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张元来到小石村已经三十年了。

    这些年，他已经完全学会了海老的技艺，并因此接过了海老的任务，让海老去颐养天年。

    这些年，他也一直没有离开过小木屋，但不离开，并不代表他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至少他知道，郝深已经不在了，三年前便永远地留在了青龙山。

    听到郝深这个消息的时候，张元一个人安静地呆在房里里许久许久。

    他以为自己会是最先走的那个，没想到却是别人。

    ……

    如此，又过了几十年。

    具体是几十年，他已经记不清了，因为他早已经垂垂老矣，头发花白，背不再像以前那般挺拔，眼睛也变得越来越浑浊，有时候在打造武器的时候，甚至会打在自己的手上。

    “师傅，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您歇着吧，我来就行了。”徒弟大康有些不忍心的劝道。

    大康是前些年张元带的徒弟，人也憨厚老实，因为到十六岁的时候还没有成为魂师，便进入了内勤队。

    张元想着自己年纪大了，便收了他做徒弟，等自己老了后，还有人能继续从事这个岗位。

    跟着张元好些年的大康，虽然修炼的天赋不高，但是锻器的天赋却是不低，只是用了十年的时间，就已经能够独自锻造，到后来，甚至比张元锻造得更好。

    “好，师傅年纪大了，也做不动了，这里，以后终究会是你的，师傅也该休息了。”

    张元笑着摸了摸大康的脑袋，就像当年有人喜欢这么摸他一样。

    张元将整个小木屋交给了大康打理，而他自己，则是拖动着沉重的步伐，朝着海老所在的地方走去。

    人老了，就会怀旧，他想要多陪陪这个将他捡回来，抚养他长大的老人。

    这是时隔几十年之后，张元第一次离开居住的那座小木屋，看着熟悉的一幕幕场景，恍如隔世。

    一路上有许许多多张元不认识的小孩子在村内玩耍大闹，看到突然出现的张元，他们有些好奇。

    因为他们并没有见过这个老爷爷。

    “老爷爷好，老爷爷你是迷路了吗？”一个梳着两个小羊角辫的小姑娘用一双童真的眼神看着张元。

    “爷爷没有迷路，爷爷的家就在这里。”张元有些慈爱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然后蹲下身去，“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六月。”

    六月？

    苍老的张元努力的搜索着这个名字，最后他终于记起了什么，一时之间，不由傻傻地笑了起来。

    “老爷爷，你笑什么？”六月看着眼前这个咧着嘴，笑起来像个小孩子的老爷爷疑惑问道。

    “那你妈妈叫什么啊？”张元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又接着问道。

    “我妈妈叫五月，是不是很奇怪啊，我知道你接下来问我，会不会还有四月，我告诉你，我奶奶就叫四月。”小女孩没等张元发问，便已经说了起来。

    原来，四月都已经做了奶奶了，真好。

    “那你爷爷呢？”张元继续问道。

    会是须马吗？

    那个让自己别给四月希望的男人。

    “我没有爷爷，我妈是我奶奶抱养的。”小女孩很奇怪这个老爷爷为什么问她这么多问题。

    没爷爷？难道说这么多年，四月一直都没有结婚吗？

    听到这里，张元的身躯竟然忍不住颤抖起来：“小姑娘，能告诉爷爷，你奶奶住哪里吗？”

    小女孩看着张元，忽然变得不高兴起来：“你问这做什么，我奶奶都已经不在了。”

    说完小女孩便没有再理会张元，而是跑到一边，继续玩去了。

    不……不在了？

    这一刻，张元的脑袋就像是遭受了雷击一般，轰然作响。

    这些年，四月和石头来找过他很多次，但每一次他都拒绝了，再后来，他们便再也没来过。

    没想到，如今已是阴阳两隔。

    ……

    浑浑噩噩的张元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他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容颜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的人拿着酒壶，往嘴里面灌着从李叔儿子那里讨来的水酒。

    “你来了。”海老看到张元的身影，只是轻轻开口，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我来了。”张元轻轻应道。

    “一转眼，你都九十岁了。”

    “是啊，和你一样老了。”

    “哈哈哈……大志，来，陪爷爷喝酒。”

    “好。”

    说着海老便给张元倒上了慢慢一杯酒，“今天，你陪爷爷醉一回。”

    “好。”张元拿过斟满了酒的酒杯，一口饮下。

    辣！

    然后又有点甜。

    “怎么样？李老头虽然不在了，但是他儿子的手艺也不错。”海老也满满了喝上了一口，随后神情又似乎有些落寞，“不过，以后我恐怕再也喝不上了。”

    张元闻言愕然，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海老。

    “没错，我就快走了。”海老的声音透露着无尽的沧桑。

    嘭！

    酒杯悄悄划过了张元的指尖，最后落在了地上，化成了一个个碎片。

    他不敢相信这个仿佛被岁月遗忘了的老人，竟然也会有离开的那一天。

    郝深走了，四月走了，难道海老也要走了吗？

    “不必如此，傻孩子，人终究是会死的，我这一生，唯爱喝酒，只因为我一直在逃避。”

    “我们似乎永远没有走出去的希望。”海老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水雾。

    “都是命，都是命啊！”

    “可你不同，从我将你捡来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说着，海老便颤抖着双手，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这个秘密，他守了九十年。

    当年他走出了青龙山，在山的那一边，发现了张元，一个小小的婴儿。

    他看到张元的第一眼，便知道这个小孩与他们小石村的人不同，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知道青龙山外面是什么吗？”海老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似乎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饮尽这一生都没能饮够的酒。

    张元疑惑抬头，小石头的人一辈子都没能走出青龙山，谁也不知道青龙山外面是什么，又何况他呢？

    “外面是一片虚无，哈哈哈哈……”海老突然狂笑了起来，到了后面，那种笑慢慢变得凄苦，更像是一个绝望的人，发出的呐喊。

    “我们世世辈辈都想走出青龙山，可是谁又知道，青龙山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全部，哈哈哈……我们被囚禁在这里了……永远……”

    随着海老的话语，张元的心跳不由剧烈地跳动起来。

    青龙山外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这里的人，永远都不可能走出青龙山！

    这就是为什么海老这种可以走出青龙山的人却甘愿一辈子呆在小村里，浑浑噩噩度日。

    直到死，也要保守这个秘密。

    因为，走出青龙山是小石村所有人的夙愿，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永远都被囚禁在了这里，他们就会丧失信仰，就再也没有了斗志，就会被那些异族慢慢蚕食。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张元抬起浑浊的眼睛，语气中透露着绝望。

    海老将秘密告诉了他，是传承，又何尝不是把这种痛苦也给了他。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从何处而来，但是我祈求你，带领他们走出这里。”这里，不是青龙山，而是指这个世界。

    “你曾经问过我，你为什么不能成为魂师，那是因为你需要的异族，必须由你自己去寻找，而它就在半月湖。”

    “你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告诉你吗？因为，只有这个时候的你，才有那么一丝可能抓到它……”

    说着说着，海老的声音便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海老！”张元一把抓住海老枯瘦的手臂，无声地痛哭起来。

    海老走了，走的这般无声无息，似乎他只是在等着张元的到来，便已经完成了他这一生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