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羲不至山月

第七章 心理亚健康

    高三的寒假也就短短十几天。回校那天方楹在半路上遇到顾唯。但她只是过去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各走各的。

    方楹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马尾辫在后面一甩一甩地,发梢在后背划来划去,像风吹的风铃。

    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清香如风过耳,顾唯有一瞬间恍了一下神。怔怔地看着她匆匆的的背影,干脆而决然,他有点不相信那个人是方楹。

    冷淡,疏离,十几天不见,又回到当初的陌生。一连几天也是如此,她还是不怎么跟他说话,他察觉到她的生疏,但始终问不出来。也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下课铃响了,他依旧跟着她,把她送回家,可能韦骏不再找她麻烦,但他还是莫名其妙地送她。

    只是大家都很沉默,无形之中拉开了距离,以前两人步履一致同行,一边聊天一边走着。现在他被她视若无睹的甩在后面了。

    最近的天气又湿又冷,路灯都被一层寒霜笼罩着,光线比平时更暗了。寒风侵肌,冰雪融化,比下雪的那几天还要冷,耳朵冻得几乎没感觉。

    顾唯双手放在嘴边搓了搓,呼了几口热气,空中飘着白雾,一眨眼就就消失在空气里。手渐渐暖和了点,用来捂着耳朵,揉了几下,一会耳朵就微微热起来。

    今年比往年还要冷,就连平时不怕冷的他都觉得今年特冷。

    女孩的身影越走越远,顾唯跑了一段追上去,在她后面停下,她还是没理他。

    是不是女人都这么善变,而且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变。

    经过那家酒吧,从里面钻出几个年轻男子。

    是韦骏和他几个朋友,脸上总是一副潇洒的神色。他们应该是在酒吧里喝酒玩乐,玩得很开心。他们几个正笑着说粗话。很轻易就看见走在路牙子边上的顾唯和方楹。

    “好家伙,终于让逮到一次。”韦骏目光凌厉地看着那个人人,对身边的朋友说。

    方楹看见韦骏正领证五六个模样拽拽的男子朝他们走过来,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方楹心重重往下一沉:“快跑”冲着顾唯喊了一声,没有思考,拉着顾唯的手慌不择路地跑。

    她总是反应这么快,不管对方来者何意,只要看对方形势不对,跑为上策,这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四个人在后面死追,有一股抓不到誓不罢休的执着劲。韦骏在后面一面追一面粗鲁地骂脏话。上次被顾唯揍的那一拳气得不轻,隔了这么久还不忘报仇。

    寡不敌众,方楹拉着顾唯慌不择路地逃,跑了很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四周黑漆漆的,有种置身在最黑暗深处的感觉。空气中飘着一股腥臭味,路灯都没有。

    应该是被他们成功甩掉了,韦骏他们没有追上来。见安全了,方楹立即放开顾唯的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这是什么地方。”

    顾唯微喘着气打量着四周,夜幕下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你不知道还往这里跑。”

    “哪来得及想那么多,觉得哪里安全就往哪里跑。”

    顾唯拿手机打开手电筒,观察四周,原来这是一片烂尾楼,一些伶仃破楼都没推倒了:“这样躲到什么时候,每次一见到他们就跑,这么怂不是我的作风。”

    “他们人多,好汉不吃眼前亏。”

    “你怎么知道我会吃亏。”

    “你要是后悔了你回去找他们打一架去。”方楹嘲弄道。

    一滴水砸在脸上,冰凉冰凉的,方楹抹掉,还以为是屋檐上滴下来,抬头的时候才发现是下雨了,看向远处的天空,飘起濛濛的雨,慢慢变成豆大。

    方楹郁闷地说:“还真是午夜偏逢连夜雨。”

    男孩的方向感要比女孩好一点,顾唯很快就找到路出来,还有有路灯,走到熟悉的坊子区,雨渐渐大了起来。

    顾唯拉着方楹跑,穿过几条窄窄的青石巷,两个人都被淋湿了一半,跑得急都不知道冷了。一路跑到一栋老楼里。楼梯下面是两辆老旧的老式自行车。顾唯拉着方楹上楼,到了三楼就不着痕迹地放开她。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用风过无痕来形容也不为过。

    顾唯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熟稔的开门,方楹下意识地问:“这里是你家吗?”

    “不是我家”他语气很平静“但我住这里。”

    方楹抿了抿唇,跟着他进屋。

    房子不大,但墙面和地板还算干净,家具也很简单,总体来说还可以,至少顾唯没有像其他男的一样总能把自己的窝扔的乱七八糟,袜子衣服泡面桶烟头随地扔。

    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个建筑模型,方楹好奇地凑到旁边去看,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有方块接痕,这才发现原来这是拼出来的乐高。

    “先把头发吹干。”顾唯拿了个吹风筒给她。

    “这是你拼起来的建筑吗?”

    “嗯!”

    “你挺有才的,这个建筑看起来错综复杂,看起来好难拼的样子,你用了多长时间拼好的。”

    “平常没什么时间,搁置了三个月才像蚂蚁搬家似的一点一点的拼起来。”顾唯拿毛巾擦头发,看她手里还拿着吹风筒观赏模型,头发上乱糟糟的,发梢还挂着水珠。无语地摇头,催促她:“你先把自己收拾好,别冻感冒了。”

    “哦,哪里有插头?”

    “在沙发边上。你要不要洗个澡。”

    “不用,里面衣服没湿。”就是鞋子进水了,脚好冰。

    顾唯从衣柜拿了一件厚外套扔给她,叫她先穿这个。

    她的外套又大又厚,方楹把自己的湿外套脱掉,穿他的衣服,上面有淡淡的烟草味和男孩特有清冽的气息。

    顾唯去洗澡,方楹一个人东看西看,发现男孩子住的地方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架子上有各种只有在小时候才看到玩具,还有一些机械气类的模型。

    陶天磊的房间里也有很多这些玩意。在最下面的地方有个大格子,方楹看到了一本厚厚的相册。

    虽说看人隐私不太好,但方楹还是忍不住翻开看看,出于私心,她很想看看顾唯以前是长什么样子的,他现在长得很帅,以前应该也是好看的吧。

    一打开方楹就后悔了,都是和同一个女孩的照片,背着,搂着,各种各样背景,女孩笑得很灿烂,她很漂亮,笑起来时眼睛像弯弯的月牙,很迷人,照片里她也是披着头发,像个温柔的淑女,和那次在街上遇到的女孩是同一个人。长这么漂亮,一看就是校花型的,方楹看她的样貌都自叹不如,他们大多数穿着二中的校服,很青春朝气。还有一些毕业照,方楹看到这里就没再看下去,她甚至恨自己手这么欠,好奇害死猫,给自己找不痛快。

    顾唯洗好澡出来,看见沙发上搁着他的外套,却不见她人。

    打开窗户,一股带着透凉的湿意吹进来,外面还在下雨。

    方楹冒着雨冲回家,冲到家门口,韦骏和他的一个朋友从通往楼上的楼梯下来。

    长长的阴影覆盖在她头顶上,方楹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再害怕,眼睛里像一片死水,死气沉沉的。头发上又湿又乱,衣服上还有潮湿的味道。

    韦骏胳膊靠在门边上,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阴森森的:“我可等到你了,玩捉迷藏都玩几个月了,老子早就不耐烦了。”

    说时手还贱贱伸出来在她脸上摸了一把,邪恶地笑着:“怎么不跑了?不是每次一看到我就跑吗?”

    “你到底想干嘛,给句痛快话。”方楹也早就躲得不耐烦了。

    “没干嘛,就想找你玩玩。”

    “你这眼睛有多瞎呀,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哪只眼睛看得出我跟你能玩到一块。”

    “我就喜欢你这又伶牙俐齿又凶悍的样子,不像雪琪那傻妞一傻起来就软骨头一样,我在哪,她就往哪靠。”

    方楹真替雪琪感到悲哀,竟然喜欢跟这种狼心狗肺卸磨杀驴的人混在一起。

    方楹怕引狼入室没开门,把钥匙放回口袋里,回身扫了韦骏和他朋友一眼。已经好久了,老是担心受怕他来找麻烦,搞得她每天晚上放学回家都躲躲藏藏的,那种日子她烦透。深吸一口气,心里凝聚的一股无名怒火涌上来:“你们到底想干嘛,想打我?或者要是想劫财的话就别白费功夫了,我比你们还穷。”

    韦骏哈哈笑起来,眼睛被挤成一条缝,笑够了才说:“我是那种缺钱的人吗?我来找你当然是叙叙旧咯。”

    “你确定?”方楹微眯着眼,冷冷地看着他。

    韦骏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和脸上被她拿书包连环攻击,她书包里装着硬皮的笔记本,砸在人身上很痛。

    “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她一边骂一边砸,俨然把他们当成出气筒。韦骏怕破相,用胳膊挡脸,但还是被打得够呛。

    然而,被打的人还没哭先打人的人倒先哭了,一边打一边哭,用力地砸他几下又虚弱地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眼泪哗啦哗啦地砸在地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两个男的一时都懵了,面面相觑。想不明白刚才打人的样子挺彪悍的,碰都没碰她一下就鬼哭狼嚎地。

    韦骏一脸郁闷:“你哭什么呀,我还没打你呢?”

    “你们男人都是什么好人,都是混蛋,王八蛋,没人性,喜欢欺负女孩。”方楹哭哭啼啼的,哭是真哭,眼泪是真眼泪,伤心是真伤心。

    那男的也被嚎得头疼,无语地对韦骏说:“你招的是什么人呢,人家还没对她怎样就哭天哭地的,像死了爹娘死的,我们赶快走吧,待会人家听见出来报警了。”

    “你才死了爹娘,你们全家都是流氓。”方楹一听这话更来气,又拿起书包用力砸过去,他又恼又火,往后躲着。

    “方楹,你又来大姨妈了。”韦骏看到她刚才坐的地方留了一摊红色血迹,大声地说。

    方楹一看,杀气更重了,顿时想杀人的心都有。最后两个男的实在招架不住连环炮才狼狈都跑了,俩人脸上都被砸出包来。

    最后他们得出一个经验之谈,惹谁都不要惹一个来大姨妈的人。

    方楹都快抑郁了,今天晚上发生的种种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午夜偏逢连夜雨”

    顾唯发来短信,问她到家了吗。她只回了一句两个字:到了。

    顾唯没再问,她也不再回。但她在心底还是希望他能打个电话多问几句,确保她安全与否。

    自那事后没几天,韦骏又来上学了。这事挺奇怪的,一个爱黑社会的人退学退了三个月又回校继续读书。不过他妈妈跟校长有血亲关系,他们总会有门路把韦骏塞进来的。

    大家都以为韦骏一来方楹就倒霉了,毕竟俩人结怨太深。哪料韦骏一看见方楹就怂下去,在路上遇到都绕道走,而且他也不再惹事了。

    韦骏第一天来上学,走到教室门口,方楹刚好要去办公室,俩人狭路相逢,差点在教室门口撞上。韦骏一看是方楹,脑袋立即缩下去,当时很多人都看见这一幕,差点惊掉下巴。

    不知何时起,方楹也彻底变了个人,性格变得很沉郁,不爱说话,上课睡觉,成绩下滑,以前的几个天天黏在一起的姐妹也没办法让她笑一笑

    几次周考成绩和月考成绩,老师公布分数,方楹排在全班倒数第三,当时整个班都不敢相信,死一般地沉静地看着她上去拿卷子,他们还以为是老师念错名字了呢,但方楹本人也没反应这事,大家才接受这事实。

    一个登峰造极的学霸有史以来考了全班倒数第三,这事轰动了整个高三部的师生,就连班主任和校长都慌了,她可是学校的最大的希望啊。

    “你最近怎么了,这个学期以来你的分数极速下滑”班主任正面色凝重地望着她:“第一期周考我以为你闹着玩的,但你这一次一点的滑落我看着都心慌慌的。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是身体不舒服嘛还是发生了什么。”

    方楹摇头,声音轻飘飘的,像个病人:“没有什么,就是觉得累!”

    班主任头低下去,沉思了一会,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和难过:“顾唯的成绩上来了,你却下去了,这些时间以来的确是我太自私了,你也没有义务去负责他。以后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他现在也收心了,心也定了下来,以后我负责他的功课——你呢,你现在的路是我曾经艰苦地走过来的,个中滋味和压力我也能理解,你心态放好一点,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还是相信你的。”

    方楹依旧死气沉沉地嗡声回应:“嗯”

    方楹一回到教室就趴在桌上睡觉,谁都不理。林好走到她旁边站了一会,想关心她又怕打扰到她。无助地看向顾唯,顾唯也不太搭理人。

    有时候林好看到他心里也烦得抓狂,他总是不喜欢搭理人,她又不乐意那自己的热脸贴他冷屁股。

    放学后,顾唯一路跟着她,她整个人木木的,也不知道他就她在身后。一路跟她到家,就在她要进家里时顾唯拉住她胳膊。

    “你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她冷淡地扯掉他的手,进屋,顾唯也跟着进去。方楹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也没有看他,只是语气平淡地说:“以后你不用送我回来了!”

    “为什么”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除非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很好。”

    “我不信。你以前不是这样郁郁寡欢的一个人。”

    “信不信由你,而且我马上要搬离这里了。”

    是呀,她要搬家了。这片老区过完年之后陆陆续续地搬走了。

    顾唯站在昼亮的光芒下,沉吟半天,顾唯才困难地问:“那天晚上你突然从我家离跑出来,后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韦骏他对你做了什么?”

    方楹猛地瞪大眼,眼圈有点红,有泪光在眼底闪动,然而咬牙恨齿地冲他吼:“你要知道理由是吗,我讨厌你,你明白了吗。”

    顾唯一愣,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最近哪里得罪她了:“你吼什么,我没有惹你不高兴吧。”

    方楹气势汹汹地说:“我青春期,我看谁都不高兴!”

    “你莫名其妙!”顾唯冷冷的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自从那次之后,顾唯就没有送她回来过,也没再跟在她身后。

    方楹变得比顾唯还不爱理人,就连跟林好乔洋的关系也降到冰点。

    乔洋几次叫她中午一块出去吃好吃的她也死气沉沉,就摇头回应他。

    “怎么回事她。”乔洋问林好。

    林好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得出一个大概结论:“她心理上一直是亚健康状态。我们班经常拿第二第三的心气也高得很,学霸都比较高冷。”

    乔洋觉得此话有理,也没往心里去。大多数学霸都喜欢踽踽独行。

    顾唯嘲弄道:“你这么一说突然发现我们就是一些庸庸大众,和某些人道不同不相谋。”

    方楹听到这句话,气得要吐血。她劳心劳力地给大家指导功课现在竟然还说跟她道不同不相谋。

    她最近本来心情就不好,他不哄就算了还给她添油加醋的挑拨离间。

    方楹骑在头上口不择言:“好呀,既然你这么说的话以后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林好可怜巴巴地说:“方楹,我可没有这样想,你千万别抛弃我。”

    顾唯:“上次谁说的,说看谁都不高兴。你不就表达这个意思吗?”

    林好不敢置信地看着方楹:“方楹,这真是你说的话?”

    方楹心虚地低头,即使说的只是气话她也不想解释。她不说话就是默认,林好顿时明白,气得甩手就走。

    方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心烦意冗的,对任何事都没有欲望。刚好林好和顾唯都不理她,刚好给了自己清静的空间。

    放学回家上了楼,陆沛东又来了,还带了些东西,都是方楹喜欢吃却吃不起的水果,进口的樱桃,进口的无籽葡萄,还有补脑补身体的营养粉。

    他把带来的东西都放在茶几上,流露的感情比上次来的时候亲和多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这些你都别忘了吃,对身体好,你现在学习压力大,都多吃点好的。”

    “你不必这么破费”方楹看了一眼他带来大袋小袋的,而且都是进口的:“这么多东西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也没多少钱,而且这是应该买的,现在是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也是最累压力最大的时候,你平时一个人住,平时吃也吃不到什么好的。你要是回去一起住,我也方便给你和天磊多做点好的补身子。”

    “我自己会做!”方楹对他送来的“心意”不感兴趣。

    “你功课这么忙哪有什么时间做”他打量打量着偌大的房子,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地贪婪,随即敛后疏前道:“而且这里就快拆迁了,到时候你去哪住,不管你承不承认,在法律上我还是你的直系家属,我有义务管你。”

    “我已经是成年人,而且我完全有能力独自生活,我不需要你的监护。”大晚上的,说话都拐弯抹角的方楹都觉得累,于是直接痛快得问重点:“我刚从你们家搬出来的时候你不关心的那些问题,现在你每次来都一再强调你是我的监护人,还要让我搬回去。这里要拆迁,你不就是为了从我身上捞点好处!”

    陶沛东眼神闪了闪,脸上有一丝被揭破心思的难堪:“你……怎么这样说呢!”

    “难道不是嘛,不然你怎么会在这时候做好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

    “方楹”一张老脸一红,恼羞成怒地拍案而起:“我是你长辈,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我说话。你不想承认我跟你的关系也改变不了我跟你妈是合法夫妻关系,而且那十年我也承担了你一部分的教育费和生活费,我有权利替你保管重要财产。”

    方楹一再明确表达自己的立场:“难道你不知道吗,这是我外公外婆留给我财产,而且还是在你跟我妈结婚之前就转到我名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难道你还不清楚嘛?而且我已经是成年人,我不需要别人替我保管产权。我累了,我不想再跟你说这些,你现在就回去吧,以后也别来找我。”

    “你就做得这么决绝是吧”他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从刚才的道貌岸然变成面目狰狞。

    这才是这个男人的真实本性,每次妈妈不在家,她在洗澡的时候经常看到在卫生间钢化玻璃的门外有个男人的身影在晃动。为此她亲自在卫生间里挂了一块遮挡布。

    公墓就在苍翠葱郁的清林山上,春天遍野春草绿,坡道旁边开着正艳的小皱菊和各种小野花。头顶上空时不时有燕子盘旋叽叫。清风徐来,空气中带着一丝松针树的香味。

    这是春天的味道。

    方楹穿了一条粉色的裙子去祭拜。这是她妈妈去世前亲生给她做裙子,妈妈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于是带病给做的这条裙子,说这是提前送给女儿的十八岁礼物。

    方楹站在墓碑前,眷恋地抚摸着碑上的妈妈的黑白照片。她很想念妈妈,心里也很难受,是压抑的难受,压抑到想哭哭不出来,眼睛一直干干的。

    缓缓蹲下来,方楹把一束茉莉花放在碑前。花很新鲜,飘着淡淡芬芳的清香,这是妈妈喜欢的,也是她喜欢的……

    方楹把头靠在碑上,就像靠在妈妈怀里和她说话:“妈,你以前最喜欢茉莉花,我便每年来的时候都带着茉莉花来看你。就像我小的时候,每回你生日,我都会拿我存的零花钱买一束茉莉花送给你。”

    “而我生日你每回都送五颜六色的花束,以为小女孩都喜欢这样的,其实你不知道我也跟你一样喜欢茉莉花——妈妈,我好难过,我突然愤恨这个世界,愤恨这里的所有人,我好像见你,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多好!”

    本来就不是一个快乐的人,只是走了一趟那绚烂华丽的时光,绕了一圈那短暂快感之后又回到空荡的。

    云川的冬天来得凛冽,去得也快。过了春节空气都变得温润,经历了短暂的气温变换也渐渐回暖。三月的天气很舒适,阳光很明媚,微风也正好。为了缓解高三生的压力和增加对校园生活的热情学校组织了郊外烧烤的活动。学生们最喜欢这种关于吃的活动。

    老师把消息一通知下来几个男同学兴奋得要掀桌子。不过这活动也只有高三才有这福利。

    中午的时候方楹懒得去排队就去学校里小卖店买面包和矿泉水。正是吃饭的时间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教室里就只有面包包装纸撕开嚓嚓响的声音。

    方楹正低着头啃面包,一盒冒着香气的食物放在她面前。方楹从面包抬起来,乔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有责怪的意思:“你都啃了几天的面包了,都快瘦成纸片人了。要吃就吃这个,我叫的外卖刚送来的。”

    方楹一动不动,对打包盒里的食物没有食欲,继续对着手里的面包进攻,嘴里含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学校不准让外卖送来学校。”

    “活人还能给尿憋死呀。”乔洋凶巴巴地把她面包抢走,凶巴巴地威胁利诱她:“赶快吃,不然我就丢掉了。这可是你喜欢吃的牛腩煲饭。”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不吃?这可是我特意给你叫的外卖”乔洋有点生气,长篇大论道:“我是看在我们两年多的交情上才关心你,你找个称称一下看看你现在才多重,瘦的风都能吹走了,焉不拉几的,现在也就我把你当成哥们才管你,顾唯那家伙性格冷傲,才懒得管你呢,这重色轻友的家伙,除了心疼她自己的女人不会把其他女人放眼里的……”

    后面乔洋再说什么她再也听不进去了,感觉周围都发出嗡嗡的声音。

    方楹心疼得眼泪都要逼出来,又被她狠狠地逼回去。

    原来乔洋也知道他有女朋友了。

    学校门口,一辆豪华的轿车停在马路牙子闪着奢侈的光芒,昏黄的路灯下,一名西装革履样貌俊朗的男人步履优雅地走到方楹面前,他叫她的名字:“方楹。”

    学校里难得出现这类高贵的豪车和上流社会的人,吸引了很多人惊异的目光。也难免会有方楹的同班同学各种猜想。

    方楹抬头地刹那,整个脑袋像被摁进水里,呼吸困难,心脏像被活生生地撕开,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要窒息昏死过去。

    她一动不动,双手紧紧揪着书包带子,木呐地睁着一双哀痛的眼睛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嘴角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方楹”他不顾周围异样的眼光,大声喊她,她像听不见一样,往前跑。

    现在是放学时间,路上的学生挤得慌,她一眨眼就消失在人群中。

    方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她完全不想停下来,她想就这样一直跑到死。

    奔跑时,脑海里浮现着片片断断的旧事,浮现着每一张脸,和那些冰冷的话。

    那是她妈妈去世前,躺在床上用一双粗糙而冰冷的手握着她的手,声音虚弱地对她说的话:“方楹,妈妈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你还这么小,不能没人照顾,你去找你爸爸,你爸爸名字就萧风,他是个有钱人,如果你跟你继父和天磊生活不开心,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没人能帮你。你毕竟是你爸爸的亲生女儿,他不会不管你的。”妈妈还把那个人男人公司地址告诉了她。

    妈妈还没去世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找那个男人。

    一个稚嫩的女孩,稚嫩的年纪,说不渴望父爱都是假的。记得当时她是充满期待和激动按妈妈说的地址去找父亲的。

    后来见面的时候那个男人是这样跟他说的:“我可以给你钱,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但我不能带你生活,我有我的难处。”

    从此,方楹就没再去找过他,也没再见过他。

    现在她已经成年了,也快高中毕业了,他为什么还要来找她。

    为什么。

    再醒来时,方楹才知道自己在医院,头顶上的吊瓶静悄悄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进管子里,像沙漏一样缓慢。

    方楹想坐起来,动了一下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脑袋晕沉沉的,眼睛看什么周围的一切感觉像被时间凝固一样,色调都模糊起来。

    脑子懵呼呼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得好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发了好久的呆,护士才进来看吊瓶有没有打完。方楹缓慢地看向护士问:“我怎么了!”

    护士把一个体温计塞进她胳膊里,摸了摸她额头,说:“你昨天晚上在马路边突然昏倒,有个路过的好心人把你送来医院的。”

    方楹没吭声,一时想不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护士又说:“送你来的是个男的,她替你付了医药费,我们就给你做了血检,你身体很糟糕,贫血,营养不良,白细胞还有点高,平时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者哪里疼。”

    “没有,就是晚上睡不着。”

    “我看了你的学生证,你是个高三学生,”护士边看着那双沉郁的眼睛边面无表情地说:“上了高三普遍压力大。我建议你去心理科看看,一边调养身体一边看心理医生——还有,我还要建议你做过全身检查。”

    学校的野外烧烤活动方楹没去,直接关机关了好几天,学校也不去。不声不响地搬来家,不声不响地躲起来。她搬的新地方也没有人知道,也没人能找到她。

    有时候,她在想,如果她就这么死去会有人给她收尸吗?或者要过多久才有人发现她已经死了,那个时候她尸体是不是已经烂到面目全非了。

    回校的那天,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对她不好的议论。说那天晚上开豪车来找她的有钱男人是她财主,她是那个男人的小情人。说她被包养了。各种议论都有,一时间谣言纷飞。

    方楹背着书包刚进教室,早读课铃已经响了。有人喊:“班长,收作业。”

    方楹一直没什么精神,有气无力地说:“放讲台上。”

    她坐回座位上,好几天没来,估计都课桌椅子都积满灰尘了,她也不管。

    下流龌龊的话在教室里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方楹毫无在意,面无表情地翻着书,连她自己要干嘛也不知道。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把作业拿到讲台上,个个都把作业拿上去了只有方楹一个人没交。

    顾唯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好,只是好心提醒一下:“有物理和数学作业。”

    “哦”然后没了下文。

    顾唯以为她会问他写哪里,但她没问,看来不打算写了。

    她毫无目标地翻书,从头到尾的翻,一本书翻完,就趴在桌上睡觉。同学交上去的作业她也不拿去办公室,一直丢在讲台上。

    顾唯跟她没什么交流,大多数时候她都在睡觉。

    周围难听的话不绝于耳,她像没听见一样。

    班主任好几次把她叫去办公室谈话她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什么都不说,上课依旧睡觉,作业也不写,成绩也上不去,搞得老师都崩溃了。

    那些关于她的负面传闻,其实大多数人都当真的了。她也不给予任何解释,很多人都把她当成怪物一样远离她,觉得晦气,觉得她脏。

    排队打饭的时候,隔壁班的几个女孩满脸嘲笑地议论她。

    现实社会就是这样。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她当初为了给那个被欺负的男孩出头得罪了人,学校有几个人知道她是“好人”。现在就为那点捕风捉影的屁事在整个校园里传的沸沸扬扬,还津津乐道地用语言侮辱她。这人性就是如此嘛。

    毫不掩饰地嘲笑声音很快就在大食堂里大肆宣扬。方楹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打完饭方楹没有在食堂吃,她也不太吃得下,最近总是没什么食欲,咽进肚子里的东西就像是维持生命一样。

    不知道谣言恶化了多久,感觉身边的人都在离她远去,方楹都麻木了。

    突然有一天,班主任才突然在讲台斥责大家:“你们以后别再瞎说,那个人是方楹的亲生父亲,你们没搞清事情真相就这样羞辱人,你们有换位思考过吗,如果是你们被别人这么语言侮辱,你们是不是也受不了,你们的父母该有多心疼。”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然后有些人愧疚地低头,有些人毫无愧疚地各干各的的。

    大概都没想到一个被大家说的孤儿会有一个这么有钱的爹吧。

    苏咏平看着他,这才发现她真的憔悴消瘦了好多,说她什么什么都是木木的,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任何反应。

    “方楹……方楹”中午她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时候林好把她摇醒。

    她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林好在她旁边眼泪吧嗒吧嗒地掉。顾唯,乔洋,路晴,梦甯,五个人围在旁边,神情凝重地看着她。

    方楹眉心蹙了蹙:“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你哭什么,我又不是死了。”

    林好带着浓浓的哭腔说:“刚才我摇了你好久你都没反应,吓死我了。”

    “难怪我一直在做噩梦,有人在我床边一直摇我,又哭有嚎的,我还以为我死了呢。”

    “你胡说什么,你最近状态很不好,你有没有去医院检查。”

    “没有”医生让她做全身检查,但她没做。

    “那你去呀,我们陪你去好不好。”

    “不去。”

    顾唯说:“你先吃饭,你这段时间都没吃中午饭。”

    “我真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他语气强硬,打开食盒:“我们给你买了虾仁百合粥。”

    方楹往食盒里扫了一眼,有大个的虾仁,以前她很喜欢吃,可现在一点也提不起食欲:“我吃不下,我不吃还好,一吃就不舒服。”

    “看来你得去医院。”

    下午,顾唯自作主张跟班主任请了假送方楹去医院。方楹只觉得他这行为很讽刺。

    谣言蒸发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她状态不好也有一段时间,为什么班主任替她把事情澄清了才来关心她。

    “我帮你请了假,我陪你去医院吧。”

    “不用。”

    “你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我这样很好。”

    “你哪里好,整天跟个幽魂一样在学校里晃荡。”他一句话就打破前面平和的气氛:“如果你真的很好就不会老不吃饭,也不会成绩一落千丈,上课还睡觉。你以前根本就不敢这么做。”

    后来方楹是被班主任强硬地逼着去医院的,如果不去他就亲自送她去。

    方楹不情不愿的一个人去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检查出来除了血压问题和营养不良问题也没什么大问题,在医生询问了她一系列睡眠和食欲压力问题之后直接让她去看心理医生,说她可能是抑郁症导致的厌食症和睡眠障碍,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

    但方楹没去,拿着体检报告回学校跟老师交差。

    顾唯问她的检查结果,她闪烁其词地说是心理压力问题

    顾唯将信将疑,也没多问什么。

    但方楹显然没听医生的话,经常不吃饭。顾唯却不厌其烦地每天给她打饭,亲自看着她吃。

    她不想吃,一顿饭慢悠悠地吃了半个小时都吃不完。

    顾唯问:“你搬家了,搬去哪了?”

    “你问这个干嘛?”

    “你消失的那几天打你电话打不通,也不知道你搬去哪了,我们都差点报警了。”

    方楹没告诉他,咂吧着嘴说:“好想喝汤!”

    “食堂早就没汤了,你先喝点水。下次打饭的时候带汤,如果不想喝学校里的汤我再叫外卖。”

    “我又不是病人,你们天天盯着我有意思吗。”

    “你还不是病人,都快病得气若游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