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壶间醉

第108章 我家夫人

    白堕摇头:“你忙你的吧。”他并不想温慎过多地卷进林家的恩怨里去,“生意最近做顺了,都有空管别人的闲事了。”

    他开句玩笑,没成想温慎却叹了气,“原本入冬应当是好时候才对,哪成生意却降了不少,姨丈家出了几窖五年陈酿,大小酒馆都在争抢着。”

    白堕听完就乐了,“几窖陈酿有什么的,四九城的老少爷们什么时候那么没见过世面了,主要是你没法和你姨丈抢生意吧?”

    他一副看热闹的语气,温慎就翻了个白眼,“大家各凭本事,我现在不过是没什么好办法罢了。”

    两相酬是北平最大的酒坊,无数人爱着他家的酒,同各大酒楼的关系又好,别说是温慎,就连林老爷当年也是争不过的。

    从眼下来看,清水源早晚是要同两相酬对上的,虽然敬重年延森人品,便生意归生意,温慎现在遇着的问题,白堕之后也一定会遇上。

    清水源的东家琢磨了一会儿,突然说:“咱俩连手吧,四哥?”

    温慎抬眼,白堕眯起眼睛,继续游说他:“等我家这关过去了,咱俩好好琢磨琢磨,总跟在别人后面走,畏手畏脚的,多不舒服。”

    温慎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笑着推了盏茶过来,“那一言为定。”

    日暮四合的时候,温纾的粮食运到了清水源,虽然不多,但足够供上伙计们干活的速度。

    伍雄见了粮食,对着温纾千恩万谢,温纾笑着摇头,“各位在酒坊卖力气上工,才是辛苦,不过是顺手帮个小忙而已,伍师傅千万别客气。”

    伍雄:“亏着我们东家认识你了,不然今天这关算是过不去了。”

    温纾杏核一样的眼睛弯起来,笑得好看又得体,“劳各位把粮食运进去吧,粉粮上蒸,每一道工序都仔细着点,别耽误了时辰。”

    几句话嘱咐完,她便挥手告辞,因为乔装的缘故,她一身男人打扮,转身离开时的动作飒沓又利落。

    干活的伙计们见她离开,就一边将粮食装上车,一边闲聊,“瞧出来没,还是位懂酿酒的。”

    “长得又那么漂亮,我看呐,多半和咱东家的关系不一般。”这人说着笑了起来,讳莫如深。

    “你没瞧出来她那个上心劲儿吗?我估计,早晚是要进咱们林家的。”

    几个人聊得正热闹,突然有人狠“嘘”了一声。

    锦苏正打大门里出来,她一步一跛,迈过高高门槛,动作看起来缓慢又艰难。

    方才闲聊的几个人都有些尴尬,不约而同地低头干活,装做没看见她。

    锦苏并没有为难他们,上了守在门外的马车,一路回了林家。

    她到地方的时候,日头已经完全没了下去,昏昏沉沉。

    白堕一直等在门口迎她,细心地扶她正了马车,才去问酒坊的事情如何。

    锦苏挑他最关心的,简单交代了两句,最后笑着说:“可得好好感谢一下温大小姐,若不是她及时赶过来,今晚怕是就要停工了。”

    “我心里有数,但这个不急。”白堕拉着她的手,扶她跨过门槛,“总得先把家里的事情断一断。”

    锦苏并不知道这中间的细节,只是白堕把话得坚决,她便点头,又商量:“你若是不得空,我替你去谢谢温大小姐吧?”

    白堕认真想了想,总觉得那个场景不会太好看,又担心锦苏吃亏,便笑了,“你不必管这事,温家的人我亲自去谢,你先回去给娘请个安吧。”

    他将锦苏送到三房的院门前,再径直往前,向二房的院子去了。

    锦苏站在原地,清淡双眸里的光黯了黯,好半天,才理好心绪,进了门。

    白堕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林止月身上。

    他推门来的时候,陆云开还没有走。

    屋子的里两个人席地而坐,中间放着一方棋枰,正在点目。

    陆云开执黑,形势并不太好,点完之后一共输了十三目半,他将手里的云子扔回棋钵里,“都说做人如棋,林二爷,你行棋太妖了,损心力,耗的就是生死,这可不是好路子。”

    他说的是实情。林止月行棋,从小是有高人指点的,落子既妖又诡,很少有人能猜透他几手之的路数。不过想来陆云开是没占着什么便宜,最后几句,有损人的嫌疑。

    林止月的手里依然捏着棋子,他侧过头,看着依旧站在门边的白堕,“只要能赢,生死有什么打紧的。”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白堕,好半天才转回头,语气不咸不淡,“陆先生在这里缠了我一下午,从每局输二十目,到现在的十三目半,精进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这是交学费的。”

    陆云开听完,端正了身子,假笑一下,“告辞。”他说完突然起身,利落迅速得如同换了个人一样,在极短的时间里便消失在了门外。

    “都交了些什么朋友啊。”林止月转了身子,从棋枰旁边离开,像寻常兄长数落弟弟一样,闲话家常。

    白堕缓步进来,语气不自觉地就冷了下去,“我同意分家,分号的事情也会兑现。”

    林止月听完明显诧异了一下,“这一下午,你连那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摆平?”

    他以为白堕是来妥协的,诧异之余,全是瞧不起的味道。

    但白堕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而是稳坐在了堂椅上,“你也是当过家的,自然知道这一千斤酒要花费多少,整个清水源的账面上,现在一分钱都没有,想分家你尽管分。”

    “你当我是傻子吗?”林止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拧起眉,“那洋人给的定钱呢?”

    白堕:“我今天买不到粮,只能出高价,一倍不卖,我就出十倍、二十倍,眼下的粮就够用两天,两天之后,我要是依然买不着粮,我出就三十倍,五十倍。”

    他说到这,林止月已经咬起了牙。

    白堕却不理他,自顾自地继续:“二哥若是想能分着钱,最好去劝劝北平的粮行,把那些我做过的,没做过的,都往自己身上揽一揽。”

    林止月的眼神狠戾起来,“你要挟我?”

    “要挟你?”白堕起身,正对上他,“若不是你惹出这些是非来,你以为我愿意多同你讲一句话吗?我知道你有人脉,有手段,但分号要开,上下打点,伙计原料,要不少钱吧?”

    林止月沉默着,白堕便从他身侧绕过去,边走边说:“当然了,你若是有其他的法子能弄到钱,就不要从这个家里分了,赤条条一个人出去单干,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林止月蓦然转身,“我该分的那一份,一个子都不能少!”他几步追上来,死死掐住白堕的胳膊,“你强占了我的东西,我总得从你身上一样一样地讨回来!”

    白堕莫名其妙:“我强占你什么了?”

    他话音刚落,林止月突然狠推了他一把,“我最讨厌你这样,占尽一切,却永远心安理得,跟着再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真让人恶心。”

    白堕被他推得退了两步,火气登时上来了,他抄起身后的椅子就抡了过去,“我求你瞧得上我了?”

    林止月打小是练过功夫的,他本能往后一退,椅子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家里的下人听到了动静,全围上来,想劝又不敢,只能傻站在外面,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林止月转身骂了一声:“滚!”

    所有人立马作鸟兽散。

    这样一闹,白堕也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想捣鬼你就接着捣,最后交不出货,全家人就一起喝西北风。家徒四壁,我倒要看看,你最后应得那份是几个大子。”

    他说完,撞着林止月的肩膀,出了二房。

    人世间的善和恶,永远处在一种不对等的局势里,若没有一颗鱼死网破的心,为善者的手脚就像是被捆了麻绳,有天大的道理,也只能任人宰割。

    冬日天高空远,迢迢星汉,白堕走回自己院子的时候,那里面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

    锦苏摆好了碗筷,等着他回来。

    白堕进门,便闻到了饭菜的香气,桌边还放着一坛酒。

    他一天的疲惫都在此刻如潮水般迅速地退了下去,嘴角扬起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等了很久了?”

    白堕坐到锦苏身侧,第一件事就将她的手捧进自己掌中暖了起来。

    屋里的火盆噼啪,但锦苏生来怕冷,尤其到了冬日,一双手总是冰的。

    锦苏把手收回来,笑着替他布菜,边布边问:“二爷没气着你?”

    这院子里藏不住事,白堕自然也不会在这事上瞒着她,“二哥一计不成,必然会有第二计,开分号的钱是留不下了。”

    锦苏点头,她将筷子轻轻搭在盘沿上,又替白堕倒了酒,“那便拿去用,我信你总有自己的打算的。”

    她的眉眼映在暖灯之下,柔和又清淡,一派温婉,涓涓到人心坎里去。

    白堕将另一只扣在桌面上的酒杯翻过来,斟满了推到她面前,哄着:“别忙了,吃你自己的。我娶你进门,不是用来伺候我的。”

    锦苏低头,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我大抵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她浅淡的笑映到酒杯里,带着一丝苦意。

    白堕听到这话,仰头喝酒的动作一顿,眼神几转,便撑住自己的侧脸,笑了,“夫人这是多心什么呢?”

    锦苏抬眸,下意识地摇头想否认。白堕伸手,从她的耳鬓间慢慢抚过脸颊,最后停在下巴上,止住她的动作,“我家夫人何时吃醋的时候,能再明目张胆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