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着，程自来进入了后堂书房，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负手站在书房中央，似乎在品味着程自来书法的藏品。王行仁，出身赫赫有名的晋阳王氏，灵武郡王家的家主，也是他所纳小妾的大伯。

    程自来紧了两步，上前拱手施了一礼，道“让王老久等了，失礼失礼。”

    老者闻声，立刻转身回礼道“岂敢岂敢，大人折煞老夫了，方才老夫欣赏大人的书法入了神，未能出门迎接，请大人恕罪。”

    程自来赶紧去扶，心里骂道，老东西装什么，还不是想摆谱先让自己给他行礼，恕罪？真想喊人进来，把你拉出去，砍掉狗头。

    程自来让了座，吩咐仆人上了茶后，屏退左右道“王老深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王行仁呵呵一笑，道“打扰了大人的清梦，实是不得已啊。确实有件急事，须得提前告知大人。”说着眼珠打量了一下四周。

    程自来眉头一紧，问道“此间没有外人，王老请讲。”

    王行仁凌然道“双煞帮胡三为恶乡里，欺压百姓，老夫受鸣沙县诸位父老所托，请大人铲除此贼，以正国法。”

    程自来闻言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什么情况啊，这双煞帮与地方豪族多有勾连，真当他不知道，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容忍双煞帮逍遥这么多年？只是王行仁今晚此言到底是何意，难道是这段时间自己处理政务有什么不当之处，引起了这些人不满，借此试探自己是否要跟他们决裂？没有想清楚，程自来便始终没有开口。

    王行仁看程自来疑惑的神色，心中一动，便也明白了此人的担忧，便接着说道“不知大人有何疑虑？”

    程自来拧眉问道“双煞帮盘踞鸣沙县久矣，本官早欲除之而后快，但其势甚大，贸然处置，只恐引发动乱，牵连百姓，不知王老可否教我？”

    王行仁作恍然状道“大人心怀百姓，深谋远虑，思虑周全，老夫窃以为双煞帮虽有劣迹，但日常维护商贸，抗击马匪亦有其用。百姓所恶者胡三也，此贼出身低贱，性格乖张，贪色好财，大人不若只诛首恶，余者网开一面，敲山震虎，想来以后这双煞帮上下日后必定对大人感恩戴尔，以胡三为戒，再不敢为恶乡里，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程自来闻言心中恍然，看来是这胡三得罪了这些豪族，他们要除掉的仅仅是胡三一人，而不是整个双煞帮。既然窥得对方真意，程自来心中便有了底，一拍桌案，起身正气道“王老所言，深合本官心意，本官早有诛杀此贼，还济北城一片太平之心。只是这胡三经营双煞帮久矣，党羽众多，现在城中大部分士卒又被抽调走押运粮草去了定襄，现在若是动手捉拿此人归案，怕是还要细细筹谋一番啊。”

    王行仁亦起身道“大人勿忧，老夫既为大人出谋，便当替大人解忧，只要大人……”

    程自来亲自送王行仁到了门口，二人施礼告别，及至王行仁的轿子消失在拐角，程自来方才转身回府。宵禁？那是什么玩意，那只是贱民的枷锁，而不是贵族的桎梏。

    “你去唤郑勇来，本官有急事找他，”程自来有些兴奋，若此事能成，郡丞的位置对他来说就不是巴望一下了，甚至郡守也不是不可能。

    济北城白家

    狗剩家的老公鸡懒洋洋的睁开眼睛，它可是狗剩家的宝贝，晚上都要一起锁到屋子里睡，以免被周围的无赖趁夜摸了去，将来给狗剩娶媳妇，这是个不错的彩礼。塌上狗剩依旧喊声震天，公鸡抖了抖精神，从破门中钻出，昂首挺胸的跳上了木篱笆，雄鸡一唱天下白。嘹亮的鸡鸣声划拨清晨的薄雾，直冲九霄之上，刺破夜幕，呼唤着太阳重新照耀济北城。

    天色慢慢亮了起来，城南已经炊烟袅袅了，没办法都是干苦活的，得赶紧起来弄些吃的，好去城里干活，晚了可能就抢不到活干了。最近这段日子还行，官府要收赋税了，得有人帮忙晾晒装仓，老爷们最近心情不错，工钱给的不少了，他终于也能吃饱一点了。狗剩端着吃食从屋中出来，蹲在院中，左手端着一碗粟米杂粮糊糊，右手拿着一小块炊饼吃，破烂的淘碗接着掉落的炊饼碎屑，一点也不能掉在地上。但是这么在乎食物，他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隔壁白灵家。

    陆姨娘一大早就来了，带了一帮人，这里虽然简陋，但还是要布置一下，挂一些红布什么的。另外还要给白灵打扮一番，新娘子得有个新娘子的样子不是嘛。这些精细活，外面那些双煞帮的糙汉可干不了，都得指望她翠玉楼的这些姑娘，吵吵嚷嚷的竟然也十分热闹。

    狗剩始终没有看到白灵姐姐出来，他觉得白家姐姐还是有福气的，可以嫁给胡爷，以后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只是大壮哥回来会有些伤心吧，狗剩微微皱了皱眉，大壮哥是他们这片的人里面脑子最好使的，识字，打架也厉害，只是后来李阿爷突然死了，大壮哥就上山做了马匪，这都三年多了，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估计是没了，他是不敢去做马匪的，那是把脑袋别到裤腰带里的伙计，他可干不来。娘说再过几年等他家钱就攒的差不多了，就能给他说媳妇了。想到这里狗剩嘴咧了咧，结束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把碗舔了舔，剩下的炊饼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一会干活饿了，再吃一点，现在还不能一下子吃完。招呼了阿爹一声，告诉他，他们得自出门了，娘早上不吃饭的，只有他和爹这种干重活的人才可以吃这种稍微稠一点的食物，娘都是在给他们做完饭后，在锅里加些清水和野菜杆，喝一点就行了。

    拉开摇摇欲坠的破门，狗剩的爹使劲拽了狗剩一把，狗剩恍然，爹的意思他明白，不想靠白家太近，门口都是双煞帮的打手，他爷两可惹不起这些煞神，离得越远越好。

    但是什么事，你越怕，就越来，这是听到门口有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呦，这不是狗剩嘛。”

    狗剩循声望了过去，还真是个熟人，以前跟爹在双煞帮搬过货物，眼前这位就是管他们的，他不知道对方叫啥，只是那天自己搬得最多，好像这样帮他赢了点钱，因此有了印象。

    狗剩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求助旁边的阿爹，但是狗剩爹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唯恐说的不对了，招来毒打，只能点头哈腰傻笑。

    那人收了收笑容，表情稍有不悦，挥了挥手，将二人招了过来，双手抱胸道“你小子，倒跟老子挺有缘，看在上次你帮老子赢钱的份上，今天就不要去找活干了，跟着老子吧，今日胡爷大婚，少不了要赐下些赏钱，一会帮着抬抬东西，少不了你的赏钱。”

    狗剩爹忙不迭的拉着狗剩跪下磕头道“大人，俺们爷俩笨手笨脚的，万一碰坏了胡爷的东西，可怎么得了，您开开恩，让我们走吧。”

    打手放下双手，表情一变，一脚踹在狗剩爹的肩膀道“你以为老子在跟你商量？不识抬举。”他妈的，旁边的兄弟们都看着呢，这两个狗东西居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当真是找死。

    狗剩赶紧作揖道“大人放心，俺们爷俩肯定好好干，赏钱不敢要，到时大人们吃剩的饭菜，能让俺带回来就行，莫打俺爹了。”

    “算你小子识相，赶紧回家洗洗，换身干净衣服，回来等着。”打手笑了笑，算是满意狗剩的回答。

    狗剩应声答应，这才敢去扶起地上的阿爹，搀扶着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