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为慕

难受

    可是好景并不长,等诗雨成长到了少女最美好的豆蔻年华时,却发生了令她天昏地暗的悲惨事件。

    那一年的村落内闯进了十恶不赦的强盗,他们肆意掠夺着村民的物资,数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

    诗雨惊恐万分,想带着老妇人仓惶逃离,可这一切却也只是徒劳无功。

    后来老妇人被强盗狠心斩杀,温热的鲜血溅到诗雨的脸上,可她的心却宛若沉入了万丈寒冰。

    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家人,她只觉得整片天都快塌下来了。

    她的一身仙骨本就具有损伤,再加上长期未修炼过,此刻更是手无缚鸡之力。

    故而面对这些蛮横强势的凶恶之徒自然是毫无反抗的余地。

    之后她便被强盗们强压在身上肆意的凌辱,那时她生无可恋,如同腐败的尸体一般躺在冰冷的地上承受着一次次的痛苦。

    强盗们完事后见她奄奄一息,便也失去了斩杀的兴致,只将她丢在破旧的木屋内自生自灭而已。

    吵闹声渐渐远去,诗雨身上披着破烂的衣裳,双目无神地盯着破烂的屋顶一动不动,温热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滑落出来。

    这残忍的世间于她而言真是可恨至极,好不容易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却是又一次将其捏得粉碎。

    诗雨的心中一片寒凉,第一次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然而等到她真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却出乎意料地碰见了夜溟痕。

    他披着深浓的夜色出现在她眼前,像极了隐匿在黑暗的冷傲雄鹰。

    夜溟痕走至她面前,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只要诗雨愿意此后一心一意为他效力,那他便可帮助她改变她这悲苦的命运。

    想起那些杀害老妇人的强盗,诗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后来在夜溟痕的帮助下,诗雨如愿为老妇人报仇了,至于仙界的那些家人她早已不在意了,便也没有报复的打算。

    再后来,夜溟痕带她来到这个陌生却温馨的黎夜城,之后她一身的疤痕也因灵药的帮助而恢复如初。

    这件悲惨的故事便是以这样的结尾而落下帷幕。

    诗雨红着眼眶,却偏偏还用轻松欢快的语气跟黎渃初说:“所以说,黎姑娘,你不必担心自己会因曾经的过往而被黎夜城的人厌恶,只要等主子处理好这件事后,你就依旧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黎渃初看着诗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沉默半响,而后掏出自己的巾帕递给她。

    诗雨道了谢接过巾帕,擦拭眼中泪水的时候听到黎渃初冷不丁说:“谢谢。”

    诗雨愣了愣,随即轻轻展眉笑开,看来她是知道了自己在变着法子安慰她呢。

    光是从道谢这一点,诗雨便可以看出来,黎渃初并非世人口中所言那般冷血无情。

    她表面看上虽淡漠冰冷,但实际相处起来却会发现,她的性格依旧留有一些先前的开朗。

    之后俩人又在一起相谈许久,直到诗雨因有事而要离开之前,她万分真挚地对黎渃初说了一句话。

    “黎姑娘,世人或许靠不住,但是你可以试着相信主子,他永远都不会让你失望的。”

    之后,黎渃初思考着诗雨的这一番话,站在皑皑落雪之中沉默了许久。

    直到傍晚将至,肩头落满冰雪的夜溟痕踏着落日余晖来找她。

    看到她身上落满的雪花都快把她变成一个小雪人了,夜溟痕皱着眉走过来:“不冷吗?”

    “不冷。”她淡声回答。

    夜溟痕动作轻柔地将她身上的冰雪尽数拂去,略带责备地说:“那也不能待在这吹冷风,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黎渃初想说不会,但想起她如今的这副身体过于脆弱,一个不小心确实很容易着凉。

    而且夜溟痕此刻如此关心她,她也不好说什么坏话来让他寒了心。

    她移开视线,干巴巴地回答:“下次不吹了。”

    “嗯,”他握住她冷冰冰的小手拢在手中哈气,“饿了吗?我带你去用膳可好?”

    黎渃初顿住,果断拒绝:“不了。”

    夜溟痕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平日里用膳的地方都是在另一个住所里,而且还有点距离才能走到。

    但要出门的话,路上就必定会碰到其他人,而她在意众人异样的目光。

    夜溟痕心中一片酸楚:“那我命人把吃食给你送来?”

    她默了默,依旧摇摇头表示拒绝,没那胃口,就算强塞也吃不下。

    见她如此执拗,夜溟痕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只不过他忽然又想到什么,而后开口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黎渃初闻言还是想拒绝,但他却在她拒绝之前抢先补充了一句。

    “别急着拒绝,你若是想知道灭了黎府的罪魁祸首是谁,就跟我来。”

    黎渃初瞳孔一缩,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阴冷潮湿的地牢内,夜溟痕握住黎渃初的小手一并走过幽暗的长廊,明明灭灭的烛火轻轻摇曳,倒映出俩人的剪影。

    黎渃初冷眼扫过数位被困于逼仄囚笼之中的耄耋老者,待看清他们的长相时,她清冷的眸子危险的眯起。

    全都是当年与仙帝一起围杀她的老者。

    她侧头看向夜溟痕:“你是怎么知道的?”当年的事明明只有在场的人才清楚。

    夜溟痕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如实回答:“派人暗中摸索一番自然就知道了。”

    “那你既然确定了他们就是杀害黎府的罪魁祸首,那为何不在最开始就让我直接报仇?”黎渃初问道。

    他平静回答:“因为我想让此刻的你新仇旧账一起算。”

    他这么一说,黎渃初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诸位老者身上血迹斑驳,还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衫,明显是被夜溟痕关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她走到其中一个囚笼前,面无表情地盯着里面奄奄一息的老者。

    而里面的老者在认出她后惊讶得下巴都差点掉了,浑浊的老眼里尽是难以置信。

    “你,你……”他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臂指着黎渃初,声音嘶哑,“异瞳邪物!”

    这句话犹如在地牢内抛了一个惊天炸弹,所有长老霎时都跟炸开了锅一样,纷纷将惊恐的目光投向黎渃初。

    死寂的地牢内顿时哗然声一片。

    黎渃初不为所动,冰冷刺骨的目光落在眼前那名长老身上,冷声质问他:“黎府的人,你们杀的?”

    “是又怎样?”那长老倒也是个脾气倔的,一阵惊慌过后,他狠戾开口,“他们抚养了你这个恶魔长大,就应该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个回答使得黎渃初身子僵硬了一瞬,眸中跳动着隐忍的怒火,竟然只是因为这样……就要灭掉她黎府上上下下几十条生命?!

    想起以往黎府的人是有多么宠爱她的,黎渃初心中就不由得一阵刺痛,连带着呼吸都疼痛至极。

    这时,另一名老者幽冷开口,似乎是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当初你在黎府内使用了一次灵力,正巧被我们给感知到了,原本不打算惊动三界,只是派人暗中除掉你整个黎府就算了,可如今,他们死了,而你这个邪恶至极的怪物竟还活着,真是可悲啊。”

    “若是某个邪物识趣一点,甘愿死去的话,倒也不至于连累那么多人死去。”另一人讽刺道。

    说罢,他们还嘲讽似的哈哈大笑起来,似是在嘲笑她那可悲的处境。

    没想到这群老不死竟这般嘴硬,夜溟痕反倒有些后悔带黎渃初来这了,握住她的手下意识紧了一瞬。

    “你们如今这番处境,确实是可悲。”黎渃初冷冷开口,音色透着寒冰般的冷冽,猛然抬臂一挥而下,灵力聚起的寒刃转瞬将身前的长老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鲜血喷涌而出,那长老无声无息地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就连脸上的惊恐之色都来不及露出就已经了无生息了。

    “杀人偿命。”黎渃初抽出夜溟痕握着的手,抬起纤细的双手娴熟地结印。

    滂沱灵力带着刺骨寒意尽数涌出,转瞬之间便化为数道锋锐的光刃朝所有长老砍去。

    惨叫声不绝于耳,浓重的血腥味一并充斥在幽冷的地牢内。

    夜溟痕带着黎渃初走出地牢时,她一声不吭,独自走在前头。

    暮色冥冥,他注视着她萧索的背影,难免有些担心。

    早知道那些长老这般嘴欠,就应该先把他们挨个毒哑了再带她过去。

    他的姑娘本就比寻常人要心思敏感,所以那些长老讽刺的话语对她造成的影响必定不小。

    “黎渃初?”夜溟痕抓住她冰凉的手腕,轻声唤她。

    见她没反应,反而还一直快步地往前走,夜溟痕越发着急了。

    “黎渃初!”他手上一用力,强制将她拉到他的身前,却出乎意料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眶。

    夜溟痕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身形瘦小的少女抿紧唇瓣垂下脑袋,敛去眼眸中难过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你干什么?”

    “没事,”夜溟痕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双臂紧紧地环抱住她,他埋进她的劲窝里,低声说,“就想抱一下你。”

    黎渃初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这么做,但她并未像上次那般排斥他的接触,而是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他劲瘦的腰。

    他的怀抱温暖宽大,令黎渃初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茫茫大雪中,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带着一丝哽咽鬼使神差地朝他诉说心中的感受:“夜溟痕,我有点难受。”

    倘若她当年真的死去了的话,那是不是就不会牵连到黎府的那些人了?

    可是,她也好想活着,在这个残忍的世间努力地活下去。

    “嗯,我知道。”夜溟痕心疼无比地抱紧了她,“没事的。”

    未来或许路途困苦,但此后我会一直伴你左右。

    从地牢那边回到府邸之后,黎渃初就一直靠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屋外的满天飞雪。

    室内烛火明亮,倒映出她伶仃的身影。

    许是因为黎府的事情像尖刺一般深埋在她心中,使得她疼痛难耐,黎渃初才不禁回想起了那段悠久沉重的过往。

    而那段过往,正是千年前她生命沉睡的那一日。

    那时风雪交加,天地白茫,在她危在旦夕的那一刻,怀中的紫金铃铛有了强烈的反应。

    它开了灵智,知道主人有生命危险,便果断飞出来挡下了仙帝的致命一击。

    然而那时的黎渃初奄奄一息,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驱动它,故而无法发挥它的全部实力。

    可它护主心切,最后竟在危急关头选择自爆,从而换取让她逃命的机会。

    一瞬间的阻挠,使得黎渃初顺利逃离了仙帝的魔爪。

    但剧毒流进四肢百骸,令她痛不欲生。

    这毒是仙帝特制的毒药,只需短短一个时辰便会让她毒发身亡,这也昭示着她的生命即将要走向凋零的尽头。

    她不甘这般轻易地死去,可也来不及寻找解药,最终只能想出借体移魂这个法子来另谋生路。

    可这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间,又何来完整的身躯呢?

    被迫之下,黎渃初不得不强撑着奄奄一息的身体用天材地宝和自己的鲜血来创造一个假的躯壳。

    完成之初,她沉默半响,最终选择将自己的灵魂一分为二。

    一个是与常人无异的黑瞳,另一个则是世人唾弃的异瞳。

    她让黑瞳的那缕魂魄来优先掌握身体权利,而异瞳的那缕则是待在内心深处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但是可以随时拿回身体主控权。

    她之所以这么做是想借此机会看看,若她不是异瞳邪物的话,那她是否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呢。

    而后,她又设下一个法术,那便是等到受损的魂魄彻底恢复之后,再让这具还只是襁褓的假身躯放逐到人界之中。

    而这一等,便是千年时长。

    做完这一切,黎渃初跌跌撞撞地寻了一片冰湖,将她自己的身体长久冰封在了这里。

    这样便可阻止剧毒进一步的侵蚀。

    最后的最后,油尽灯枯的她被迫沉睡在了那个孤寂又悲凉的雪夜,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唯有无尽的冰雪与她作伴,随她长眠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