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苦笑的声音带着颤，“大人呐，老朽怎敢欺您？”

    “上次老雷家的孩儿就躲在这个洞穴里面…”

    “咔嚓”一声。

    像是什么骨头断裂的声响，接着老方发出惨叫声，惊的陈兰浑身一颤。

    雷绪稳稳把握住他的手臂，声音凝重，带着愤怒，“这是老手段了，断指，熬过去…”

    “噗通”，好似一记闷棍敲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老方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陈兰的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而握着他臂膀的雷绪，手掌逐渐颤栗。

    “他们怎么敢？！”

    大口喘着气，雷绪像头野兽低吼着，忽然用力拱起来，好似要爬出去。

    陈兰不知从哪的一股力气，死死的按住。

    “或许不是想的那样…”

    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安慰话，心情复杂。

    看的出来，老方、老雷交情不错，应该有通家之谊，老方视雷绪子侄，雷绪视其为伯父，如今生死未卜，雷绪怎会眼看着亲人受难而无动于衷？

    换成自己，估计也会不顾一切冲出去。

    颓然松手，雷绪就要跨将出去，忽听那里正又开口。

    “姓陈的小子，你给我听好了！”

    赶忙拉住雷绪，陈兰沉声道：“先听听他怎么说，如果方老伯真的遭遇了不测，兄弟，我非但不阻拦，而且会跟你一起向这一位里正大人讨个公道！”

    他的话虽然轻，但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狠劲。

    雷绪听了之后，用力点点头。

    那里正顿了顿，继续大声讲道：“你家老子死的时候还留下三分薄田，这算作是遗产，我大人有大量，划给你由你继承。”

    “这要与不要，全在于你。”

    “丑话说前头，姓陈的小子，你想要这三分田，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

    “现在上头给了我一百名额的徭役，分担下来平摊到你们村头上，也就五口丁。”

    “放在往日，别说五个人，就是五十，也是小意思。”

    “不过现在世道不好，前些年死了那么多的人，你作为一个新来乍到的，凭什么就得了房，分了田？”

    “众乡亲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含不得半粒沙子！”

    “姓陈的小子，你想在此落脚久居，也不想邻里邻居看不起，抬不起头吧？”

    “往年徭役一年到二年时间，此次大不同！”

    “只要尔等把军粮押解到前线，然后给我麻利的滚回来，这差事就算成了！”

    “这买卖不算差吧？”

    “得了民望，又赚了钱财，往常想抢都抢不到好事。”

    “众乡亲，你们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里正的话刚刚落下，好些人的话语此起彼伏应和着。

    “里正说的在理！”

    “本该如此！”

    “里正还是原来的里正，这事办的光明正大，公平公正。”

    不知出于何等缘由，这些人的话语中，夹带着丝丝忿忿不平，好似陈兰不出去，不去应差事，便是罪大恶极之徒。

    雷绪忽然道：“陈大哥，你不要怨恨他们，村里的每家每户都有亲人死在战乱中。”

    摸着雷绪脑袋，陈兰用力点点头。

    众人的心理，陈兰懂，前贤早就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也就是一个公平的原则。

    这里正威德兼施，或许手段残暴，但效果却出奇的好。

    舍了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收拢了民心，办成了事。

    “你不要出来。”

    “那里正说的冠冕堂皇，但下手狠毒，为免有诈，兄弟，你不想你老爹伤心，就待在里面。”

    雷绪点点头，忽然说了一句。

    “那里正敢害你，我必为你报仇，杀之为你雪恨！”

    这话惊的陈兰胆颤，原来他存了这样的心思，并不是不冲动了，而是起了杀心！踌躇片刻，嘱咐了一句见机行事，便揭开盖子，从土坑里爬出来。

    抬头，便见一个陌生人笑眯眯盯着他瞧，上下打量。

    这厮长着一副尖酸刻薄模样，一条斑驳破旧腰带勒紧，把一件灰白袍子分出了上下两截。

    他遥遥拱手致意，身后站立着诸多乡伦乡亲，他们全都默不作声，冷面斜眼。

    让陈兰担心的老方，此刻一张老脸通红，别扭的侧低着，似乎不敢看他一眼。

    他没死？

    他活的好好着！

    老方他的手掌完好，老方他的腿脚全在，没有一丝一毫受伤的迹象。

    那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陈兰不由的释然一笑！

    仰天。

    默语。

    这人心啊，真踏马的！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场戏，为他陈兰而准备的戏码。

    老方出卖了他。

    也不能说老方出卖了他，老方他本来就没有为他保密的义务。

    作为后世人，陈兰隐约感觉到这可能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上了籍，就是本地本村人，那就没有光享受不尽义务的事。

    入籍，在自己而言，是头大大事。

    入籍，在这村的人来看，就是你在原来的地方过不下去了，不要扯什么投奔亲人，实际就是逃难。

    我们是可以收留你，但你必须要付出点什么，尽一点责任。

    而这责任，再好不过，你去应卯，村里可以少出一个人，少死一个人。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或许有朝一日，我陈兰也会变成这样麻木不仁的人。

    只是可惜了…

    我发财大计…

    胎死腹中了。

    施施然度步走向里正，微微拱手。

    之前，或许对这些村民心存感激，或许因自身是外来人而感到莫名的心虚。

    但现在，这样的感觉全都没有了。

    在他们把自己推出去，作为挡箭牌般的存在，陈兰就有了底气。

    我不亏欠你们什么，你们对我的所作所为，不管是冷眼旁观，还是落井下石，我全不在意！

    “里正大人？”问候着，低眉顺目，古话有云，天高皇帝远，最难伺候的便是这种小吏。

    陈兰又不是真的十七、八岁，经过社会捶打，早就懂了能屈能伸的道理。

    “哪里是什么大人？”

    “都是皇恩浩荡，还有众位乡亲支持，这才战战兢兢站出来做点能所力及的事。”

    里正皮笑肉不笑回应着，他背负一手，邀陈兰前行，对于还躲藏着一人的土坑一丁点也不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