停好了车，李令打开后车门让叶雪下来，又去后备箱拿了东西，这才跟着叶雪往电梯里走。

    进了电梯，叶雪靠在墙壁上，恍然失神，李令站在她侧边，眼睛一直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没说话。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蔓延着欲说还休的氛围。

    回到公寓里，李令从叶雪的包里拿出药，倒了温水给她，说：“你把药吃了，去睡一觉，我给你做饭。”

    他们之间总是异常地冷静，叶雪即使心里有一百个疑问，可是到了这一刻，她突然又不想问了，她温顺异常地接过药服下，转身回了房间。

    她一觉睡到了下午，听到厨房里传来抽油烟机的声音才醒过来。

    走出房间，就能看到半开放的厨房里，李令正在专注认真地做菜。

    她站在原地看了李令好久，直到李令炒完一盘菜，端着走出厨房的时候，他才看见她，他眉眼动了一下，那双眼睛里有千言万语，但是他最后还是低下头，把菜放在餐桌上，说：“还有一个汤，马上就能吃饭了。”

    饭桌上，也是谁都没说话，当那种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晕开的时候，叶雪眼眶立刻就红了。

    这是李令做的羹汤，是刻在叶雪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烙印。

    人家说，人的记忆里，最深刻的，是味道和气味。

    以前叶雪还不觉得，但是这一刻，她深以为然。

    饭吃到一半，李令给叶雪盛汤的时候，看到她的眼泪“滴答”一下落进汤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李令从见到叶雪那一刻起，就凭借着优秀的自制力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这一刻，因为她的一滴泪，他的心理防线全面崩盘，他蹲下身，抬手小心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叶雪梨花带雨的眼眸牢牢地盯着他，李令极度哽咽，喉头滚动着，吐出一声“对不起”。

    因为他的这三个字，叶雪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抬手，狠狠掴了他一个巴掌。

    他没躲，挨了一巴掌，动也没动。

    叶雪推开他，崩溃着跑进了房间。

    李令坐在餐桌前，听着叶雪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好久好久。

    （五）

    后来的日子里，两个人也算是和平相处，叶雪不问，李令也不说。

    叶雪的工作依旧忙碌，但是每次不管她加班到多久，推开门，总能看到李令在等着她。

    他们在一次次晨曦里结伴，穿梭在摩天大楼之间，也在一个个深夜，漫步在寂静的钢铁森林。

    本来这件事情吧，也就是叶雪和李令之间的小秘密，反正外人看来，他们就是雇主和保镖的关系。

    但是宁城的事情告一段落，叶雪回淮城的时候，李令也跟着回去了。

    在叶雪看来，这应该是李令和叶荣生的第一次见面，但是叶雪太过敏锐，即使叶荣生和李令装得很自然，可是还是被叶雪看出来了。

    不过叶雪是个非常能隐忍的人，她是事后在李令送她回家的时候问他的。

    “你消失了那么久，和我爸有关吗？”当时车子已经停在了叶家大宅庭院里，叶荣生正准备进门，叶雪和李令站在车边，直接开口。

    李令似乎有所忌惮，看了不远处的叶荣生一眼，面对着叶雪，还是沉默。

    “你不说是吧，不说我直接我问我爸。”叶雪说着，转身就要朝叶荣生走过去。

    李令眼疾手快地拉住叶雪，把她推进了车里。

    叶荣生进门之前，看到了叶雪和李令在车子边拉扯，不过他也权当没看见，直接进了家门，也嘱咐了其他人不要管叶雪和李令的事。

    叶雪被推着坐到副驾驶上，李令也上了车，锁上车门，盯着后视镜上的挂坠看了好一会儿。

    “你不要去问他，也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李令神色间有痛苦，他靠在椅背上，沉沉地叹了口气，接着说：“是我配不上你，他没做错什么。”

    李令不提那些细节，可是叶雪明白了。

    “开车，跟我回公寓。”叶雪默默地消化了很久，最后让李令带她离开。

    李令基本上对叶雪是言听计从的，她不想回家，他就开着车离开了叶家大宅。

    回到公寓里，叶雪就把冰箱里的啤酒都搬了出来，自己坐在客厅里生闷气。

    叶雪和李令闹别扭的时候，很少会吵架，叶雪只会把李令晾在一边，他们总是这样，很少会赌气摔门而出，只是同在一个空间里，谁也不说话。

    不过今天显然叶雪比以往生气的情况都更严重，她不骂人，但是折磨自己，咕咚咕咚喝了两罐啤酒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李令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拿走了她手里的啤酒，坐在她身边，说：“别喝了，你酒量不好。”

    “连酒也不让我喝。”叶雪低下头，小声嘟囔起来。

    “实在烦心，你打我好了。”李令拉过叶雪的手，握在手心，低声说。

    叶雪记得自己在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动手打了他一巴掌。想到此，她心里五味杂陈，直接扑到他怀里，哽咽着落了泪。

    “混蛋。”叶雪骂他，哭得更大声了。

    “是，我是混蛋。”李令抱紧她，宽厚的手掌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

    叶雪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神雾蒙蒙地看着他，轻声说：“为什么不和我说？”

    “说了，你肯定跑去和你爸吵架，与其这样，不如让你恨我好了。”李令柔声开口。

    叶雪更委屈了，这下子是替李令委屈，她啜泣一声，眼泪珍珠一般滴滴答答往下掉。

    李令捧住她的脸，凑上去吻掉了她的眼泪。

    从相遇到现在，他们之间一直克制得很，连最亲密的肢体接触也不过是拥抱和拉手，曾经他们交颈而眠，在寒夜里交换彼此的体温。

    如今过去了那么久，身体依然残留着对彼此的回应，李令一靠近，叶雪的心尖就揪着疼。

    她吸了吸鼻子，把那种酸楚压下去，李令吻了吻她的脸颊，又吻她的鼻尖，而后才温柔地含住她的双唇。

    柔软的触感，熟悉的感觉，让叶雪的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流了满脸，甚至浸湿了李令的脸。

    “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叶雪缩在他怀里，呜咽着说道。

    “不会了，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李令把叶雪打横抱起来，走进了房间。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李令给叶雪盖上被子的时候，叶雪突然问：“你就不怕，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被我爸逼着结婚了怎么办？”

    “你不会的。”李令撑着手臂侧躺在叶雪身边，抚摸着她耳后的发丝，说：“我知道你喜欢的人只有我，就像我在见面的第一眼，就认定，我一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一样。”

    “你变了，你居然会说花言巧语了。”叶雪笑起来，小声说。

    “不是花言巧语，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李令语气认真，“而且，只对你一个人说。”

    叶雪和李令就在这样平和，安静的日子里，出双入对，他们解开了误会，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美好的三年时光，睁开眼，就能看到彼此，无论欢笑悲伤，都有彼此分担。

    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叶夏和唐影的订婚宴，订婚宴最后没有举办成功，一方面是叶雪在李令的配合下，把叶夏放走了，另一方面，就是蔺月繁直接冲到会场，带走了唐影。

    当然，在这件事情上，叶雪和李令是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的大佬。叶荣生后来自然也发觉好多事情是叶雪在从中斡旋，他能怎么办呢，他想发脾气还发不起来呢。

    因为他知道，他对不起叶雪。

    放李令回国，也让他待在叶雪身边，已经是叶荣生最大的宽容了。

    他就一直不明白，平时也挺听话的叶雪和叶夏，在感情上像两个反骨仔，一言不合就搞大事情。

    不过后来，叶荣生也想明白了，他不禁回想自己以前和林望鸢的过去，大概，自己的儿女，骨子里就是和他一样，一样叛逆，一样不服管教。

    毕竟他年轻的时候，追林望鸢可是跋山涉水，林望鸢躲他躲到XZ去了，他还不是一股脑跑到XZ去找她。

    时间兜兜转转，三年过去了，叶荣生没心情管这两个兔崽子了，在公司基本处于半退休状态。

    这不，叶夏说要办婚礼，还拉着叶雪一起办了。

    于是乎，在初冬时分，叶夏和习霜的婚礼，还有叶雪和李令的婚礼，是在一天举行的。

    那一天很热闹，叶家公子小姐同时举办婚礼，淮城各大新闻版面都是这件事情。

    迎亲的车辆从街头到街尾，宛如长龙。

    蔺月繁和唐影也没闲着当观礼嘉宾，愣是把主持的活揽了下来。

    整个婚礼现场，被蔺月繁和唐影搞得像脱口秀现场，欢笑与眼泪齐飞。

    远在桂林旅游，回不来的沈南和方粒言收到了当天的婚礼视频，方粒言看完哭得一塌糊涂，沈南以为她是羡慕得哭了，隔天就和她求婚，结果方粒言一脸茫然，之后又是惊喜，说：“我哭是因为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啊，你以为我哭什么？恨嫁呢？”

    “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沈南拿着戒指，柔声问。

    “我愿意。”方粒言伸出手，笑着回答。

    反正不管怎么样，不管人生有多少磨难，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希望，我们身边，都有一个珍爱自己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