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风将神门
“呱——呱——”
地震后的村子已变成一片废墟,在这之上有一处尸体堆积成的小山。尸山顶端,一只通体金黄、生有三足的乌鸦啄下了一具尸体上的眼珠,叼了起来,对着天空——那颗眼珠宛如宝石般在黄昏下闪耀,随后乌鸦的鸟喙张开,将整颗眼珠吞了下去。
乌鸦将头埋进翅膀里,清理着羽毛。
“咳咳。”
乌鸦抬起头,见一只穿着日式学生装的黑猫少年踏上了尸体堆成的肉山,走到了他的下方,像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而咳嗽了几声。
“是小松啊,任务完成了吗?”乌鸦眯起了眼睛,“这次没有给将神门丢脸吧?酬金收到了吗?”
“哼......全都死完了,上哪找付钱的。”黑猫撇撇嘴,“居然让我来猎杀天灾,将神门可真心疼我。”
“地震天灾被关押了百年之久,失去了恐惧又没有得到补给,实力早就没有正常天灾的水准了......但是对你的表现,我还是有点疑问......”
“哼,说。”
“解决掉地震的不是你吧?虽然指令中没有要求,但是如果遇到指令外的魔人和祸殃,一样是要斩杀的......”乌鸦两眼的中上方缓缓裂开一条缝隙,里面是一颗金色的眼珠,“你放跑了一个魔人。”
“那有什么,我们不也是吗?”黑猫不以为意。
“你是都忘光了吧。”金黄乌鸦的三只眼睛瞪得有些大,眼底间隐隐有了怒意,似是在拷问着黑猫,“为了斩杀魔人和祸殃,所以我们接受了这样的力量,唯有对祸殃持有仇恨的我们才能压制祸殃并使用它们的力量。没有经过将神门的训练,和自发的对祸殃的怨恨和排斥的魔人,一定会被同化成灾祸的。所有的魔人和祸殃都必须被清除......清除!我们所在的风将神门和其他将神门是不一样的......规定很简单,只有遵守和不遵守,不遵守的叛徒门人会直接处死。”
见金黄乌鸦身周环绕着不详的形元,黑猫似乎有些紧张,他不安地挠了挠脑袋,“明白了......八咫先生。”
“风将神门的另一条规定......攻击人类的话也要被处死,你......”
黑猫有些紧张起来,“我没有。”
“虽然你差点没有克制住吃活人的冲动,但我勉强算你过关了吧。那个多出来的魔人,还有和它厮混在一起的人类就我来料理吧。”金乌鸦斜眼看向黑猫,冷冷地搁下一句话后便飞走了——“抗命的话,副将神大人也保不住你。”
乌鸦呱呱叫着飞走了,像在黄昏中远去的一颗带来厄运的流星。
“诶?......可是那个魔人是个好人诶......大概吧,虽然祸殃和祸殃互相吞噬是很常见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是一只黑猫吧,他这么想着,低头看着脚下尸体堆积的肉山。他走下去,脚踩在黏糊糊的肉块上发出“吧唧”声,未完全凝结的血团一头连在尸体堆上,另一端连在脚底板,像那些不甘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的人在拽着自己。
“又有脆弱的生命逝去了......但是我活了下来......”
他俯下身,捡起那些肉块往嘴里塞。
“不管怎样,我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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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金雾尼号,顶层。
文锋双手紧握着真刚剑,全身的肌肉都收缩着,漫出的灼热形元甚至让远处的冰流凝聚的冰块给融化。
【好恐怖的力量......如果被击中的话......】
冰流这么想着的同时,在羽织下隐藏了行踪的猎星已潜到了文锋身后,【没必要硬碰硬,只要等金鳞咒把他的力量掏干,这场战斗就会毫无悬念的结束......但那样除了知道继后有一个不听令的手下外得不到任何情报,而且也没必要错过一次进攻的机会。】
此时他持着的是一把圆锥剑尖的西洋剑,猛地向前突刺,手腕却一转,整把剑转了个圈,打掉了数支朝他射来的纸矛。
又有数只纸矛从不同的方向射来,猎星便随手掀起羽织抖开了那些暗器,“按捺不住了?......”
“用纸伪装成小野的样子,文锋可没有这样的能力......纸探花。”
前方的地面,站了数十个巴掌大小剪成的纸人。
【不露出真身吗?有够谨慎的......】
他甩起羽织覆盖在身上,自己便消失了,可那些纸人却对着他紧追不放,这让猎星感到讶异。
灼热的形元汇聚很快便停下,文锋紧跟着一剑挥出,尖锐的剑气掠过的地面和天花板紧随着裂开巨大的缝隙——却又很快愈合回去。
原先握在冰流手上的那把剑从爆开的剑气形元中飞了出来,插在了地面上。
【呵......打中了!】见剑气在冰流身前爆开,文锋紧跟着追了过去,【就算是尸体,也要把脑袋切下来!死里逃生的王子......这次必须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烟雾中的并不是想象中被击中的冰流,而是一个一人大小的漆黑正方体!
正方体像魔方一样分层扭转起来,变为数个连接的小方块后重组变回了冰流的义肢,而在方块尚还包绕着冰流时,数条漆黑的触手从方块缝隙中射出,直扑文锋的脑袋而来。
“邪术?”文锋紧急劈砍开那些触手,并借机调整了姿势让自己落回地面。方才那些漆黑的触手被击中时,竟直接破碎成了墨水一般的液态物。
他立定后看向冰流,只见冰流身后赫然立着两只只液态生物,身上还在淋漓不断地往下滴着拳头大小的水珠。那黑水构建成的生物一只是一只长着兔脑袋的蛇,在七寸的部位还有飞快扑腾看不清形状的翅膀,另一只则是像上窄下宽的梨形兔子,双手则和螳螂的前足一般,身下向外伸展着八条节肢动物的利足。
“姑且算是吧......”冰流回答道,“它们......据说是我心中的恶念被具现的产物。唔......这个说法有点道理,因为这些恶念不在身体里了,我现在觉得无比轻松。”
“哦,原来是这个啊。”文锋再度举起真刚剑,准备着下一轮的进攻,“听说你在将神门被柯普斯的能力感染了,一旦恶念被具现成心魔,你这辈子的修炼也就到头了......可喜可贺啊,这种术很适合你呢。”
“我一直在想,”文锋冷冷地凝视着冰流,“高高在上、支配着整个青水权力和财富的芦芦王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或许......就像庙宇里的龙像,被众生托举在峰巅上,不见悲,不见喜,众生的生死荣辱全在内心的一念之间。可当王子你真的站在我面前,”
“我才发现,褪去镀上的金身,龙像也不过是一截长满蛀虫的朽木罢了。”
冰流好像是在听着对旁人的评价一般,没有一丝情感的变化。“作为芦芦族,我向你道歉......”
唰——
文锋猛地攻来,冰流身旁的两个心魔同时出手,蛇兔和胖兔的一侧身体各伸出无数触手交织成了一张大网,在真刚剑即将触及冰流额头前硬生生拦了下来。
“混蛋!”文锋吼道,“你为什么不引颈就戮!”
“我向你道歉,是因为芦芦族欠你的......但我没说要把我的命赔给你!”
触手网猛地收紧,将文锋给弹了回去,文锋还没站稳,蛇尾已蛮横地扫来,他连忙跳开,那只更胖的心魔早已跳在高空,将节肢动物一样的八足对着他压了下来。
“和心魔接触到的话,也会被引出心魔,但是没有经过训练的话是控制不了的......你的修行之路也到此为止了。不过......”
“没必要说这个,使用了金鳞咒的你,生命也要走到尽头了。”
冰流冷漠地说道。
在又一次躲开了飞来的纸矛后,猎星“切”了一声,干脆将羽织收回了剑匣。到此时他已知道为什么文坎总能找到隐身后的他了。
也许是在文锋解除伪装的时候起,原本辅助伪装用的一些碎纸粘在了他的羽织上。
“在你们没能一击得手时,就应该撤退再做打算了......不管是回去向继后汇报还是继续筹码刺杀,总之不应该再僵持在这里了。”
猎星对着四周喊着,同时密切观察着一切动静——【很多疑惑要找继后的人问个明白......尽可能活捉这家伙!】
他从匣子里抽出另一把剑,高举着直指上方。一场以他为风眼的风暴随即刮起,连同周围的墙壁也在嘎吱作响,在风暴中,许多伪装成墙壁和地面一部分的纸片被刮了起来聚集在风暴中。
【在里面吗?以文坎的水准,不只是单纯地用纸把自己遮盖来隐藏......可进行如此精细的操作和攻击,他一定就在这附近。】
他随即一怔,想到了一个不妙的可能,
【难道......他已经能够把自己炼化成纸隐藏其中了吗?本体......是这无数张纸片中的其中一个吗?】
半空中的胖心魔突然被切割成无数块,文锋似乎是在空中踩了一下,便朝冰流弹了过来。长着翅膀的蛇形心魔迎了上去,背后的翅膀化为无数触手朝文锋刺来,后者挥剑砍断数条触手,仍有不少触手刺入他体内,而未命中的触手则在地面和墙壁上砸出一个大坑后深深地嵌入其中。
凛冽的寒光一闪,明明什么也没看清,蛇形心魔却被砍得稀碎。文锋的速度突然提升了数倍——他的小腿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符纸,中间写着一个“速”字。
“冰流小心!”猎星突然喊道,“他身上还有一个人!”
文锋长长的兔左耳内夹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纸人,中间则写着一个“坎”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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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干什么?”小野仍旧望着上方完全愈合后的船板,“你们不是已经上去过了吗?”
红姬微笑着用手背托着下巴,“真是无情呢,只是想建立和你的羁绊而已。”
小野看了一眼红姬,然后四处张望,朝着鱼龙会打扮的护卫所在的一栋大楼走去,红姬招了招手,令灰溜溜和绷狼跟上。
“也不是不行啊,你得在自己的督脉上扎根针,”见他们跟了过来,小野便用手指在自己的后颈划了一下,“你刚才突然爆炸造成了那么大的破坏......要不是我现在用不了形元,一定亲手把你关起来。”
红姬仍旧和颜悦色着,“怎么,你是一个正义的好人吗?”
好人......好久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了。“我杀过人。”小野说,“但是你倒是让我回想起我曾经说过要成为一个最伟大的将神......我杀过人,而且在金沙和青水都触犯过许多律法。我努力过,但人人都觉得我是坏人,我现在也这么觉得了。”
“所以,你是个有好有坏的人吗?”
【这家伙......你越界了,我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谈心的地步。】小野不悦地别过头,加快了脚步,“我的启蒙老师说过,做人难,做好人更难。这个世界上总是好坏掺杂的人占多数。”
“如果果子有一半腐烂,那就是一个坏果子。人要么是好人,要么是坏人。”红姬说道,“你看起来简直和三岁小孩一样无知,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好了,我受够了你们这些传教士老给我安乱七八糟的罪名。我是不会买你们的赎罪券的,再见!”
“赎罪券是给死人用的。”红姬不依不饶地顶了回去,她突然大笑起来,“比如他们!”
“什......么......”小野顿时停住了,只见鱼龙会大楼的门前围了一群人,他挤进去,见里面躺着一只血肉模糊的狐狸——看服装,应该也是鱼龙会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连忙拍了一下身边的一个人问道。
那人是一只歪嘴驴子,此刻正捋着胡子,将拂尘搭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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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冯伯敲了敲门,走进了鱼龙会顶层会议厅,厅内,冯谌淡淡地应了声便继续翻阅着桌上堆积如山的书籍。
两人均神色如常,仿佛不久前冯伯携女儿棺材逼问的事没发生一般。
“……归根结底冯丁是为了鱼龙会的名誉,才在那只孔雀的一再挑衅下出手,却没想到贼人如此狠毒,连其他帮忙的门下弟子也被残忍杀死……最后冯丁不堪受辱才……”
“无用。”冯谌说道。
“大哥,冯丁是为了鱼龙会才如此!就算他技不如人,也不能放过那些贼人——”
“我说的是你!”冯谌突然抬头,正视着冯伯还没回过神来的脸道,“魔剑尚流落在外,鱼龙会内门青黄不接,航行途中又屡次遇袭,我每天处理会内事务已经焦头烂额,连挥剑的时间都难得!这个时候你却拿一群小儿斗殴事件来烦我?我让你做二当家不是因为你是我兄弟,而是我认为纵使你剑技不堪资质平平也总能处理琐事!如果孔雀老鼠是挑衅鱼龙会的贼人,那你就是盘踞在鱼龙会咽喉上的疽疮!有你这样无能的人做二当家,你让其他弟子如何相信‘鱼跃成龙‘的宗旨?你让本门后生拿什么坚定挥剑的信念?你让鱼龙会拿什么服众!”
冯伯眼睛瞪得极大,依稀能看见里面泪光闪闪。他强忍着试图争辩:“兹事体大,除去顶层外,鱼龙会对下层的控制完全依靠下级的帮派,在遭到接二连三地袭击后人手更加不足。这并非仅仅只是小儿斗殴,如果不借机擒杀贼人立威,下级帮派看在眼里便会推测鱼龙会对下层的控制力下降,一旦他们产生异心——”
“到底是为公还是为私,你是否因为你女儿的死心生怨恨借机发难,你安的什么心肠你自己清楚。你作为二当家不但连处理琐事的能力都没有还想让事情越闹越大,你是嫌我还不够烦吗!”
“大哥,我没有——”
“住口,我不想听。”
冯伯急了,“就算大哥不想听我也不能不说!大哥只要稍加思索就能明白,风起于青萍之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是真真正正的在位冯家考虑啊!大哥,乌鸦们看中的是鱼龙会的力量,拜剑山庄合并的其他流派年轻人只想着自己的前途,迫于形势合并的流派更不必多说,只有我因为是你的兄弟才真正为你,为冯家考虑啊!”
“你给我滚!”冯谌一下子站起,指着门,“否则我不会再容忍你的无能,二当家的位子要换个人来当了,滚!”
冯伯离开后,乌鸦炭黑随后进来。
“没想到船上竟有这么多不安分的人……那几个挑事的查清楚了就杀。”
冯谌理了理心绪,平静下来后嘱咐道。
………………
“瑞安王子,可找到你了!”勒菲领着徐半仙他们呼啦啦地挤进了瑞安就餐的包间,“我们几个朋友要去岛上找点乐子,需要虎鲸的帮忙。”
“你们......”瑞安见勒菲身边突然多出四个新面孔,憋了半天吐出一句,“很有冒险精神。”
“也是顺便带一句消息嘛。”勒菲神秘兮兮地说道,“之前在饭店和你有冲突的那只狐狸......冯丁,在被你扒光衣服游街后,跳楼了!”
【什么!?】亚瑟满脸写满震惊,这下事情大条了。
包间内安静了片刻,便听到雷唧轻轻的嗤笑,随后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这都行?他的骨头是鸡蛋做的吗这么脆弱。”
徐半仙也拍着桌上的碗像打鼓一样地发出爆笑,“真是爹妈好大儿咧!养这么大岁数哗说不活就不活了!”
花婶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顺便从花篮子里掏出一块粉扑了扑自己的脸颊补妆,“阁下说死就死,这鱼龙会的气概真让奴家拜服呀!”
卖鱼华更是粗着嗓子吼道:“不就是漏个裤衩么!不用人扒,俺还自己就脱了,俺还连裤衩都不用带嘞!现在就可以上去走一圈!”
花婶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去你的吧!为了咱们的眼睛,你的屁股蛋子得扑个粉儿~”
猴子谭师爷两手插在不合身西装的口袋里,面无表情且不发一言。
“什么......死了.......?”瑞安双手紧扣着桌面,胸口剧烈起伏着,豆大的汗一滴接一滴地从额头冒出,“死......了......”
“对了,你最好还是变成之前兔子的样子啦~”勒菲说道,“徐半仙还说,有只白狼当时也在打听情况。是小野没错吧?对,就是那个小野!现在他和鱼龙会一样要找你呢!”
“找我?......”瑞安惊恐地抬起头,望向勒菲时全身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他、他找我干嘛?......”
“他现在是鱼龙会的贵客,你逼死了鱼龙会的剑客,他现在要收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