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最近一直在军营和军医们一起研究药方，相柳则在操练士兵，日日苦训。这一日，太阳未落山，相柳便回来了。小夭诧异，问道：“还不到下操练场的时候，你们怎么就散了？”

    ”今天是清元节，“相柳说道：“我让他们早些结束操练，吃过饭去河边放水灯祭拜亲人。”

    小夭这才想起来，每年清元节，神农军都会给士兵时间去拜祭亲人，军营背山靠水，方便放水灯。小夭知道，每每这个时侯，相柳都特别伤感。

    等用过晚饭，太阳彻底落山，月光从遮蔽的乌云中漫出来时，到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士兵在放水灯。

    水灯是要自己折的，纸都在堆在操练场的几个大竹筐里。小夭去拿了一堆，每年清元节，只要她在军营，她都会折了水灯和相柳一起去放。虽说可以用灵力来折莲花灯，但相柳喜欢自己用手折。如今，小夭已经对这些手工的事轻车熟路了，拿出一张纸，三五下折成一朵莲灯的形状，又将短白蜡烛滴在莲灯中心，放在篮子里，然后继续折。相柳也拿了一张纸，也默默折起来。

    立春过后，到了夜里，天气越发凉爽，早上的时候下过一场雨，凉气都未散，山上的密林水珠点点，月明星稀，将江水照的莹白。

    江边早已挤满了来祭拜亲人的人，烛火晃动，如万点银花照遍大江，映出跳动的火苗。火红的莲花灯载着祭拜之人的思念飘向远方，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变成一个璀璨的光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小夭和相柳来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将花灯一朵一朵地放到水里。

    “这些年，我都不记得我埋葬了多少袍泽，他们都在这里。”相柳锤锤自己胸膛。

    小夭覆上相柳的手，轻轻拍了拍，又伸手摸了摸他悬在额前的一缕银发。这世上纸醉灯谜的人很多，随波逐流的人更多，但是像相柳这样的人却少见。明明与自己并无多少关系，却偏要将所有的重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江水潺潺，温柔的裹着那些小小水灯往前去了，相柳盯着它们，一直飘摇到同无数光点汇在一处，再也分不出谁是谁，才收回目光。

    “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相柳温柔地看着小夭。

    相柳带小夭去的是一个小巷子里卖驴肉的小铺子，老板是一个老头，只有一条手臂。老头的绝活就是炖驴肉，炖得特别烂，肉汁鲜美，特别好吃。

    老头见到相柳，惊讶说道：“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你带朋友来，还是个女娃子！”相柳笑道：“这是我娘子。”老头更吃惊了：“这大荒竟有女娃子肯跟你？”小夭不高兴了：“你怎么说话的你，我夫君天上有地下没的，是我慧眼识珠才找到他。”老头定神一看：“你...你跟赤辰什么关系？”“她是我爹爹。”小夭说道。老头突然间哭起来，然后疯疯癫癫地唱起歌来。小夭疑惑地看向相柳，相柳说道：“他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离戎氏老兵，是你爹爹的部下，在最后的那一战中，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着...”

    小夭心下有点伤感，静静的说道：“我很高兴离戎老伯还活着，我想那死去的千千万万将士也会很高兴他还活者，我相信我爹爹也一样，但我更希望离戎老伯能带着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爱好好活下去，带着他们的希望好好活下去，帮他们去看他们没看机会看的风景，帮他们去过他们没机会过的人生…他应该过得更好....”小夭看着相柳：“死很容易，生却很艰难。有勇气赴死更应该有勇气好好活着，这样别人的死才有意义……”相柳眼中有星星闪耀，看着小夭，手慢慢抚上她的脸...

    正在这时，有人走进来了，听到有人在边走边说话。

    “你最近是怎么了呢？”

    小夭寻声望去，是涂山璟和离戎旭，刚刚说话的是离戎旭。就在涂山璟看到小夭的那一刻，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小六，你真的是小六！”涂山璟快步走上前来。

    “途山璟，”相柳转过头来：“她是我娘子。”

    涂山璟停住脚步，看向小夭。

    “涂山璟，”小夭说道：”还记得当年跟你说的那个蛊吗？那个是情人蛊，我种给了相柳。”

    涂山璟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离戎旭推了他一下，他似乎才回过神来，却依然不说话。

    小夭偏过头对相柳说：“我想单独跟他说两句。”

    相柳点点头。

    小夭和涂山璟行至一无人处停下，小夭说道：“璟，我当初救你，只是一个医者本心，你在回春堂六年，我一直当你是家人。”

    ＂我…”涂山璟缓缓说道：“当那个人折磨我，污辱我，将涂山璟的外衣一件一件剥去…在闹市里，在街道边…哪里还有涂山璟，只有一个令人厌恶，浑身骯髒，人人避之不及的乞丐…涂山璟早己死了……”

    涂山璟接着说道：“是你救了我，给了我希望，我不想再做涂山璟，我只想做你身边的叶十七。”

    小夭打断他：“这世界上没有叶十七，就象这世上没有玟小六一样，你可以缩在一个壳子里一时但不可以躲避一世。那些缠绕在心头的烦恼，恐惧不会因为躲避而不存在，相反，它会一直在，悬在头顶，在你想钻出壳子时威吓你，让你不敢出来…”

    小夭看向涂山璟：“我跟你一样，我也曾害怕，我也曾只想躲起来…是相柳，让我学会了面对，是相柳让我知道了这世上还有比哀悼个人苦难更有意义的事…而面对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面对才能让人真正放下，看清自己想走的路。”

    ＂你是站在神农军这边了吗？”涂山璟问道：“为什么？只是为了相柳吗？”

    小夭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为了相柳，也不全为了相柳，我有神农血脉，神农军不应该被人遗忘，不应该就这样消失在战火中…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公平，有多少人没一顿饱饭吃，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又有多少人顛沛流離…有太多人比你我经历的要惨痛一百倍，而我，我想尽我的能力去改变这些，守护我想守护的人，给他们一个家。”

    涂山璟被誉为睿智无双，从之前对小六的抓捕，仓玹的态度，九繇阁的蛛丝马迹，怕是已猜到小夭十有八九是高辛走失的王姬。

    ＂你是高辛大王姬？”涂山璟说道。小夭点点头，并不隐瞒。

    ＂那仓玹呢？你不打算和他相认了？”洤山璟问道。

    ＂会，或许很快了。”

    ＂你是要站在你哥哥的对立面吗？“涂山璟问道。

    小夭摇摇头：“我只是想守护神农精神，给他们一个好的去处。对普通百姓而言，这天下谁做主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大荒是一个国还是几个国跟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百姓要的只是安居乐业，我只是想给那些挣扎求存的人一份安稳。保护想保护的人需要力量，即使我是王姬，没有力量，没人会听我的，我也什么都改变不了，神农军便是我身后的力量。”

    小夭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时眼中的星辰，嘴角的坚毅，脸上泛起的光华都深深地打动了涂山璟。小六早己不是他在清水镇时认识的纹小六，懒散邋遢，过一日算一日，现在的小六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对自己想做的事充满了期待和信心，不由心中有所触动。

    ＂小六，不管你做什么，可不可以让我参与？”涂山璟热切地看着小夭：“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

    小夭想了想，点点头：“做回涂山璟，做回你自己，让我医好你的腿好吗？”

    涂山璟沉默一阵，终于点点头。

    两人走出去，相柳和离戎旭还有那个离戎老伯正坐在一起喝酒。小夭看向相柳，对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相柳意会，举着杯子，对着两人：“过来喝一杯，这酒好喝但后劲大。”

    小夭坐到相柳身边，涂山璟也坐下，坐在离戎旭旁边。相柳倒了杯给小夭，又倒了杯给涂山璟。

    ＂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也会取妻。”离戎旭说道：“还能取到这么好看的美娇娘。”

    相柳笑笑，宠溺地看了小夭一眼：“是啊，我也没想到呢。”

    涂山璟眼神暗了下去，低头喝了一口酒。

    ＂前段时间听说相柳要成亲了，我还不信呢。”离戎旭说道。

    共工还没对外宣布，但神农军基本都已经传开了。

    ＂这女娃子对你真心一片，你可要好好待她”离戎老伯说道。

    ＂那是自然。”相柳温柔地看着小夭。

    “我看你有了娘子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多了些烟火气。”离戎老伯笑咪味的：“所以说男人要先成家后立业啊。”然后敲了一下离戎旭的头：“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离戎旭护着头：“好好的，说我干什么？”

    涂山璟开口了：“三个月后我将继任涂山族长，你们会来吗？”

    ＂防风邶是肯定会去的。”相柳说道：“先恭喜了。

    回到军营后，小夭开始研究治疗涂山璟腿伤的药，又从玉山要来了一大堆仙丹仙草之类的，终于研制出了药丸内服另加一些药物外敷，便通知俞信去叫涂山璟来清水治疗。

    涂山璟还是住在清水镇涂山家的宅子，小夭去时都幻化成小六的模样，俞信还有其他下人都见过小六，知道他和涂山璟交往不浅，故对他十分恭敬。治疗期间，防风意映也在一旁。小夭把各个事项对防风意映细细交待，让防风意映照顾涂山璟。

    对于防风意映，小夭是有几分好奇的。防风意映是个有本事的，小夭交给她打理从涂山篌那里要来的店铺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交待她办的其他事情都办得十分妥当，而她在青丘打理涂山氏也获得了涂山太夫人满口称赞。看来当年涂山璟的母亲选这个儿媳是真的用了心思的，若没有涂山篌，防风意映确实很适合涂山璟。

    涂山篌被派去洪城，远离青丘，小夭知道防风意映是有私底下去过洪城找过涂山篌，收到的情报是涂山篌正搂着两个女人醉生梦死。防风意映和他争执起来，打伤那两名女子，射伤涂山篌，一个人默默地回了青丘，沉默了很久，人也消瘦很多。

    这段时间，小夭看着防风意映帮涂山璟上药，甚至按摩帮助康复，却也是尽心尽力。涂山璟有些僵硬，但也没阻止。

    很快到了涂山璟继任涂山族长的日子，小夭和防风邶一起参加。各世家都有派人参加，这一天，青丘也是人头攒动，交杯递盏，好不热闹。

    涂山璟身着一袭白衫，外披青色毛茸茸的披肩，青色绣金线腰带，脚步稳健地走向祭祀台，做完一糸列动作后，祭祀台后方的天空出现一道九尾狐的虚影，众人皆哗然。

    祭祀完毕后，宾客们便四下活动。防水意映走了过来，牵着小夭的手：“我带你去认识些人。”然后对防风邶说道：“我就借二嫂一小会。”防风邶笑着对小夭说道：“去吧，等下我来接你。”

    防风意映把小夭带到一堆女宾处，那里坐着几个雍容華貴的中年妇人还有几个千娇百媚的世家小姐。

    ＂这是我未来的二嫂豆豆姑娘。”

    众人看向小夭，皆道：“豆豆姑娘好相貌，你二哥有福了。”防风意映笑着给小失介绍道：“这位是覃氏族长夫人和她的嫡女覃思音，这位是…”小夭都大大方方地一一行礼见过。

    这时一个着蓝衫的女子走过来拉住覃氏的嫡女：“覃妹妹，那边有好玩意看。”抬头看到小夭，突然眼露惊恐，瞬间便掩饰过去，然后问防风意映：“这位姑娘是…”

    “我未来二嫂，豆豆姑娘。”防风意映答道。

    ＂豆豆姑娘…真是容貌不凡。”蓝衫女子说道。

    小夭看向防风意映，防风意映说道：“她叫詹雪彦，詹家嫡女，和樊家大郎定了亲，很快要成亲了。”

    小夭眯了眯眼，大方一笑：“詹姑娘也是风姿卓越，樊家好眼力。”

    那詹雪彦有点不自在的笑了笑，拉着覃家嫡女孩子离开了：“你们好好聊会，我带覃妹妹去那边看看。”

    小夭坐着寒喧一会，相柳便来接她了，小夭起身道别，和相柳一起走出去。

    两人牵着手，顺着长长的山道一步一步走着。

    ＂那詹雪彦似乎有点问题。”小夭说道：“她可能认出我了。”

    ＂詹氏，樊氏，沐氏这几个家族当年几乎被你爹爹灭了族，虽说以你现在的身手并不怕他们，但人在暗处，你在明处，以防万一，以后让左耳跟在你身边，我不在你身边时也好有个照应。”相柳说道。

    左耳是他们解救回来的狼妖，因在被抓捕过程中失去了一只耳朵，小夭给他起名左耳，让他不必为失去一只耳朵而自卑，反而应该因为活下来而骄傲。左耳很喜欢军营生活，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军营，有时也在玖繇阁帮小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