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真正的地狱
大荒连忙从风衣的口袋里翻翻找找,终于从小钱包里摸出了那张入场券——那是许久以前委托人给的,他想着也许有一天能用得着所以一直没有高价倒卖出去,而且一直带在身上。
他举起入场券凑到棕熊保安面前,但那只棕熊只是平视着前方,看都不看一眼。
“噢,我明白了。”
大荒又摸出一小包黑石,想放进棕熊保安胸前的口袋里。那保安却突然膝盖猛地一顶,结结实实地撞中了他的胸腹,又一脚把那小包黑石踢开。小包裹上的绳子被这一踢弄得松散了,里面的黑石洒落得到处都是。
“滚开,尾巴上带条的。”
棕熊厌恶地说道。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正视大荒一眼。
“唔......呕......”
大荒在泥泞的地面上挣扎了半天,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湿漉漉的地面,缓缓得爬了起来。他弯着腰,小心地把散落的黑石又捡了起来,重新装进了小包裹里,一瘸一拐地绕进了南瓜酒馆旁的巷子里。
巷子里自然是十分昏暗的,里面不仅潮湿还有股垃圾的腐臭味,两边的墙上喷着各种涂鸦和班派的符号。大荒扶着墙慢慢地想走到另一头,这时注意到了巷子里垃圾箱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荒?......喔哦,有段时间没见了。”
对方是浣熊拉里,商业区的一个流浪汉,和大荒一样他也没有正经工作。
“拉里......”
“最近在忙什么呢?”
拉里这次穿着捡来的棕色长袍,还戴着条黄围巾。他说话声音细声细气,人也因为寒冷而所在长袍里,看起来更加畏缩;他只看一眼便大致猜到了大荒的遭遇。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拉里问道。
“最近在这里遇到什么水獭没有?”
大荒也很默契地没有讲起自己的遭遇——虽然同样是边境城的底层,但总是穿着风衣、有自己事务所还能每月寄钱回家的大荒始终觉得,自己是有资格同情这些人的。
“什么水獭?你被委托去找人了吗?那家伙犯了什么事?”
“一点......男女方面的事。”
“喔哦,水獭就喜欢这样。他长什么样?”
大荒拿出了格林夫人给他的照片。
“抱歉,没有见过。”
大荒点点头,收起照片便经过了拉里,继续往巷子另一端走去。
“大荒——”
拉里在他身后,在那个垃圾箱旁喊道,
“有需要的尽管来找我,我经常来这儿,可能会听见一些消息。”
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丢下那些垃圾跑到大荒身旁,
“我想起来了......如果你想进南瓜酒馆的话,可以去后街那的袋鼠强尼那儿问问......他是卖‘果子’的,年龄不大,经常穿一套横纹衣......虽然不清楚他和南瓜酒馆是什么关系,但是关系应该不错。”
大荒停了下来,
“谢了拉里......这个南瓜酒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老板是伊丽芙罗娜家族的人,所以有不少传言......前年这个家族的掌门人突然病死了,整个家族闹得不可开交。后来他们家族的继承人一个死了,一个进了监狱,这才轮到那个女人。”
拉里神经兮兮地看向一巷之隔的南瓜酒馆——那高高的酒馆窗户里撒出的不经意的灯光就能让巷子里的人足以正常行走,
“据说,北极熊克拉丽莎-伊丽芙罗娜夫人,是现在的剥皮豺家族当家夏索尔的情人,也有传言说她为了上位整死了所有竞争对手......不说这个了,你找袋鼠强尼的话,可能要费点功夫。我见过他帮人加塞过,他有让人进入酒馆的法子......”
“谢了拉里。”
大荒转身便走,拉里在他身后道:“大荒,你肯定没问题的......能再见到你我真是非常开心。有空再见?”
大荒已经走出了小巷。
小巷的另一边也是一个花花绿绿的街道,大荒朝着后街走去时猛然发觉前方一个哨站里站着一只猎犬哨兵——
“糟了!干爹!我现在可没时间和他浪费口舌......”
他连忙弯下腰,趁一群打伞的人走来时赶紧混了过去。好在猎犬油哥此刻正坐在哨站里翘着脚看报,对来往路过的人并不上心,大荒很顺利地混了过去。
过了哨站便是后街,这里的环境明显好了起来——虽然地上仍旧湿漉漉的,但少有积水,污泥什么的也会被及时清理。街道两边甚至栽种有铁树,隔几米还有石凳给人歇脚。
路过一个坐落着两扇橱窗,饰有金箔的服装店时,大荒忍不住心想道:“有钱人穿戴的东西......一只袜子能买十套我这身衣服。”
“之前有一次来这里,那天还穿了一件新大衣,结果被人打了一拳,还吐了我一身......”
他在后街的一个酒吧前终于找到了袋鼠强尼。那家伙正斜靠在酒吧前的房檐下,散漫地抽着烟。
“唷,老哥。”
见大荒走来,袋鼠强尼随意地打了声招呼。
“你是叫强尼吗?”
“你谁?”
大荒开门见山道:“我要去南瓜酒馆。”
“那你就去呗,来找我干嘛。”
袋鼠强尼不耐烦地吐出一大团烟雾。
“我听说,你替他们卖木天果果?”
“妈了个,尾巴上带条的,你听谁鬼扯的?”
“听人说的......你能帮我个忙吗?”
“不是,哥,”袋鼠强尼两指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就算我有那玩意儿,你也抗不住那股劲啊。”
大荒忙道:“不是这个......你能帮人弄进南瓜酒馆吗?只要你能帮我弄进去,这个人情我以后一定还。”
“噗。”
袋鼠强尼怪笑着看大荒,
“逼养的还挺横啊,我能捞着什么好处?”
“你相信我,你看,我是个浣熊,还穿着风衣......”
“噗......哈哈哈哈!邋里邋遢的东西,天天扒垃圾桶,喝酒都没个伴儿,天天晚上嗷嗷直哭的废物,是不是还和你爹住一起啊?你那风衣搁哪个垃圾桶捡来的?小杂碎,再狂我把你拖进巷子里揍一顿,看我干不死你。快滚。”
大荒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盯着袋鼠强尼戏谑的脸,道:
“给你的好处就是......你不用被监狱里的大汉按在墙上开包了。那边那只猎狗哨兵是我干爹油哥,我现在就叫我干爹来闻一闻你的口袋......你是卖‘果子’的,对吧?”
袋鼠强尼把烟摁在墙上,梗着脖子道:“我口袋里毛都没有,叫那逼过来搜啊。”
“不管你有没有,油哥都能搜出来木天果果......小屁孩,你是第一天在这边混吗?”
袋鼠强尼摆摆手,作出一幅“算我倒霉”的样子,“你这搓比样,看来你干爹不怎么喜欢你这干儿子。”
“这句话我也会转告给我干爹的。”
“行,”袋鼠强尼指着大荒的鼻子道:“以后走夜路给我小心点,咱们南瓜酒馆门口见,等你进去就知道后悔了,(消音)。”
他骂骂咧咧地走进了酒馆,大荒见对方已经松口便打算原路返回。但这次当他猫着腰试图混过哨站时,却被猎犬哨兵给叫住了。
“大荒,过来!”
“额......”大荒背对着哨站,“阿sir......你认错人了。”
“哈哈哈哈,还挺好笑。找着工作没有啊?”
大荒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讪笑道:“当然了,干爹。我自己开了家侦探事务所。”
“豁,厉害。”
油哥打趣道,
“那我的大侦探最近在调查什么案子啊?”
“机密,不能泄露。”
“哈哈哈哈!你最近有给你老爸写信吗?”
“嗯......有的......”
“又蒙我!我今天早上才收到你老爸的信,他抱怨你好几个月没写信给他了!他让我给你说,要是实在辛苦就回浣熊村吧,一家人在一起挺好的——”
大荒赶忙道:“好的,好的,我先走了。”
“你给我过来,多长时间没见了,看到你爹的荣誉勋章没有?亮不亮?”
油哥拽着大壳的风衣袖子将他拉了过来,得意地摆弄着自己胸前的紫薯勋章。然而当大荒被拉到哨站灯光能照到的地方时,油哥却突然脸色一沉,转而捧着大荒的脸,左右转动后,严峻地说道:
“谁欺负你了?讲给干爹听!”
大荒急忙打岔:“哨兵打渔标兵?干爹你们队里还接这活儿?”
“别岔开话题,谁欺负你了?我们盼了多少年了,就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为我们的骄傲。谁敢欺负你,我让他好看!”
“......您可千万别为我骄傲,干爹,我们以后再说。”
大荒往后一晃,挣脱了油哥,随后转身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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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南瓜酒馆入口前,见袋鼠强尼正依靠在门旁,像刚才一样抽着烟。见大荒走来,他不耐烦地咧道:“磨蹭什么呢,赶紧进去。”
大荒走到那棕熊保安前,棕熊保安依旧平视着前方:“干什么?”
“强尼?”
“哦,强尼的朋友啊,尾巴上带条的,进去吧,别给我惹麻烦。”
南瓜酒馆的一楼灯光柔和,长桌整齐地依次排放,暗红色的墙上挂着一幅幅不知所云的抽象画。水灯区的富人们在一天的劳累后往往会选择来这里放松,他们借着音乐脱下工作时的伪装,一点一点暴露着满腹牢骚和怨气。
在吧台上,一只比格犬的女歌手穿着抹胸紫衣裙,在方向盘一样的长杆话筒前扭着腰,不时用皮手套包裹的长手指掀起短裙或是划过胸部,在暧昧的灯光下接受着人们的赞赏。
“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深,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让大荒有些无所适从——音乐,酒水,犬科美女,小姐们身上的香水味,这一切对他来说档次都过高了。他这么想着。
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打算先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而一个穿着暗红连衣裙的猫女却主动坐到了他身边,
“小哥,你也是来听埃利亚的现场演唱的吗?终于见到本人了~~啊啊啊啊啊!我要飞起来了!”
“不知道这个人,不过音乐挺不错。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时不时会来一次,我喜欢这里,音乐上档次,东西也好吃。”
那猫女微笑着对大壳举起了酒杯,大壳忍不住注意道她脖子上的黑珍珠项链,手腕上如玻璃般的镯子,以及镶嵌着一颗一颗发光的小石头的黑手提包。
“哦......我还没来得及品尝这里的东西。”
大荒在看了一眼价格后便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事实上,我是来找人的。”
“噢,你来找谁?”
那猫女从手提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便转起口红对着镜子打扮起来。
大荒拿出了水獭的照片:“这个人......”
“有点眼熟......噢,我想起来了。之前好像看到他和那个女狐狸说了几句话就上楼了。”
“多谢,请继续享受音乐吧。”
大壳朝那只女狐狸走去。
那只女狐狸是酒馆里的人中最特别的,她的着装与其他人相比异常保守,暗绿高领呢子衣长裤,斜挎包皮手套,不像是来这里寻欢的人。
“哟,来了个不多见的。”
她兴致怏然地冲大荒微笑道。
“尾巴上带条的确实不该出现在这种档次的酒店......我就当这话是在夸我了。”
“随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冯文淑。”
狐女微笑地对大荒举起酒杯。
“大荒。”
“哼,”冯文淑轻笑一声,“名字假的吧,这起的也太草率了。”
“别管真假,今晚我就叫大荒。之前有浣熊和你搭讪过吗?”
“没有呢,这是第一次。我们该找时间庆祝一下,这是我的名片。”
大荒从冯文淑手里接过她的名片,
“街报记者?”
“对。这就是我的工作,家里想让我练剑,但是我对那个不感兴趣。我想按照我的方式选择生活。”
“好吧......你有见过一只水獭吗?他长这样——”
“没有。”冯文淑回答得很干脆。
大荒疑惑地看向刚才那只猫女。
“呵呵,别看了,是我让她找你的......我拜托她无论如何都要让你过来和我搭话。因为我对能在这里出现的浣熊,非常感兴趣哦~”
“......这不好笑。冯姑娘,失陪了,我还有工作呢。”
“别心急嘛,这里的姑娘一天要接待好几十个客人,你想从她们口中掏出信息得花掉好大一笔钱——既然这样,你为何不去问这里的老板呢?作为老板,她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老板?】
顺着冯文淑示意的方向,大荒看见吧台边的圆椅上坐着一只丰腴的北极熊族女人——
她头戴只遮住一只耳朵的小黑帽,身穿一袭黑衣。此刻正举着一杆烟斗,悠然自若地吐着气。
克拉丽莎-伊丽芙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