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壶间醉

第80章 你居然瞒着我

    白堕诧异,又忍不住打趣:“温掌柜,您这是瞧病还是选亲啊?”

    温纾被逗得咯咯直笑,温慎也弯了眉目,“就是没找到我想找的人啊。”

    “找人?”三人逛了一圈,不自觉地往酒坊大门口走,白堕问:“不是身体不适啊?”

    温慎的眼神闪了一下,轻声说:“也确实是有些不舒服。”

    他偶尔说慌,眼神便会躲闪,两人相识久了,白堕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不过对方不愿意明讲,他也不好相逼,最后便将人送走了。

    大量勾调是个力气活,温家兄妹离开后,白堕也缓过来不少,连夜将上甑之后的酒全调了出来。

    第二天一切顺利,有人来买酒,却没排多长的队,疯抢的事情更是没出现,稳妥得出人意料。

    大量的御泉贡流到了市面上,竟像泥牛入海一般。陆云开摇着蒲扇,白堕同他隔了两步远,低头啃着西瓜。

    “你这样的公子哥儿,瓜果不应该雕成花来吃吗?”陆云开玩笑起来。

    白堕手上的动作一顿,琢磨半晌,倒是回得认真:“不太记得了,从前在吃食上,好像确实和四哥一样,矫情的不得了。”

    陆云开乐了,“温掌柜那人啊,虽然毛病多了些,但对朋友还是有那么点义气的。”

    他说得很是赞许,白堕讶然:“先生,怕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陆云开笑而不语,白堕还要再问,戎子便回来了,“老大,先生,万爷给消息了。”

    情势稳妥,不代表林止月不会出手,白堕和陆云开等的就是这个消息。

    戎子:“一坛两块大洋,有人开始收了。”

    白堕扔了西瓜皮,袖口随意地抹过嘴角,眉目张扬,“抬酒出来!”

    他声音落地,伙计们便纷纷起身,晃晃膀子,将一坛坛五十斤的大酒缸挑上肩,喊着号子运到门口。

    酒坛在前,赤膊的汉子在后,一群人拉开架势,自信满满,仿佛天塌下来也浑不在乎一样。

    唯独坐在最后的陆云开不大放心,“老大,酒可就这些,能不能喂饱那头狼全靠赌啊这是。”

    他这人走南闯北惯了,又爱与人打交道,才到北平没多久,口音都有些变了。

    白堕听完,忍不住一乐,“不怕撑死,他尽管来啊。”

    “哟,”陆云开起身凑过来,“老大你这是有后招啊?”

    白堕学着他惯常的样子,讳莫如深地一笑,就是不说话。两人僵了一会儿,门外开始有生意上门,陆云开便去帮忙。

    御泉贡如流水般被订走,有自己驾车来的,酒更是当场兑现,伙计们身后的大缸下得极快。

    戎子不断从万亨那边探出消息过来,第一日两块大洋一坛,第二日便长到三块,第三日四块,因为酒源源不断地供着,所以到了第四日,又掉回了三块,但清水源门口的队伍依然排得老长。

    四九城里但凡同这事有点关系的,都巴望着清水源的动静。

    到了第五日,白堕干脆不再门口坐着了,他带人去启封酒窖,上甑、摘酒、勾调。

    一群人干着活,故意把号子喊得震天响。

    排在外面的人听得真切,个个感叹这酒是接上,看来一时半会儿缺不了,是故再到次日,酒价掉到了一块大洋。

    那边林止月的钱袋子见了底,气得摔了账册,又寻着由头好顿摔打了下人。秦伯胆战心惊地过来劝,被他阴阳怪气地损了一顿,最后才吩咐:“你去把鸽子抓来。”

    秦伯没敢怠慢,不一会儿提了笼子,里面一只白羽鸽子老实地站着,叫也不叫,“就剩这一只了,没了伴儿,打蔫儿了。”

    “没了,就再去买。”林止月脾气发过了,人便静了下来,“还去冷降轻无挑。”

    这冷降轻无是北平城里一个小户,专门养鸽子,偏偏还养得不大好,但林止月每隔一段时间便要从他家挑出一些来,但凡事情不顺,便放飞几只,也没见回来过。

    他性情不定,秦伯不敢多问,得了令便出了门。

    入夜以后,月空高悬,清水源的账房里灯火通明。

    陆云开合上账册,拿细鹿皮擦起了自己的眼镜,“我怎么觉得这事赢得太过轻易了呢?”

    白堕靠在躺椅上,摇来摇去,“哪里轻易了?先生没见我都要被累死了吗?”

    陆云开拽出一本账册,到他身边,将晃动的躺椅按稳,“这上面卖出去的酒,可比咱们酿出来的,多了整整一倍不止,你解释解释?”

    白堕冲他嘿嘿干笑,就是不说话。

    “啧。”陆云开凶了他一下。

    白堕这才交底了,“各家酒坊那些三年学技的,先生之前试水,不是说都愿意到咱这来么。”

    这事之前陆云开确实问过,但白堕当时非说什么同行不能得罪,后面他也就没再多问,现在突然被提起来,陆先生着实不解:“你又找他们了?”

    白堕点头。

    陆云开就更奇怪了,“可是我也没见这些人来上工啊。”

    白堕神秘兮兮地一笑,扔出三个字:“老酒坊。”

    林家有座老酒坊,该有的设备一应俱全,在别人家酒坊里熏过的伙计们又不缺经验,这两样碰在一起,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断然都是要超过清水源这边。

    怪不得他动不动就消失,原来是忙那头去了。

    好一招暗度陈仓!

    陆云开还没来得及拍案叫绝,便又想起一事来,问:“你居然瞒着我?”

    “这事本来就没法声张,”白堕并没有在意,“何况这头的事多,全仗先生照顾,我也不想你分神。”

    他以为自己解释的清楚,哪成想陆云开起身就走,顺便还摔了门,哐当好大一声响。

    白堕蒙了一下,迷茫地四顾片刻,才想起去追,“先生?”他抓住陆云开的胳膊,不明所以。

    陆云开半侧着脸,眼神从镜片后面透过来,火气之下,带着疏离,“我们兄弟跟你到北平,尽心尽力,做事可有不妥之处?”

    白堕这才意识到事情严重了,他忙板正了陆云开,解释:“先生,你多想了,我绝对没有疑心或是故意瞒着你的意思,我就是……”

    就是……就是什么呢?白堕自己一时也解释不出来。

    他一顿的工夫,陆云开的火气便更大了,“白堕,我说这话不是邀功,但你自己要明白,我陆云开为你,家业铺子说扔就扔,兄弟满堂说散就散,明明杀人绑票就能解决的事儿,为了你眼里的道义,我一点歪心思都没动过。到了北平,我为你铺了什么样的路,为你管了多少鸡毛蒜皮,到头来呢?就换你连这么大的事都把我排除在外?”

    “想哪儿去了这是。”白堕被他问得愧疚,一路过来,他心里早就不拿陆云开当外人了,但熟稔也有熟稔的坏处,直到他这会儿才意识到,以陆云开曾经的地位,留在酒坊里天天算账,看着那丁点的流水,确实委屈了。

    陆云开:“我来到这,是为了保你护你,放眼整个北平,我只拿你一个人当兄弟,你呢?”

    有些话一旦说出了嘴,从前的事便都跟着往出翻,拦都拦不住。

    他将白堕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索性把先前压着的火全撒了出来:“之前我同温掌柜相争,你有哪次是偏帮于我的?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过自己人?”

    这算是误会大了。

    白堕刚想说话,陆云开便扬起自己的手腕,着意露出上面那条细长的疤来,“你指着这个,打算让我还你多久?”

    “陆云开!”白堕呵了他一句,“生气归生气,没有拿刀子往兄弟身上扎的!”

    这人惯来没什么顾及,阴狠的劲儿一上来,总有口不择言的时候,白堕不怪他误会自己,拦下他之后,便放轻了语气,“先生,你我交心,你为我舍了的,为我改了的,我心里都有数,你同四哥在我这里,也绝对没有任何亲疏之分,这次的事情,当真就是我疏忽了,不是有意隐瞒……”

    好几件事乱糟糟地挤在一起,白堕说着,竟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停了一会儿,才重新理好思路,“我从前做林止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朋友,就连相熟的人都不算多,反倒是落魄了之后,才得遇了你,四哥,温纾和付绍桐,每一个我都珍惜着呢。”

    白堕说着,向后退了一步,一拱手,略弯了腰,“之前做得不好,我给先生赔不是,先生千万别多想。”

    他掏心掏肺,陆云开那头火气撒出去了,整个人也冷静了不少,眼下见他如此郑重,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你往老酒坊运粮的钱是哪来的?”他有意换了话题。

    白堕一顿,老实说:“从先生的包袱里拿的。”

    “……”陆云开强压了一口气,一副“行、很好的”的表情,转身走就。

    白堕站在他屁股后面喊:“先生,你又去哪啊?”

    “我去看看还剩多少钱!”陆云开的声音听起来气得不轻,但显然之前的事算是过去了。

    白堕看着他的背景乐了半响,伙计胡晓过来,抱膀站在他旁边,来回看了几遍,就问:“东家,捡着钱了?”

    白堕回神,“有事?”

    胡晓点头:“上回您不太待见的那老头来了,您们家又家宴了,请您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