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唐站在王驾下，不免有些心潮澎湃。且不说牵引车架那八只背生双翅浑身雪白的巨大虎形妖兽，更不提翡翠绿的车身上不时闪耀过一缕华彩，单单想着此刻车架内那位天妖的身份，就不免让人浑身有一种战栗的感觉。

    九大天妖王庭的妖王，以前对方唐来说很遥远，那只是各种传说和戏文里以最邪恶面目出现的大反派：他们往往面目狰狞，喜欢以人为食；妖做坏事并不难，难得是他们一辈子只做坏事，从来不做一件好事，甚至于都没有搀扶过老奶奶过马路。

    而当妖王真正出现在方唐面前的时候，这种一直存于脑海中的刻板印象突然颠覆了。

    方唐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登车。

    如果说漠河界主那座架在巨大龟妖背上的小房子主打是随意，那么璃吻妖王车驾内部则彰显着古典的典雅和华贵，以至于方唐跨入车驾内部的那一瞬间犹豫了：车驾内地板上铺着厚且洁白如雪的妖兽皮毛，让人不忍心踩上去。

    方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虽然也算得上干净，但和那洁白如雪的妖兽皮毛相比，自然是判若云泥。要不，我脱了鞋子进去？但是，我要真把鞋脱了，那味道，妖王会不会直接翻脸啊？

    “进来吧。”柔和的中年女声，想必她也看出了方唐的犹豫。

    这是九大天妖王庭之一的璃吻妖王对方唐说的第一句话。

    于是方唐不再犹豫，迈步跨了进去，迎上了一双同她声调一样柔和的目光。这一次并没有像在广场上远眺时目光锐利似剑锋直指眉尖，让方唐喘不过气来；对望一眼，却似春风扑面，吹散了脸上的风霜。

    方唐进入王驾以后，吞海巨兽体内一副卷轴一样的传送阵缓慢打开，队列前方那面栩栩如生的鱼龙旗当先迈入，随即便消失在传送阵中；紧跟后面的各种旗帜也陆续进入传送阵，再接下来是前导护卫王驾的妖将统御着杀气腾腾的妖兵；再接下来，八只通体雪白的巨虎牵引王驾也进入了传送阵，一阵光晕过后消失在原地。

    王驾内，方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正襟危坐。

    “你一个人族为何会出现在我璃吻王庭内并得到如此对待，想必你也心中有数。是机缘也好，是幸运也罢，乃至将来你回到人族世界这段经历也许会给你带来不便。既然你想变强，想以更高的视野去看这世界，就需要超脱人族和妖族的狭隘，你可有什么想说的？”方唐没有想到妖王开口居然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却深奥的问题。

    他此番在妖域中经历的种种，和不同的妖打过交道：普通的妖兵妖将，半妖，女官，大妖，乃至于此刻他面前的妖王，在和他们打交道的过程中，彼此似乎都刻意遗忘了那条深不见底的鸿沟：种族。

    他们是妖，而方唐，却来自人族。

    方唐脑海中闪过灰大郎，漠河界主，丽，大狮……他们是妖，他们似乎天生就该是敌人，可是敌人这个词，真正能完全定义和他们的关系吗？

    方唐脑海中有无数念头，嘴边有千言万语，却只汇成四个字：“随遇而安。”

    “随遇而安？”妖王脸上很平静，看不出对他的答案是否满意，“听大狮和藤野说，你巧舌如簧，嘴损得厉害，今日怎么如此惜字如金？”

    大狮和漠河界主两个小人，亏我在心里还如此惦记他们，居然在背后告我黑状！方唐瞬间忘了自己在妖王当面，不免恨得牙痒痒，我也要给他们上点眼药：“大狮阁下和漠河界主如何能同陛下您相比，在陛下的威严面前，小子自然不敢信口开河。大狮阁下和漠河界主可能平日里在陛下面前一副谨言慎行的模样，可私下里，他们言语间颇为放浪，爱好更是让人不齿。在他们面前，小子也只能和光同尘，虚与委蛇。”

    说完，方唐暗暗在心里对大狮和漠河界主表达了深切慰问：看看，我也会告黑状不是？

    远在漠河界主城的藤野和跟在王驾后面，骑着黑白相间巨大妖兽的大狮几乎同一时间感觉身上一冷，打了一个寒颤。对大妖来说，这可不寻常，两名大妖均不免有些紧张：这到底是什么预兆？

    璃吻妖王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果然不错，你这番话终于将你和他们言语中巧舌如簧嘴损的人族小子重合起来了。”

    将璃吻妖王开怀大笑，方唐也放松了下来：只要不是喜怒无常之辈，断断然不会一边开怀大笑，一边在屏风后面埋伏八百刀斧手，听她摔杯为号，将我拖出去斩了。方唐胡思乱想之际，下意识瞄了一眼妖王旁边的珠帘：咦，后面似乎真的有人？不对，真的有妖？

    “此次妖术交流营，你可是代表我璃吻王庭，有何打算？”妖王收了笑容，随意地问道。

    “我修炼妖元和学习妖术时日尚短，可是不管是妖元或者妖术，都需要不短的时间去淬炼，这时间的鸿沟没法弥补。我也希望自己能在妖术交流营上一鸣惊人，力压群妖替璃吻王庭挣得面子，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方唐叹了一口气：“那种废柴流的戏文里，修行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打败已经修行了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对手的故事，臣妾真心做不到啊！所以，本次妖术交流营我的目标是一个字：苟。好听一点，我是去学习的，去见识一下年轻一代天才妖的风采。”

    妖王听他说完，不置可否。半晌，方才打量了他一眼：“思路倒是清晰，也懂得藏拙。”

    “不藏拙不行，没那个实力。我也想出尽风头，让所有妖都惊艳于我的绝世才华，让交流营负责记录的妖将我的事迹记录下来，必定是爽文一篇……爽文嘛，大家都喜欢看。”方唐苦笑了一下，“可是装逼不可怕，没实力强行装逼真会要命的。”

    妖王虽然不明白装逼为何物，但大概能理解方唐的意思：“刚而易折。有很多年轻天才中途陨落，大概就是如你所说的那个词吧，叫什么来着……装逼？”

    趁璃吻妖王说话之际方唐再一次偷瞄了珠帘，隐隐感觉后面真有一名妖坐在那里倾听：到底是谁如此大牌，敢躲在后面的珠帘中倾听妖王和自己对话。

    “不过我也相信陛下必有后手，不可能将璃吻王庭的脸面指望在我身上。”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没有胡乱夸海口，真要指望你，王庭的脸面恐怕真就不好看。不过既然我在此，此事自然无须担忧了。”轻佻的男声从珠帘后面传出来，依旧嚣张，傲娇，不可一世。

    “是你！”方唐惊讶地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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