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千行依旧记得他自己第一次吃馒头的时候，

    那是父亲的葬礼，又或者一群人围着一张草席吃馒头并不能被称为葬礼。

    当时年仅十岁的王千行并不能完全理解父亲被草席裹住意味着什么，

    只是当时爷爷那句“又，又，又死得了？......”

    被王千行刻进了脑海，

    因为他听见这句话时，扭头便看见了自家大哥被戳成刺猬的尸体。

    瞪得大大的眼球，还有那腐败不堪，沾染了蚊蝇的伤口，都给当时的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即便后来这样的画面王千行看了无数次，第一次带给他的冲击还是被刻进了脑海中。

    ······

    之后十五岁时，一个叫做忌南会的组织说他们要招弟子。

    王千行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只听说是一个修仙的门派，而且顿顿有白面。

    对他来说重要的是后面，因为此时他家中只剩一个母亲，

    当时恰逢天大旱，村子里饿的只剩下十来口人，他跟母亲很幸运，亦或者，他俩更能挨饿，

    他们最终活到了最后，入了忌南会。

    母凭子贵，王千行有了吃食，母亲也有了。

    一开始两人总会因此谦让，这是他们身为人最后的体面。

    经历了那种整个家族因为食物相互厮打的场景后，他们必须做点什么来彰显亲情的存在。

    不过苦日子似乎总会有个头，王千行在忌南会中活的很好，

    他天赋很高，五年便修行到了所谓的真元境，虽然没有任何功法加持，但依然是江湖一流高手。

    衣食足，知荣辱。

    王千行开始试图从脑海不堪的记忆中找到些微人性的光辉，

    他最终还是找到了，来自他那个被草席裹尸的爹。

    “做人要讲良心！”

    “再穷，再苦，做人也要讲良心！”

    良心这个词，在王千行对他爹不长的记忆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修至真元境后，忌南会并没有十分限制他的行动，于是他出去做了很多事情，

    反抗官兵，劫富济贫，

    他觉得自己即便不能被称为大善人，至少也担得起侠这一称号。

    这其间王千行跟着忌南会做了不少善恶不明的事情，但他觉得在这乱世当中，自己只要大善大恶便是。

    就在王千行觉得自己将来必将成就一番大业的时候，

    忌南会告诉他，大冥王想见他。

    大冥王！

    王千行很激动，因为大冥王是忌南会信奉的神明，据说是当世仙人，因为怜悯凡俗民苦所以没有飞升。他很聪明，知道能给自己吃饱饭的才可能是仙人，

    所以对于能让自己短短几年就修入真元境的人自称是仙人，王千行信！

    他以为是大冥王要嘉奖他这些年的功劳，可没想到忌南会给他喂了废除武功的药，

    他被下入大牢，一旁牢房还关了一人，用黑色布袋绑着，看不清模样，说不了话。

    忌南会说，这几天他必须吃了这人才能活下来。

    王千行不从，这触及到了他的底线，良心！

    随后王千行被饿了五天，直到第六天他饿的头晕眼花时，一块生肉被扔到他面前，

    他吃了。

    是人。

    来自那个他之前怎么都不愿意吃的人。

    良心，吃不饱肚子......

    之后他又被饿了两天，濒死之际，那个人身上又被割下一块肉，

    王千行又吃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发现那个麻袋扁了很多......

    王千行最终被带到了大冥王面前

    那是一个被身下无边藤蔓包裹的身影，看不清脸，只有藤蔓后方一双苍白的眼睛，

    但遭受非人折磨，心中信仰已然崩塌的王千行早就不在意这般异常，

    大冥王这玩意是不是人，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一起都不重要了......

    王千行本是这样以为的，可那怪物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再度陷入癫狂。

    “你知道黑色布袋里那个是谁么，那是你娘，你吃了你娘。”

    王千行缓缓抬起头，面容扭曲，瞬间癫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杀了我！杀了我！”

    他癫狂的模样瞬间让那怪物露出扭曲的笑声，仿佛是在得意自己的幽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诓你的！”

    直到再度看见娘亲，王千行才终于平静下来，

    只是此刻的他，脑海中再不会去想什么良心，他只想活着。

    “知道我是谁么。”

    “你是大冥王。”

    “你觉得我是什么？”

    “仙人。”

    藤蔓后方的声音问着，王千行也木讷的应着，

    但他下意识的回应似乎惹怒了藤蔓后方的大冥王，

    他猛然起身，终于露出那张被藤蔓刺破的脸，藤蔓在他皮肤表面蠕动，

    王千行见过比这恶心许多的尸体，可不知为何，眼前男人的脸让他控制不住想吐......

    男人的脸靠近，瞳孔睁大，狰狞的面容骤然激动道，

    “我曾经想成仙，非常想！可是我没有成仙，你知道为什么么？！”

    王千行强忍恶心，坦诚回应，

    “不知道。”

    “因为现在成不了仙了，不过那鸟玩意儿，成不了也好，可他们总会回来......”

    说着说着，男人突然流泪，

    这个被忌南会奉作神明的人，痛苦的蜷缩在地上，

    王千行终于看清他的全貌，身体下方被藤蔓刺穿，而藤蔓又向地面四方蔓延，扩展到这座房屋的所有角落。

    “你见过仙人么......”

    男人终于恢复平静，神情肃穆道，

    “我见过仙人，那是一帮只靠名字就可以长生的怪物！！！它们才是真正的怪物！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也是拜他们所赐！可只有怪物能杀死怪物，能弑仙的只有仙！”

    “可我没有时间了！”

    大冥王突然面色悲凉，神情诚恳，与刚才的癫狂判若两人。

    “拜托了，我没有时间了，你必须成仙，你必须忘了自己是谁你才能杀死它们！！！求你了，以后没人能成仙了，只有你了，求你了，一定要成仙，你一定要杀了它们......”

    这个在王千行心中被视作神明、怪物、疯子的大冥王此刻对他用恳求般的语气低声喃喃，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

    王千行迷茫了，他突然发现似乎有什么他从未意识到的东西深藏在这乱世底下。

    突然，大冥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瞳孔疯狂变幻，

    “不对！不对！不对！”

    “不是你！错了！错了！不是你！”

    面前男人几十根藤蔓手指不断变换，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对了～不是你，但你，是你得救她，对了，对了，你得，救她......”

    “去福王府，去福王......”

    话语未尽，它化作飞灰，渐渐飘散......

    ······

    于夕瑶的脸正张大嘴吞噬天上的红日，陈恒只能无力的看着，看着这方天地随着她的黑影被缓缓吞噬......

    不知为何，陈恒突然有种感觉，这一次天黑以后，他就再也看不见这方天地了......

    ······

    安静的溶洞中，

    “大王！大王！快醒来啊！！”

    老驴无力的呼喊着，可它的腿跟那诡异身体黏在了一起，只能看着自家依旧闭着眼睛的大王，被于夕瑶扭曲张大的嘴缓缓吞噬......

    “大王！大王！”

    “炎域。”

    突然，一轮真正的红日高悬，将几近入夜的黑熊山衬的恍若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