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为慕

小夜

    极寒之地一直以来都是世人不愿踏足的地方。

    一来是因为它的环境过于凶猛恶劣,正常人撑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被冻得打道回府。

    二来是因为那里是异瞳邪物所居住的地方,很多人都战战兢兢不敢靠近,生怕她会对路人下狠手。

    黎渃初当初之所以选择生活在这一片极寒之地,便是看中了它无人居住且清静的这一点。

    然而此刻夜溟痕一副不惧严寒执意要住在这里的模样,黎渃初简直是无语加无奈再加无可奈何。

    而进入极寒之地的入口只有一个,穿梭过北方的一片茂密幽静的丛林方可到达。

    此时正值午后,黎渃初却感受不到丝毫日光照耀的温暖,只感受得到飘散在寒风中的微冷雪花落在身上。

    双肩倏地一沉,雪白的狐裘兜帽披风将她瘦小的身子牢牢包裹住。

    刺骨的寒风转瞬被隔绝在厚重的披风外。

    黎渃初一愣,抓住夜溟痕给她系披风带子的手腕:“你干什么?”

    “穿上这个暖和。”他轻轻拨开她的手,继续给她系带子。

    她有些抗拒:“我用不着。”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风饕雪虐的生活,自然也就不需要这种繁重的衣物来保暖。

    夜溟痕早就猜到她会拒绝,但他并不能真的让她那瘦弱的小身板硬生生地挨着寒风暴雪。

    于是耐着性子劝她:“听话。”

    被他用这种哄小孩的话语轻声哄着,黎渃初总感觉有几分不自在,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夜溟痕系完带子拉起她脑后的兜帽给她戴上。

    她白皙的脸蛋被加了绒毛的兜帽笼住了大半,显得更加娇小玲珑,黎渃初低着眼眸抿了抿唇,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其实她也清楚,不应该再与世人有任何的来往,人心难测,她一不小心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清楚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即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与伤害,她却依旧渴望关怀,他人但凡对她稍微好一点点,她身上冷漠的冰刺就会止不住融化为水。

    就好比眼前这个男人。

    他于黎渃初而言就好似一团炽热的炎火,她在排斥着与他接触的同时,却又无比眷恋他所带来的暖意。

    夜溟痕见她一直沉默不语,忽然开口喊她:“黎渃初。”

    她回神:“说。”

    “你是不是已经有点信任我了?”夜溟痕浅浅笑开,隽秀的眉眼忍不住带上几分小得意。

    被一语戳中了心思,黎渃初哑口无言,过了半响违心道:“没有。”

    说罢,她像想掩饰什么一般侧过身要绕开他走人,夜溟痕轻笑一声,抬臂拦住她。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没有就没有,可是你在心虚什么?”

    感受到他喷吐在她耳廓上的温热气息,黎渃初不自在地偏了偏脑袋。

    她知道身边这个男人是在故意框她,她的神色明明自始至终都没太大的变化,他又怎能看出来她在心虚?

    “你好烦。”她淡声道。

    夜溟痕却丝毫没有点被人嫌烦的自觉,他直勾勾地看着身前娇小的少女,眉眼间玩味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然而肆意的风雪之中,却措不及防传来一道邪肆的话语。

    “黎渃初,没想到这才几日不见,你竟已经与这人熟到这种地步。”

    黎渃初眉眼冷了下来,夜溟痕阴沉着脸,赤红的眸子氤氲出森冷的杀虐之意。

    侧头一看,茫茫大雪之中,迎面走来一抹清瘦的玄色身影。

    墨翎目露讥讽笑意,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黎渃初,又摩挲着下巴打量起了她身旁的夜溟痕。

    见夜溟痕一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狠戾模样,墨翎幸灾乐祸道:“这才一月未见,城主大人就这般憔悴,莫不是被相思之苦折磨成这样的?”

    城主?黎渃初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身边这个男人。

    莫非墨翎先前想让她杀害的那个黎夜城城主夜溟痕,就是此刻站在她旁边的这个男人?

    夜溟痕手臂上的青筋尽数暴起,阴鸷的目光渗着寒刃般的冷意,难怪他动用了那么多的兵力都没有搜寻到墨翎的任何踪迹,原来是藏到这来了。

    夜溟痕咬牙道:“墨翎,黎渃初的记忆是你抹去的?”

    黎渃初神色微愣,墨翎嗤笑一声,双手一摊:“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不过夜溟痕,你如今这副恬不知耻赖着黎渃初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好好的黎夜城不待,非得跟她跑来这冰天雪地,你这般金贵的身体真的受得了吗?”

    “与你何干?”夜溟痕冷冷道,“你到底想对她做什么?”

    墨翎哈哈大笑,毫不畏惧地迎夜溟痕危险的目光,意有所指地一字一句道:“目的自然是跟你一样。”

    他这么说,夜溟痕便在一瞬之间明白了他话里蕴藏着的意思——墨翎想要黎渃初这个人。

    夜溟痕所有的理智仿佛在一瞬间都被无尽的怒火吞噬掉,狠戾的话语从齿缝间一个个蹦出来:“痴心妄想!”

    他身形一闪,执起闪烁着寒芒的黑色利剑朝墨翎破空而去。

    墨翎黑眸微眯,聚起黑气形成护盾挡在身前。

    两者碰撞的刹那间激起了无数火花,伴随着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夜溟痕眸光凶狠,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加重握着剑刃的力道,对着黑盾又是狠狠一刀下去。

    紧接着“咔嚓”一声蓦然响起,墨翎定睛一看,黑盾被利刃劈着的那处地方竟隐隐出现了碎裂的缝隙。

    僵持片刻,那道缝隙向上下两边快速延伸,预示着它即将要彻底碎裂开来。

    墨翎脸上却毫无慌张神色,反倒还饶有兴致地弯唇笑了笑:“城主大人果真如传闻那般狠戾强大,只不过想要彻底将我铲除还是有些困难。”

    “废话真多。”夜溟痕奋力劈开黑盾,直冲上前,对着墨翎就是一顿猛砍。

    墨翎身形敏捷地堪堪躲过,闪避的同时将细长的五指蓦地收紧。

    飘散在周身的缕缕黑气在他的操控下皆是转而化为一个个尖锐的刃片,带着阴冷的肃杀之气朝着夜溟痕疾速刺去。

    夜溟痕凶光凌厉,在手掌燃起的血色焰火宛若巨大的龙卷般轰然燃起,黑刃被烈火吞噬其中,转瞬便被灼热的温度烧得无影无踪。

    脚下踏过的无数白雪也因此而融化成一滩积水。

    墨翎指尖微抬,继续操控着满天的黑刃攻向夜溟痕。

    他退至远处,如同看困兽之斗一般嘲讽地看着夜溟痕做着最后的挣扎。

    目光落到一直沉默着站在原地的黎渃初,墨翎薄唇上扬,转而飞向她。

    夜溟痕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即从密集的黑刃之中脱身而出,朝黎渃初席卷而去:“离她远点!”

    察觉到墨翎的逼近,黎渃初毫无神采的眸光迅速冷至千年极冰的温度。

    她一身雪白的披风随狂风剧烈翻飞,周身凛冽的寒气骤然四散开来,无数尖锐的冰锥宛若雨后春笋般从雪地里拔地而起。

    墨翎身似鬼魅,精准躲过尖锐的冰锥,最后稳住重心落在了其中一块冰锥斜端。

    他似笑非笑道:“黎渃初,我好歹也为你解过毒,你此刻这么对我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十尺距离。”她言简意赅道。

    墨翎不以为意地轻笑出声,瞧见护在她身前的夜溟痕,他低哑的嗓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暴戾与烦躁:“挺能耐啊黎渃初,怎么没见你把身前的夜溟痕给一刀砍死呢?”

    “这与你无关。”黎渃初嗓音清冷,平静得没有一丝声线的颤抖。

    墨翎唇角下垂,黑漆漆的眸子里透着阴冷的不悦之意。

    为何她即便失去了与夜溟痕的所有记忆,却依旧能与他纠缠到一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墨翎一向知天知地,此刻却猜不透黎渃初这冷漠无情的性子究竟碰到怎样的事情才会动容。

    这时耳边风声猎猎,一道血色的利刃划破风雪迅疾砍向他。

    墨翎化为一道缥缈的黑雾避开光刃,转瞬落到地上,紧接着夜溟痕再一次飞掠上前,挥舞着利刃对他发起猛烈攻势。

    墨翎与他交手的同时,无意间发觉到黎渃初自始至终都未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

    想到如今的黎渃初怕是不会轻易涉足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墨翎的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既然如此,那就趁着这个机会,让夜溟痕这碍眼的人彻底消失于这世间。

    一时之间,滔天的黑气从墨翎清瘦的身躯里汹涌而出,顷刻间便将夜溟痕包围至其中。

    眼前视线被朦胧的黑雾尽数遮住,夜溟痕深处一片黑暗之中,引用着无尽烈火将黑雾寸寸焚烧。

    与此同时,墨翎用黑气凝出一柄锋锐的玄色长枪,整个人伴随着萦绕在周身的滚滚黑气穿梭进燎燎火浪中。

    他宽厚的手掌紧紧攥着长枪向夜溟痕的胸膛刺去,后者侧身一闪,挥剑展向墨翎。

    墨翎眉头紧锁,借着速战速决的想法,直接以身硬抗下夜溟痕的这一剑。

    胸膛被利剑刺穿,他唇边鲜血蜿蜒流下,手中黑气缭绕,化为根根尖刺刺向夜溟痕健壮的身躯。

    两者距离如此之近,夜溟痕根本来不及避开,只得硬生生承受着万针刺身的疼痛。

    墨翎瞅准时机,握住长枪枪身朝着夜溟痕的心脏处蓦然刺去。

    墨翎弯唇讥笑,声音凶狠:“去死吧!”

    身处黑雾之外的黎渃初孑然一身站于凛冽的风雪中,感知到夜溟痕的生死危难,她神色如常,葱白的指尖微微抬起。

    只不过还未等她真正出手,一道轰然爆发而出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深埋多年的记忆宛若重拾色彩般呈现在脑海中,令黎渃初有一瞬间的惊愕。

    这夜溟痕……莫非是他?

    黑雾腾腾之中,在墨翎即将得手的千钧一发之际,夜溟痕胸前的玄色衣裳内蓦然亮起一道亮眼的白光。

    巨大的灵力波动伴随着散发而出的白光,以一种不可阻挡之势将墨翎猛然弹开。

    墨翎宛若脆弱的白纸般被击飞了出去,狼狈地在冰冷的雪地上滑出至数米远。

    手中玄色长枪化为黑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墨翎面色扭曲,强撑着疼痛不已的身躯起身。

    瞥见夜溟痕胸膛处夺目刺眼的光芒,墨翎不由得有几分错愕,他身上怎么可能会出现另一种陌生的灵力?

    夜溟痕原本四肢僵硬,这道温暖的白光一出现,使得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瞬间减少了大半的麻木感。

    墨翎咬牙切齿,不甘心的怒火几乎要从眼里迸发出来,明明差点就铲除掉夜溟痕了,却没想到他身上竟还留有这一手。

    耀眼的光芒沉寂下来,黎渃初站在原地愣了半响,而后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踏过皑皑雪地走到夜溟痕身前。

    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过身背对着夜溟痕,以一种保护他的姿态“看”向墨翎所在的位置。

    “你可以走了。”她冷冷下了逐客令。

    墨翎不悦地注视着她:“黎渃初,你怕不是忘了自己先前所说的话吧?不掺和私人恩怨。”

    “确实如此,”黎渃初面不改色,以往清冷的嗓音在这一刻却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怒意,她警告性地一字一句道,“但从此刻起,他夜溟痕归我黎渃初所有,你再无任何资格动他分毫。”

    一时间风雪仿佛寂静下来,只余黎渃初字字清晰的话语响彻在这广阔的冰天雪地之间。

    墨翎听出了黎渃初的言下之意,震惊得瞳孔收缩。

    ——自此以后,他夜溟痕是她黎渃初的人,所以他的私事就相当于是她的私事了。

    夜溟痕虽然知道她认出了自己是谁,但却没有想到这种极具占有欲的话语竟然会从她口中说出来。

    他的心砰砰直跳,欣喜而又惊讶地看着护在他身前的异瞳少女。

    墨翎虽不知道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黎渃初此刻这般护着夜溟痕,但他听得出来黎渃初是认真的。

    他如今伤势过重,不利于再与这两人纠缠下去,只得不甘心地化为一缕黑烟扬长而去。

    感知到墨翎的气息的确消失了,黎渃初这才转回身面朝着夜溟痕。

    四周风雪猛烈,夜溟痕低眸注视着她毫无表情的小脸无声弯了弯唇,借着受伤的身躯顺势倒在她身上。

    这次黎渃初并没有排斥他的接触,而是任由他的下巴抵在自己香软的肩窝上。

    夜溟痕伸出清瘦的双臂将娇小的少女紧紧拥在怀中。

    感受到他冰凉的身躯,黎渃初如梦初醒般回过神,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小夜?”

    听着这熟悉而久远的称呼,夜溟痕冷峻的眉眼泛上清浅的笑意,眷恋地蹭了蹭她白嫩的脖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