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叉立于神颈

第七章 炙烤【2】

    三小时后。

    【现在时间:下午七点四十三分。温度三十五度。】

    此刻蓝海大酒店的五层,一个只穿着内裤的年轻男人两只手里一手一个雪糕站在一片裂痕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远近不断升起的黑烟和似乎永远不会下完的火雨。

    街上汽车或是玻璃接连传来的爆炸声、建筑物倒塌在地的轰鸣。以及听得习惯了的尖叫和呼救声充斥在男人耳旁,可男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对手里的雪糕进行一轮比一轮猛烈的攻击。

    “我靠,真热啊……”

    狠狠咬了一口手里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老冰棍,瞳孔中一个和男人完全一样的身影浮现。

    “你真不当人呐。别人在那逃命,你看着他们逃就算了,还囤了一冰箱雪糕?”

    白泉迅速舔干净尚有余温的雪糕棍,撇撇嘴:“小伙你这就错了。我不但囤雪糕了,我还买了点干冰和冰袋。”

    “嗯???”

    “我不用,是因为还不到时候。万一过两天气温上升到四十度、五十度,乃至八十度、一百度这样,如果没有这种东西,就凭你这小身板能活吗?”

    右眼所见,天地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雾气,这雾气颜色斑斓,各种颜色有深有浅,相互混杂在一起,遮住了一切求神拜佛和毁佛谤组的呼声。

    右眼的视野暂时被命名为【超凡视野】,这是张哲结合一款游戏随意取的名字。

    “嘁……”

    就在张哲组织语言,准备给白泉来一波大的魔法伤害时,已经锁起来的房门忽然被敲响。

    “笃笃笃!!!”

    急促,短小,有力,听声音是什么人的指节。

    丢下雪糕棍,抄起西瓜刀,白泉蹬掉脚上的拖鞋,轻轻踏在客厅的地板上。赤脚走在地毯上没有任何声音,在有些老化的木地板上发出的“吱嘎——吱嘎——”也被轻抬轻放处理得微不可闻。

    透过猫眼向外望去,是一个满头大汗,浑身只有一条裤衩的中年男人。

    “有人吗?!这太特么热了!能给瓶水不??”

    “煞笔。”

    在心底骂了一句,白泉扣好猫眼孔,准备回到落地窗前接着吃雪糕。

    “哎!小姑娘!!你是五楼的?!太特么好了,赶紧给叔拿瓶水,这天说变就变,还特么下起火来了!”

    “嗯?”

    心念一动,白泉拎着西瓜刀又翻开了猫眼。

    门外的中年男人和浑身被汗浸湿的沐晓晗站在一起,男人的一只手像是钳子一般死死地抓着纤弱的女孩,似是看到了救星。

    “哎呀!你放开!我没有水!我房间里也没有!你再不放开我报警了!”

    “……”

    这姑娘的智商感人呐。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报警。

    “你是不是傻?出去救人呐!你没看见这老肥要么抢水要么抢人嘛?那眼睛看她上上下下都放绿光了!”

    “……”

    本不想多管闲事,毕竟这女孩无论是和自己还是和张哲都没有任何联系。

    可是鬼使神差地拧开门锁,飞起一脚踹开门,抬手把西瓜刀横在男人的脖子上,白泉眼神冰冷:“滚!”

    “好嘞!”

    一把将女孩拉进门内,白泉瞪了一眼中年男人,把门锁死。

    “你啊……傻透腔了。”

    指着卫生间的方向,白泉放下西瓜刀,走进卧室。

    “去把衣服脱了,擦擦身子,冰箱里有雪糕和矿泉水,一根雪糕一瓶水,喝完进屋。”

    卧室衣柜里有一排衣服,是白泉自己挂里面的。一排裤子下面是一个储藏箱,里面放着干冰和冰袋。

    很快,女孩穿着一件自己买的速干短袖,擦着头发进屋,她嘴里还叼着一根雪糕。

    “你睡床,我睡地上。”

    外面的聒噪选择性忽略,躺在相对凉爽的地板上,白泉闭着双眼,可以感受到女孩正站在自己身旁。

    “不累吗?还是没缓过来,还很惊恐?”

    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沐晓晗的同时意识下沉喊出来张哲,让他编几句安慰女孩的句子。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一片春光,但二人都没心思钻研那片布料上面的风景究竟有多美丽。

    “大哥,这又不是挂科或者失恋!世界末日诶!她又不是我们俩这种眼睛有病的,这时候还不崩溃,能听你话进屋就不错了!”

    张哲满脸黑线,拍得瞳孔“啪啪”作响。

    “……行吧。”

    起身把看起来有些痴呆的女孩扶到床上去坐好,白泉挠挠鼻子,抡圆手臂就是一巴掌。

    “……”张哲。

    一声清脆后,沐晓晗的瞳孔终于不再无神,而是聚焦在自己脸上。

    “喂,这是几?”

    “三。”

    “挺好,看来还没傻。给你科普一下,现在就是我们所说的世界末日,你现在被我救了,就跟着我混,懂了吗?”

    沐晓晗点点头,这个男生说话的速度很慢,但语气却不容置疑。在他说完这些话时脸颊依旧有些麻木,可见他是有多么的不怜香惜玉!

    “你如果现在睡不着,就在这屋里坐一会儿,或者如果实在太热,去把那个盆里的水倒进浴缸,躺进去凉快凉快。

    墙边摞的那些东西我不发话你不许碰,门口有谁敲门都不许开,及时他们说自己快死了你也给我装聋装瞎装死人!

    不许开门,更不许回话!懂了吗?!”

    “明……明白了。”

    看着还是有些不太聪明的女孩,重新平稳呼吸的白泉一声长叹:“你说我这算不算圣母心泛滥?还是说我本质上就是一个好人?”

    “你这话你自己信吗?”

    没有继续斗嘴,二人同时安静下来,养精蓄锐的同时也是为了接下来的生存做准备。

    “你睡吧,我替你看一会外边。有什么动静我喊你。”

    “都特么要睡着了你才说话。”

    意识空间里,白泉逐渐凝实的身影忽然消散,睁眼暗骂道。

    “你看着吧,喊我起床别扇我脸。”

    “嗯。”

    双眼重新闭合,枕在拍软了的枕头上,白泉搂着一瓶大可乐,右眼流露出暗沉发黄的气息,眼皮始终留了一条缝没有合上。

    卫生间浴缸内,倒了满满一盆水的沐晓晗躺在堪堪能够把自己背部浸湿的温水中,回忆自己在商场三楼那一声轰鸣后的全部经历。

    震惊、无措、愤恨、呆滞,是在灰尘遮蔽她的双眼后对于白泉的全部感情。

    震惊于气温的陡然升高、商场的人流混乱、天外的巨石坠落,更为这个有点小帅的男生毫不犹豫丢下自己跑路感到惊讶。

    说好的英雄主义呢?绅士精神呢?

    灾难临头你不说拉一把,自己说跑就没影了?

    然后,是彻头彻尾的无措。

    一个人可以依靠的东西有很多,但当自己的倚仗全都消失之后,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振作起来、着手自救的。

    自己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被人推倒多少次、被远近不时响起的轰鸣震翻多少次,最后扒着扶手好容易爬到了五楼。

    对白泉这种字面意义上见死不救、临阵脱逃,留下自己在风中凌乱的懦夫行为,如果自己能跑回酒店房间,一定要找到他,至少要给他一巴掌才能缓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而这种愤恨在他提着刀从门里冲出来,为自己解围之后忽然被一片不知从何处挤进脑海的空白所替代。

    “他不是怕了吗?他不是跑了吗?为什么在这时候还要帮我?”

    “他手里的刀怎么这么脏?还滴着水,是刚砍了人的凶器?!”

    “天呐,所以他并不是胆小鬼,只是空着手救不了我,回来取东西的吗?!”

    种种思绪在脑海里横冲直撞,一如心口那只小鹿,直到这些有的没的都被一巴掌拍碎。

    呆滞地按照指令行动,开冰箱拿雪糕、往浴缸里倒水、脱衣服擦拭身体……

    直到现在水温逐渐不那么凉了,被拍蒙了的脑子才终于转过来弯。

    “原来他真的是个好人,只不过刚刚情况特殊,我误会他了!”

    猛地一拍掌,沐晓晗从浴缸中坐起,甩了甩头发,站在卧室门口,感受水滴蒸发带来阵阵清凉的同时打量着地上安睡的这个男同学。

    在白泉睡着时,张哲只能从右眼留的那道缝隙窥视是否这个女生有戕害之心,却不能和日常一样共享身体的五感。此刻看着女孩美好的身体,长期与游戏相伴的张哲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整个人热血上头,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那方睡觉的那人喊起来一起欣赏这幅只可随缘的美景。

    不,他太累了,应该休息!绝不是因为我想一个人欣赏呢!

    对,就是这样!!!

    再度在心中重申自己的正直和磊落,拖过一张椅子坐在落地窗前,张哲拄着脸眯着眼,打算把今天这一幕死死印在脑海里,画下来,每天睡前都看一遍。

    沉睡的人在偷偷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孩,女孩没有那么多顾虑,只是踮着脚轻轻走近,蹲下身子大大方方观察躺在地上的白泉。

    眼泪,不争气地从张哲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嗯?她想干什么?”

    一码归一码,现在无论是气温所迫还是生存所需,白泉怀里这一大瓶冷藏了几小时的可乐足以让无数人争夺。即使这个人是一个肤白貌美的大长腿,想要偷窃物资的结果也一定是死在二人手里。

    沐晓晗纤细的手指插进瓶子和手臂之间的空隙,慢慢把它抽了出来,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嘻嘻,他看着还挺帅的嘛……等他睡醒就勉为其难,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吧!”

    轻轻把可乐放在窗台上,沐晓晗俯下身子,并排挨着白泉躺下去,一条美腿跨在白泉的腰间,忍着楼下不断蒸腾的热气,安心地睡去。

    看着视野里仅剩的一条美腿,张哲惊掉下巴:“这脑瘫吧?!见一面就抱上了?!什么奇葩逻辑?”

    “卧槽,醒醒!”

    左眼睁开向下面看去,白泉也倒吸一口凉气。

    “这什么情况?!我不是让她睡床上了吗?”

    “这个……她进屋之后直奔你来的,把可乐拿走就抱着你了。”

    “呃,对。”

    一听这话,打量了一下现在的情况,白泉翻身跨在女孩身上,在腰间的软肉上轻轻掐了一把。

    “你……你要干什么?!禽兽啊!”

    “干什么?你是真傻啊?”

    沉默,是三观破碎的张哲。

    “我告诉你,爽就对了!这种天灾要是说丧尸病毒什么的,还真不能掀起太大的浪,军队一批子弹下去就全突突了,咱们只要在家里屯粮硬苟,不见得活不下去。”

    哼哼一笑,看了一眼地上睡得正酣的女孩,白泉指着街道上依稀可见的人影接着说道。

    “这才多长时间,从第一块石头落地到现在,四个小时顶天了吧?气温还在升着呢,一旦到了活不下去的那个时候,就没人顾忌什么有的没的了。”

    “你就等着吧,之前楼下那个胖子真活不下去的话就得砸门抢东西了。之前快递送货的时候他跟个欠登似的,特意上楼围观来着。”

    有半句话白泉憋在心里,没有讲出来。

    屋里躺着的那个是真的又纯又蠢,还是为了那一墙的物资装纯……

    扫了眼电子温度计,此刻室温已经四十度。正常人在这个温度活着都费劲,她还能睡得这么安稳,要说没有一点猫腻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从冰箱里提出一瓶几乎已经常温了的小瓶矿泉水当头浇下,再把浴巾打湿披在身上,白泉坐在椅子上假寐,两只眼睛时刻留着一条缝看着屋里熟睡的女孩。

    西瓜刀搭在扶手上,刀柄就在手掌里压着。一旦有什么异动,握住就能劈下去。

    “嘤——好热……”

    沐晓晗身无片缕坐在地上,下意识把窗台上的那瓶大可乐“咕嘟咕嘟”喝了半瓶。待到惺忪的睡眼完全睁开,看见自己身上的狼藉和门外靠在椅子上休息的白泉,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这是……被他?!”

    目光上下移动十余次后,女孩终于发出了一声不亚于火车汽笛的尖叫。

    “啊!!!”

    挠挠耳朵,看着捂着胸口的女孩,握着刀的手紧了些,但又松开了。

    “喂,闭嘴!听好我说的话,我只说一遍!”

    “现在是世界末日了,懂吗?你以后就和我生活在这里,每天吃喝都有我给你拿,你不需要操心,你只需要每天坚持锻炼,把身子弄得健壮一些,别被人给抓走了,能明白吗?”

    “呜呜……你凶我!”

    一脚踢在白泉小腿的迎面骨上,沐晓晗坐在地上,双手不停地拍打地面,最后嫌不过瘾把喝剩下的半瓶可乐直接泼在了白泉身上。

    “……”

    被泼可乐的人沉默了,站在瞳孔里的人更是无语。

    “大学培养出的人都是这么不讲逻辑的吗?还是说她是个例?”

    “不好说,说不好,我不说好。我下线了,你自己看着哄吧,我不管了。”

    弯下腰抚摸女孩柔软的头发,把它放在鼻尖上闻了闻,上面还有残存的香气。轻轻托着她的脸颊,近距离欣赏这张小脸上的梨花带雨,白泉轻柔地拭去脸上的泪痕,柔声道:“真抱歉,下辈子不会再凶你了。”

    “什……”

    “咔!”

    一只手伸到她的脑后,另一只手抵着左腮,双手同时骤然发力,一声清脆过后女孩的啜泣戛然而止。

    “出来吧,哄好了。”

    捡起地上剩点底的瓶子一饮而尽,二人看着地上这具刚认识不超过一天的女孩,同时开口。

    “你……是狗吧?”

    “你说我是不是太仁慈了?”

    “嗯?!”“哈?!”

    “你是不是没被社会毒打过,读书读傻了?她这是在我手里咔嚓一下就过去了,要是落到那种流氓手里,她不得被轮个十回八回的然后再扔出去?我给她雪糕、给她洗澡、给她一个吃喝俱全的安全屋睡觉,不过睡了一次,我残忍么?”

    白泉语气中的嘲弄和蔑视彻底点燃了张哲的怒火。

    “你放屁!!你那是睡吗?你那是强!你就这么没有人性吗?!一个小女生,又不像你我能知道马上要末日了,父母还不在身边,只有你这么一个能帮上忙的同学,你可倒好,自己从三楼跑回来,时时刻刻想着她能害你!我看你是被害妄想症!你就是个畜生!”

    指着地上尚有余温的尸体,张哲浑身颤抖,怒不可遏。

    “你不管我父母死活也罢了,我知道你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我认了!!”

    “可这特么是一条人命啊!!你说杀就杀了?!还这么无所谓?你是人吗?畜生!!”

    “呵呵,我畜生?如果我刚才不出门把那个胖子骂走,如果他真的抓住她不放,你自己说,那个胖子看见这种身材能不心动?他就不会畜生了吗?为了一瓶水在沙漠里荒山里互相对着砍的经历你没见过,我见过!我能预知火球,我能预知一切吗?我当时把你爸妈接到你家的时候就跟你说清楚了,能力范围之内,我首先并且只会选择自保!”

    “如果你接受不了野蛮和暴力,那你就闭嘴吧,在你那个风吹不着雨打不透的屋里画你狗日的素描!”

    右眼一阵刺痛,张哲的身影被强行冲散,脑海中的咒骂也被压制到最低音量。

    “我告诉你,我想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

    一只手抓住一只脚踝,白泉把女孩的尸体丢进了浴缸,看着窗外随处可见的死亡、争抢、冲撞和爆炸,穿上速干短裤和背心。

    从沐晓晗的衣服里翻出隔壁的钥匙后把两把钥匙别在腰间,提刀开门,白泉光脚走下五楼,站在四楼的走廊尽头。

    他要封锁这座酒店,肃清一切的不确定因素。

    “这火从地狱深处烧起,烧尽了人性的高光和良善。”

    千里之外的一间古董店,四个道士模样的人面色凝重,在目睹一辆面包车加速撞进一间超市,里面钻出五个拎着水管的大汉喝退哄抢的人群,自己抬走一车水扬长而去后,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年迈的干瘦老人。

    “师父,这场苍生大劫您有破解之法吗?”

    领头的中年道人赫然是算出苍生大劫的凌云子,此刻师兄弟四人一同跪在老人身前,等待老人给出他们一家人何去何从的指示。

    老道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这场劫我们接不住,没有人能接得住。不用想着广度天下人了,你们跟着我去一趟藏山,是死是活就看能不能上山了。”

    闭眼不愿再看楼外的惨状,老道摆摆手,示意四个徒弟收拾行李。

    “至于他们……各安天命,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