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有一个吟游诗人来高塔城待了半年——他是头胡子拉碴的中年狼，但他歌唱骑士和美丽的淑女，歌唱初代狼王统一黑峰的伟大故事和毒蛇的阴谋。当吟游诗人离开时，她痛哭流涕地想去找父亲，让父亲帕宁大人把吟游诗人留下。

    “小姐，他已经把所有知道的歌曲都表演了三遍以上。”

    玛莎修女温柔地用手绢擦拭她的眼泪，她不甘心地问道：“可是我根本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日子了！”

    锯齿家族在高塔城光鲜亮丽，早在斧刃王族崛起之前就统治着高塔城和周边的港口，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城主帕宁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莫罗行事疯癫，难以捉摸，终日将自己关在高塔顶的图书馆。曾有人怀疑她在偷偷翻阅禁书，秘密修炼者某种巫术，但胆敢公开谈论这种说法的人都会离奇地惨死，渐渐地人们不再谈论锯齿家长女的事，因帕宁大人的夫人是狐族，其有一半的狐族血统，便偷偷唤莫罗小姐为“疯狐”。

    所以，这偌大的城堡里，便没有同龄人可以交流了。高塔的黑墙能吸纳所有的歌声和微笑，城堡里的奴仆总是低着头沉默，没有人敢抬起头来看她，父亲很少回家，母亲则要处理那些络绎不绝的来信和无穷无尽的账本，她实在不愿去打扰她。她每天所做的，就是沿着盘旋迂回的楼梯一点一点往上爬，以此来打发时间。

    高塔城从没有下过雪，但空旷的城堡却让她感到遍体发寒。

    “小姐，您是未来的城主夫人。如果大人和夫人知道您为了一个诗人的把戏就失了淑女的气度，他们会很失望的。”

    玛莎修女的声音越发温柔，

    “大人和夫人早就不指望大小姐了。如果您也和她一样，那锯齿家族，往后还能指望什么呢？想想大人，他是怎么教导您的？”

    “他说，我的这条命，这口气，都是属于锯齿家族的……我们都将会死去，而锯齿的姓氏会传承下去，唯有家族能永远延续，所以我们的荣誉，得失，死活，都要让步……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为延续锯齿家的千年荣光做打算。”

    “是的，大人要您尽快成长起来，不负家族的厚望。待会见到您父亲，您知道怎么做了吗？”

    白莎莎擦干眼泪，点了点头。

    如今她已不再动辄为一时欢喜而流泪了。她已是女人，年方十三，不久前已有了月事，很快就要和斧刃的王子成婚。

    她挽着黑影的胳膊走进了他们的婚房——黑影一路上都在微笑地接受周围人的奉承和恭贺，这男孩比自己还小上一岁，却表现得像二十几岁的人一样老练。

    “王子，我……想和您说说话。”

    白莎莎扶着黑影坐下，然后拿起他的礼貌，挂在衣帽架上。黑影此刻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连外套都没让她脱就自顾自地往床上一躺，“我才和那些垃圾讲太多话，累死了。”

    “王子……”

    她不解地看着他，捡起他踢在地上的皮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椅子上睡吧，我习惯一个人睡一张床……除了姐姐陪着我，啊（打哈欠）。”

    她小心地将皮靴扶正，慢步走去坐在床沿，“王子殿下……您有些累了。我帮你把外套脱了吧。”

    “何必呢，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黑影背对着她，说的话却让她一愣。“现在躺在这里的不是哥哥，你很失望吧？如果是白影的话，你早就迫不及待地骑上去了吧？”

    她万万没想到黑影竟然会说这么粗鄙的话，咻地一下站起，夺步跑了出去。

    黑影侧躺在床上，双手用力地攒着针头，直到撕出一道裂缝。

    “白影就是个笨蛋而已……他从不思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个英俊的蠢货。但明明是同样一张脸，为什么就没有人喜欢我……”

    -----------------

    她落寞地退了出去，双手将房门合上，转过身，却发现公主紫岚就站在通道一侧。

    “公主殿下。”

    紫岚微笑地点头回应，“招待了一天的客人，累了吧？怎么不进去和我弟弟一起休息？过几天，你们还要去铁堡城完婚呢。”

    “我……可能没做好，让王子生气了。王子好像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你是帕宁大人培养的淑女，方才我一直在关注你，你举止得当，怎么会做不好。”

    白莎莎这个时候又想起了黑仔——如果自己能嫁给他，像诗歌里恩爱的勇士和淑女那样的话——想到这，又看到紫岚，她立刻联想到紫岚便是那个嫁给了相爱的伴侣的人。她忍不住问道：“公主殿下……您……嫁给心爱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是我自己选择的，但你不一样，锯齿家族教养女儿的方式和其他黑峰领主不一样。”紫岚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从没见过黑影，突然间就成为他的妻子，感到不适也是正常的。你也不必强迫自己去爱他。但你注定会有和他的孩子，然后你可以去爱你的孩子。”

    “是……”

    【我不能怨，不能恨……怕失了淑女的气度，更怕失了家族的指望。】

    稍晚时分，紫岚找到了黑影。

    “姐姐？你怎么——”黑影显然十分欣喜，可紫岚却一脸严肃，他只得乖乖地坐在原位。

    “锯齿家族底蕴久远，是我们的斧刃王族也比不上的。你如果想证明自己比白影更强，那他们的支持就非常重要。”

    黑影撇嘴道，“那女人又闷又冷，连姐姐半点都不如。”

    “但你要和她有一个孩子。”

    “我才不要和她做那种事！她不会形元，不知道战争，就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一样！”

    “你不必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而要把她当做你的盟友。历来的狼后都不只是一个妻子，她们也和狼王一起上阵杀敌，初代狼王的狼后就是战死在了征讨蛇疆的战役中……锯齿家族虽不把女儿当战士培养，可如果你和她有一个孩子，他们就会以锯齿家族的千年荣耀，伴随你左右。”

    白莎莎背对着门，这些话听在耳中却心里发酸。

    【王子想我会形元，那我就去学……王子越是不喜欢我，我就越要拿出淑女的风范。我要做得更好，做到无可挑剔，王子和狼王狼后自然就会认为，我是合格的夫人……他和家族，才能以我为傲。】

    -----------------

    玛莎修女抚摸着白莎莎的肚皮，欣喜道：“太好了，夫人，您怀孕了。我们盼了这么久……这孩子，是咱们的指望。”

    白莎莎冷漠地端坐着，眼皮子也没抬一下，“这孩子，也是父亲的指望。这么多年了，他就盼着我能诞下一个王子，延续家族的荣耀。”

    她缓慢站起，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锁在抽屉里的一个小匣子，里面躺着一朵金玫瑰。

    玛莎修女跟了过来，小心道：“夫人，这么多年了，您还想着那位大人。如今您已经得到了王子的欢心，这物件就……”

    “我的心只属于黑仔，从未变过。”她眼珠一转，眼神立刻凌厉起来，玛莎修女便低头不再说话。“我为家族殚精竭虑，难道就连这一点点私心都不可以有吗？”

    玛莎修女沉默地退了出去。

    当她将金玫瑰别在胸前时，镜中的自己眼中已柔情似水。

    【这是黑仔大人送给我的礼物……每当我拿起它，就好像……是他陪我在这遥远的铁堡城一样。】

    窗外大雪纷飞，她就这么坐在窗前，茫茫白雪好像要把一切吞没，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现在，这里清清静静的，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