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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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拘留室里,胡乐坐在长椅上舒了一口气。这里面加上他一共三人,一个十五、六岁的青年躺在椅子上,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壮汉,黝黑,平头,左边的眼眶有一块像是狗皮膏药的斑。胡乐认得,俩人都是江滨路上杂耍班子里的,之前没事去打发时间的时候见过,壮汉负责表演到尾声时就把这青年胳膊拧脱臼,涂上正骨水,气氛能盖过药味。记得每次先是壮汉巴哥和观众讲这是从某个神仙手里求到的秘方,大喊一声,那个叫李普的青年就从后台窜出来,坐在地上,眼皮一挤,胳膊便被卸掉。

    胡乐示好地笑了笑,点点头。李普转头看一眼。

    胡乐说:“认得我吗?”

    巴哥没有头绪,李普鼓起嘴唇吹额上的几根毛,对巴哥说:“隔壁唱歌的。”

    胡乐说:“是。我认得你们,你们是隔壁跳舞的。”

    巴哥说:“呵呵。”

    李普不说话,把手放进裤裆里挠痒。

    胡乐说:“你们怎么进来的?”

    李普说:“管你屁事,巴哥,别理他。”

    胡乐再提起笑脸,只觉得李普的声音有点难听。他说:“别嘛,闲着也是闲着。”

    巴哥说:“呵呵。”

    李普说:“你带有烟吗?”

    胡乐说:“没收了。”

    李普说:“嘁。”

    胡乐说:“你多大啊管我问烟。”

    李普说:“管你屁事,我爹妈都不管我轮得到你来说。巴哥,别理他,又不是个好东西。”

    巴哥边摇头边说:“呵呵。”

    李普说:“有什么,巴哥你就该试试那什么味道,都多少岁还不懂得抽烟,白活了!”

    巴哥说:“呵呵。”

    李普不说话,恼了一眼胡乐。

    胡乐摊开手说:“我也没。”

    李普说:“你怎么进来的。”

    胡乐说:“哦,他们说我杀了人,让我配合办案,要是证据不足就放我走。”

    李普说:“你杀了谁?”

    胡乐说:“就和我一起的白生。”

    李普坐起来,瞪大双眼,说:“这么野啊哥。”

    胡乐感到有些尴尬,李普说:“你能帮我杀一个吗?”

    又说:“等我以后赚钱我给你钱,你现在帮我杀一个。”

    胡乐摆手说:“哎哟,我是那种人吗?”

    李普说:“哎哟,建康哥说过道上都讲有钱办事,你不收钱我不安心。”

    胡乐说:“这,你要我杀谁?”

    李普说:“就外面那个肚大狗。”

    胡乐想应该是一开始带队的队长。

    胡乐说:“你要杀人家做什么。”

    李普咬牙说:“我想杀就杀!哥,只要你帮我把他杀了,等我以后有钱了我给你买一条,两条!两条中华烟!”

    胡乐说:“我听说江滨那边现在不准摆摊?”

    李普说:“前几天来人全收了。”

    胡乐说:“为什么啊,之前还好好的,又没通知。”

    李普说:“有谁要来,不知道。操他妈的,收档还让我们把地扫干净,不能留灰!”

    巴哥说:“呵呵。”

    李普说:“就是抓人去扫大街!”

    胡乐说:“你又知道?”

    李普说:“我什么不知道!”

    胡乐说:“怎么只抓了你们两个,其他人呢,是没跑掉还是派的代表来啊?”

    李普说:“你脑子真的有问题,你们摊位派你来做代表啊?”

    巴哥说:“呵呵。”

    胡乐也呵呵地跟着笑,李普躺着把裤头撑起来,扭动。偷看一眼,还是个小孩没错,的的确确是只光膀鸟。

    胡乐说:“你要我杀的那个,他惹你啊?”

    李普说:“我惹他,还他惹我,搞笑。”

    胡乐说:“那你要杀他做什么。”

    李普说:“那他来收我们东西做什么,巴哥扭我手,他说是巴哥虐待我,巴哥不扭我的手我们的正骨水怎么卖。妈的我爹妈都不管巴哥扭我手,我自己给巴哥扭,管他屁事。还问我爹妈知不知道我在这,我爹妈还怕我从这跑了呢。不懂说话,就懂抓人!”

    巴哥说:“呵呵。”

    李普说:“就是,不扭哪有饭吃!”

    胡乐说:“人家可能是第一次看到被你们吓到。”

    李普说:“吓什么,我们在那多久,哪天不是这样,他们都看多久了,其他人怎么就没被吓到。哥,我和你比就是差点血性,建康哥也说我不够狠,那天我朝他们吐火球,就是没敢吐大力点,以为是吓他们,早知道是现在这样我全吐他们身上去。”

    巴哥说:“呵呵。”

    李普说:“坐就坐,我他妈怕坐牢,我怕他关我关得不够,把我放出来!”

    胡乐又呵呵地跟着笑,心想刚才说的作案工具原来是个人。

    胡乐说:“你们班子其他人呢。”

    李普说:“跑了。”

    胡乐说:“白生呢,你看他出摊没。”

    李普说:“跑了。”

    胡乐说:“白生他已经去摆摊了?”

    李普说:“被抓的都交罚款走了,没被抓的就是跑了,跑了就没事儿了,人家不管逃跑的。”

    巴哥说:“呵呵。”

    胡乐叹了一口气。他说:“你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巴哥说:“呵呵。”

    胡乐说:“不知道?我应该马上就能走,要不要我帮你们联系一下你们班子的人。”

    巴哥说:“呵呵。”

    李普也说:“呵呵。”

    胡乐说:“不要啊?这里不管饭的,你们确定?”

    李普说:“你怎么找他们。”

    胡乐说:“你们没电话吗?肯定不是满城跑啊,我自己还有事做呢,帮你们打个电话不麻烦。”

    李普说:“你什么时候能出去?”

    胡乐说:“马上。”

    在拘留室待了近二十四个小时,期间胡乐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早该能走,但就是不能如愿。里面的谁都忙,单是关注一眼都被加以禁止。路边的快餐店,胡乐要了一份五花肉盖浇饭,有蒜薹做配菜。耗油和老抽的配合使肉在灯光下显得鲜亮,肥瘦相间。一口肉,一口米饭,在口中能够感受到最上层猪皮的筋道,肥肉部分的油脂在嘴里化开,于米香间徘徊,最后感受到的是瘦肉带来的一丝焦味,不多不少,正中靶心。

    胡乐今晚总共吃了三碗米饭,大米不湿,不粘,不干,今晚总是正好,正正好好。是这很长一段时间内难得的好饭。

    坐在对面的,是一个鼻梁上挂着方框眼镜的小哥,鼻头很大,脸埋进碗里吃饭的时候像是用鼻子进食。巴哥和李普还没被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