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悲书

13

    两天后,胡乐收到了学校发来的录取邮件,因为是非编制内,聘期注明有三个月的时间,是否续约,仍是由学校方面定夺。胡乐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心中有些许得意。两个月,这样成日躺在床上的日子终于到头,只是不知道这工资能不能预支,实在不行,东拼西凑也能抢救一下这个月的支出,衣服是不能买了,胡乐起身拖出床底下的行李箱,里面的衣服总共有五套,两套夏装,两套单薄的秋装,一套西装。再看,床边摆着三对鞋,一对皮鞋,一对运动鞋,一对拖鞋。胡乐在房里把这几件仅有的衣服换来换去,好搭出一副新鲜样,打开窗,寒风,没有那么夸张。天气预报今天有十二度,但胡乐还是打了一个寒颤。只怪自己来时大意,信心满满,连被子都是新买的,更不会多带那几件厚重的棉衣。重新把窗户关上,在屋内看外边的景色看得出神,喧嚣的风像是有形的,眼神往哪看,地上哪处的落叶就被卷起,打转,浮沉,重重地摔在地上。

    街对面,胡乐看到杨大姐,确实如全叔所说,杨大姐年纪虽大,但风韵犹存,拎着菜篮子,长裙随风扑扇,直至消失在这窗户仅有的视野中。

    胡乐又发了会呆,拿出手机,在屋里踱步两圈,看着客厅的时钟过了五分钟,又走进房里,手指像是在发抖,却准确按在那小小的数字上,大约是自己胳膊没力气了而已。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

    胡乐说:“喂?”

    电话那头说:“喂,是乐吗?”

    胡乐说:“啊,是我,妈。”

    何欢说:“我正想你怎么这么久没有给家里打电话呢,你就打来了。”

    胡乐说:“我也是觉得太久没有打电话回家里,我就打来了。”

    何欢说:“正好,我给你说说胡安干了什么。”

    胡乐说:“胡安干了什么?”

    何欢说:“他昨天去网吧了,前几周你爸就觉得胡安不对劲,昨天下午胡安他班主任打电话给你爸说胡安不在学校,你爸出去找他晚饭都没吃上。”

    胡乐说:“逃学啊,然后呢,打了没有?”

    何欢说:“哎呀他是你弟啊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哪里舍得打他,他说他在网吧看到胡安了,没有打他,回到家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胡乐说:“打他一顿就好。”

    何欢说:“他是你弟!”

    胡乐摸了摸自己因为长时间在屋里好吃懒做而变得圆润的脸颊,走到客厅的镜子前一看,原本炯炯有神的大眼都因为脸上的肥肉变成眯眯眼,再瞪大瞧瞧,还好,以后要加强锻炼。

    何欢说:“怎么不说话了,乐,还在吗?”

    胡乐说:“还在还在。”

    何欢说:“你有空你要打电话和你弟聊聊天,他还小,很多东西都不懂,你就要教他,给他做榜样。”

    胡乐说:“他现在初三该懂的都懂了,说太多没有用,听不进去。”

    何欢说:“他现在都开始去网吧了,学坏了去打架怎么办,你叔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打架被抓进去猫了一个月,天天都是我和你爸去送饭。最后受累受罪的还不是自己家里人。”

    胡乐说:“我不好说他。”

    何欢说:“你是他哥,亲兄弟能有什么不好说的。”

    胡乐说:“到时候再说吧。”

    何欢说:“你就这一个弟弟,你都不去教他肯定要学坏。”

    胡乐说:“知道了。”

    何欢说:“你在那边还习惯吗?”

    胡乐说:“还好。”

    何欢说:“冷吗,我看你天冷的衣服都没拿走。”

    胡乐说:“不是很冷。”

    何欢说:“你住在哪里?”

    胡乐说:“合租的公寓。”

    何欢说:“几个人住?”

    胡乐说:“四个,本来是五个,有一个搬出去了。”

    何欢说:“哦,你那个地址是什么,你爸前两天说想寄点家里自己腊的腊肠腊肉给你,你自己留点,然后给你们老板送点。”

    胡乐说:“这边的人也做,哪里都有得吃。”

    何欢说:“有得吃也好,我们这边和他们的特色不一样,送点特产给你们老板好很多,老板也会留意你到。出了社会就是这样的,要学点人情世故。”

    胡乐说:“我不在那里干了。”

    何欢说:“什么?”

    胡乐说:“之前那里我不干了。”

    何欢说:“什么不干了?”

    胡乐说:“之前那里。”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不久。

    何欢说:“哎呀,你才在那边做了多久,现在已经不干了?”

    胡乐说:“嗯,不想干就不干了。”

    何欢说:“你怎么那么任性,什么工作不是开头难,坚持下去就轻松的。总想着好吃懒做怎么行,本来你都考上大学了,给你弟做个好榜样,你现在又这样,唉,这个家什么时候能成家?唉!你已经不在那里做了?还是说现在是不想做?”

    胡乐说:“已经辞了。”

    何欢说:“唉!”

    胡乐说:“我就是想换一个工作而已,我觉得之前做财务不适合我。”

    何欢说:“能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工作就这样,你都成年人了还不懂得是自己去适应工作,妈也知道工作辛苦,谁不辛苦,我和你爸赚你和胡安这两餐饭钱,哪里敢说自己不合适做什么,都是有什么做什么。这个月你只寄了五百回来,我以为是你花钱大手大脚而已。”

    胡乐说:“......”

    何欢说:“你什么时候回来?这年头在外面哪里有那么好找工作,说不做就不做了,你一回到家就要有人说闲话了,整个家的脸都丢了。你回来我让你爸去问一下人家黄老板那里还招不招工,人家黄老板是你爸小学同学,这两年做米粉厂赚到钱,我让你爸去求求人家看看肯不肯带你,如果人家肯带你就不要再像这样做两天工就跑掉。你真是让我和你爸操碎了心。”

    胡乐说:“不用,我已经找到别的工作,就想打电话回来和你们说一声。”

    何欢说:“你还想找得到什么工作,现在外面能找到的就是些服务员送送吃喝,这些做不长久也做不出钱来的,送吃送喝什么时候到头,找得到那些上夜班天天熬夜,身体怎么吃得消。”

    胡乐说:“当小学老师,面试过了。”

    何欢说:“当什么过了?”

    胡乐说:“当老师,面试过了,要上班了。”

    何欢说:“当老师?”

    胡乐说:“嗯,当老师,就是工资有点少,一个月才一千出头。”

    何欢说:“哦,要去当老师,老师——你刚起步不用太看重工资,谁说当老师油水就少,当老师图什么,轻松,稳定,有保障,你做久了,以后钱就会慢慢出来。哎呀乐啊,时间眨眼就过去,哪能想得到!”

    胡乐说:“不知道,应该吧。”

    左思右想下,还是决定不说什么编制和非编制这些有的没的,何欢说的和临时工不沾边。

    何欢说:“你今年过年回来吗?”

    胡乐说:“应该回。”

    何欢说:“我让你爹准备准备,他知道你现在当老师了肯定高兴,人的心情好了,身体就会变好。”

    胡乐说:“他血压又高了?”

    何欢说:“是高血压,老毛病。这几天休息不好,身子不舒服。”

    胡乐说:“那我看看什么药好,买点药寄回去。”

    何欢说:“花那个钱干嘛,就你那点工资,你一个月多少工资?”

    胡乐说:“一千多。”

    何欢说:“留着给自己花,等工资涨了再想给妈帮你存着。让你给家里寄钱就是怕你拿去乱花,从现在起你就要学会自己管理自己的钱,哪里该花哪里不该,你自己要有数,你一千多块钱要用一个月呢。”

    胡乐说:“那你叫他记得去买药吃,之前就喝什么草药到现在一点用都没有。”

    何欢说:“他哪里肯买药,也不能说没有效果,中药都是重在调理,肯定没有西药见效快。我也觉得能不吃就不吃,是药三分毒,西药吃上了就停不了,吃多了还伤身。”

    胡乐说:“生病了不吃药哪行。”

    何欢说:“高血压而已,病什么病。心情好了,不生气了,血压就会降下来。哎呀家里的事还不用你操心,等以后我们都老了,你肯定要烦我们,等你以后成家了就知道。所以你要抓紧时间找个对象,让我们都省点心,以后也能帮到你弟。”

    胡乐说:“......不说了,我还有事要做。”

    何欢说:“行,挂了啊。”

    胡乐说:“嗯。”

    胡乐躺在床上,获得工作的喜悦在此刻一扫而空,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拿枕头竖起来,半躺在床上,呼吸,疲惫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