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为慕

穆宴归

    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黎夜城的场场尘风卷走了刺骨的严冬,紧接着迎来独属初春的料峭气息。

    冬雪融化,娇嫩的绿芽带着蛊然的春意徐徐生长。

    黎夜城内的个别人因夜溟痕的长期离开而变得忙碌起来。

    南炀望着屋内角落里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头疼得不行。

    虽然夜溟痕临走之前交代了要让他暂时处理这些事务,可是有些事情还是得交由夜溟痕来定夺才更合适些。

    可是眼下夜溟痕迟迟未回,南炀实在拿定不了主意,只得把这些重要文件整理一下,而后放进较为隐蔽的地方。

    出门绕过幽静的长廊,南炀碰巧遇到了白洛璃。

    南炀想到那些堆得快和山丘一样高的文件,有气无力地问她:“主子还不回来吗?”

    白洛璃摇了摇头:“主子前几日刚用玲珑珠传了话过来,说还要暂待几日。”

    “不过这也正常,黎姑娘如今失去了原先的记忆,那主子自然是想好好陪着她。”

    南炀闻言都忍不住想要吐槽几句了。

    夜溟痕这样的话跟那些昏君有什么区别吗?把繁重的公事全推给他了,搞得他都快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他甚至隐隐有些怀念从前那个果断狠厉,雷厉风行的主子了。

    南炀心累地长叹一口气,与白洛璃道别后,他又陆陆续续去了其他地方帮夜溟痕查看是否无误。

    曜日高照,金灿的阳光洒满遍地。

    正值午后,有一位身着金纹白袍的清瘦男子前来黎夜城拜访。

    白洛璃让人把那男子引进了会客厅,而后坐在他对面,目光冷淡地注视着他。

    白洛璃眉眼间尽是不耐,嗓音清冷:“穆宴归,你不好好待在仙界做你的帝君,跑来这里想做什么?”

    端坐在她对面的穆宴归并没有因为白洛璃那不友好的态度而感到生气,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说:“白姑娘莫要见怪,我只是有事想求见城主大人而已。”

    白洛璃按照夜溟痕先前交代她的话,毫不犹豫拒绝眼前的男人:“不见。”

    穆宴归像是猜到了其中的隐情,从容不迫地说了句:“只怕城主大人不是不见,而是不在吧?”

    白洛璃向来警惕,闻言眼眸一眯,眼里寒意微现。

    虽说穆宴归修炼了上千年,法力深厚,她未必是他的对手,但如今他身处黎夜城,白洛璃自然是有恃无恐。

    “那又如何?”她交叠起细长的双腿,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穆宴归,嗓音明显冷了一个度,“帝君应该也清楚,仙界和黎夜城如今的关系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不共戴天了,随时都有发兵交战的可能。”

    “可你身为堂堂仙界帝君,却执意要来拜访我们城主,为的究竟是什么?”

    穆宴归脸上微微挂起较为无奈的笑容,向她说明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其实,比起黎夜城城主,我更想拜访的,是黎渃初。”

    听他提起了黎渃初,白洛璃下意识就以为他是别有居心,毕竟黎渃初如今在外界的名声确实……称不上好。

    白洛璃黑漆漆的眸子里闪过寒刃般的冷冽杀意,警惕心一下子提了上来。

    “倘若你是想伤害黎姑娘,那现在就可以滚了。”她毫不客气地撂下狠话。

    穆宴归知道白洛璃是误会了,修长漂亮的十指相握搭在桌面上,不慌不忙地解释道:“白姑娘误会了,我跟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故人了,”他顿了顿,似是怀念起了什么,苦笑着一张脸,“只可惜人生百态,世事无常,她如今活得这般困苦,我却无力为她做些什么,倒也是有愧于她的母亲。”

    母亲?白洛璃眼里的寒意宛若融化的冰雪一般尽数褪去,讶异地盯着身前忧心忡忡的男人看。

    他那饱经岁月沧桑的脸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态,垂下眼帘独自陷入了某种回忆的伤感与遗憾之中。

    看他这样也不像是在撒谎,白洛璃微微思忖,莫非这穆宴归真和黎渃初的母亲有什么鲜为人知的关系?

    焚香萦绕的室内,穆宴归将飞远的思绪拉回,迟疑着开口:“白姑娘,我知道我的请求可能有些冒昧,但我想恳求你让我与黎渃初见一面。”

    虽然白洛璃因为曾经的一些摩擦不是很待见仙界的一部分人。

    但是见强悍到足以镇守仙界一方的宴归帝君都用到“求”这个份上了,白洛璃实在是有些不太好拒绝。

    可如今夜溟痕和黎渃初都在极寒之地生活,她哪能说把人找来就把人找来。

    白洛璃思考了半响说:“你若是不赶时间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传话试试,但是黎姑娘愿不愿意见你就是另一回事了。”

    “无妨,我可以等的,”穆宴归站起身,恭敬地向她行礼道谢,“此事就拜托白姑娘了。”

    白洛璃点头,出了会客厅。

    走到一个寂静无人的角落,她施展法术联通了夜溟痕身上那颗可以千里传音的玲珑珠。

    把前后过程详细汇报给了他后,夜溟痕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呈大字状躺在地上“看”满天飞雪的姑娘,传话让白洛璃先等一下。

    收起玲珑珠后,夜溟痕踏过厚厚冰雪走到黎渃初身侧停下。

    还未等他说话,黎渃初就率先开口了。

    “有人想见我?”她被白缎蒙着眼睛,没什么情绪地问他。

    他反问她:“你听到了?”

    “嗯。”

    倒也不是她故意要听,只是她本就听觉敏锐,再加上眼伤暂时还未完全恢复,所以听力方面就更加清晰了。

    以至于她将夜溟痕和另一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夜溟痕清楚她不是很愿意接触外界的人,尤其是来自仙界的,便说:“你若是不想见的话,那便不见了。”

    “我挺想见。”她轻声道。

    她想从那个叫穆宴归的男人口中知道更多关于她母亲的事情,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体贴入微的父母在她很年幼的时候就离世了,所以她对这俩人的印象一直都很模糊不清,只停留在那个压抑悲怆的雨夜中。

    如今既然有机会能知道一些有关他们的事情,那黎渃初自然不会拒绝。

    最起码,知道了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或许就能揭开她为何会被苦苦追杀多年的真相了。

    夜溟痕想到什么,犹豫着说出口:“可黎夜城那边……”

    “没事。”她出声打断。

    黎渃初知道他想说什么,如今的她既然已经失去了先前的记忆,自然也就不记得他曾说的那些有关黎夜城的点点滴滴了。

    他担心她如今去了的话会不自在。

    可黎夜城是他的地盘,而她相信他,所以她又有何顾虑呢?

    这个世上,她怕是也只会这般坚定的相信夜溟痕一人了。

    外界已步入春天,其气温自然也是比寒冷的雪地要温暖得多。

    出了冰天雪地,黎渃初俩人都褪去了厚重的狐裘披风,露出了里面宽松舒适的华丽衣裳。

    而黎夜城与极寒之地相隔甚远,快速赶往的话怕是也少不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云层淡薄,微风和煦,俩人回至雄伟高大的城门前。

    夜溟痕安抚性地握住黎渃初的手,牵着她走进了热闹非凡的城池内。

    站在两边的守卫恭恭敬敬地朝他们行礼。

    微凉的春风迎面吹过,黎渃初微抿着唇,侧耳听到了属于黎夜城的欢声笑语。

    这里的生活祥和平静,即便看不见,黎渃初却依旧能感觉得到这里的与众不同。

    这就是她以往生活过地方吗?黎渃初回想起夜溟痕这一个月来偶尔给她讲过的有关黎夜城的事情,忽然觉得这个地方确实很好。

    最起码,一踏入城内,没有她想象的恶语相向和指指点点。

    夜溟痕担心她会不自在,便一直观察着她脸上的神色,见她始终平静如常,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带着黎渃初进入会客厅时,坐在里面等待许久的穆宴归立即站了起来,向俩人行礼。

    注意到黎渃初面上蒙着的缎带,穆宴归担忧了起来:“这眼睛……是怎么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温润嗓音,黎渃初愣了愣,她就说是哪个故人,原来是曾经机缘巧合之下帮助她从仙帝手中逃过一劫的人。

    夜溟痕轻描淡写替她答道:“受了点伤,这几日会好,所以无需帝君担忧。”

    夜溟痕打量了一番穆宴归,表情冷淡:“你找黎渃初有何事?”

    穆宴归惆怅的目光落到黎渃初身上,而后又看了一眼她身侧的夜溟痕,犹豫着开口:“我想与黎渃初单独谈谈,可否请城主大人先离开一会?”

    夜溟痕属实不乐意,神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

    刚想说些什么,黎渃初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你先出去吧。”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纵使夜溟痕百般不情愿也只得默默离开。

    安静的屋内,穆宴归看着眼前冷淡如水的姑娘,苦笑着喃喃自语:“你和你的母亲,真的很像。”

    “你跟她很熟吗?”黎渃初问他。

    “算是吧。”他背着双手,无奈点头。

    穆宴归让黎渃初先坐到桌前,而他则是坐到她的对面。

    “你清楚我父母的事?”黎渃初双手搭在双腿上,脊背挺得笔直。

    穆宴归如实回答:“你的母亲我倒是清楚,只不过你的父亲我知道的却很少。”

    “那你是否也清楚仙帝为何执意要取我性命?”她没什么情绪地问,仿佛一直以来被追杀的不是她。

    穆宴归自然知道黎渃初这些年活得困苦,此刻听她如此平淡地问出这个问题,不由得心中酸涩。

    他眉眼低垂,哀叹一口气:“知道。”

    这件事牵扯到的因素过于复杂,穆宴归只得长话短说。

    说起来,这件事的纠缠还得追溯到千年之前。

    那时候,黎渃初的母亲凤灵鸢是仙界风光霁月、心系苍生的圣女,其容貌更是美艳无双,令仙界的无数小仙子都为之倾倒。

    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当今仙帝陆祈。

    穆宴归清楚地记得,那时的陆祈意气风发,各个方面都是才华横溢,是仙界数一数二的强者,更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太子殿下。

    只不过他虽身份金贵,却在对待凤灵鸢上时毫无高高在上的模样,其态度可谓是温柔体贴,关心入微,简直羡煞旁人。

    他对凤灵鸢的爱意人尽皆知,仙界的人都以为他们往后将会是一对令人羡艳的绝世璧人。

    只不过,陆祈被这种儿女私情冲昏了头脑,自然也就丝毫未察觉到,凤灵鸢其实从未对他有过任何朋友以上的情愫。

    于凤灵鸢而言,陆祈只是她生命中一个关系甚好的知己罢了,仅此而已。

    她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了他后,陆祈宛若五雷轰顶,却也像个执拗的孩童般不愿相信此事。

    凤灵鸢无奈,为了让彼此不再受到没有意义的伤害,她只得渐渐与陆祈拉开了距离。

    可陆祈偏偏不甘心,被众星捧月惯了的他有着极强的自尊心,而此刻凤灵鸢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就是活生生的侮辱与践踏。

    他看上的人或物,不择任何手段都要执意硬抢过来。

    从那时起,陆祈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开始变得狠戾歹毒,做任何事都丝毫不顾及他人的安危与感受。

    他试图以这种方式引起她的注意,可凤灵鸢却丝毫不理睬他,好似与他成了陌生人一般。

    时间久了,他想着,即便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要把她如同金丝雀一般关进为她专属打造的金囚笼中,让她再无逃跑的可能。

    为此俩人还吵得不可开交,以往很少生气的凤灵鸢在看到他令人齿冷的狠毒手段后都气得火冒三丈。

    她一气之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与他断绝了最后的关系,而后决然离开了仙界,不知去向。

    陆祈慌了神,派人没日没夜地寻找她,可凤灵鸢就如同从这世间消失了一般,他找不到任何有关她的行踪。

    不知过了多久,再得到凤灵鸢的行踪时,世人惊异地发生,她竟然已与魔界的那位将军情投意合。

    可那时仙魔大战刚结束不久,两界正处于岌岌可危的冰冷关系,谁都算不准双方是否还会再次交战。

    凤灵鸢身为仙界圣女,不仅身份金贵,知晓的仙界情况也不少,所以她这种行为,在那时看来无异于通奸卖国。

    而她的心上之人,在魔界那一方看来亦是如此。

    谁都清楚,他们那可笑的爱情不可能会被世人认可,更不会得到任何容忍。

    陆祈知晓后更是暴跳如雷,要强的自尊心被硬生生践踏,恨不得将当即就把凤灵鸢俩人给凌迟处死。

    后来他千方百计快速登上了仙帝之位,有了这执掌整个仙界的权势后,他第一件所做的事情就是派兵追杀凤灵鸢二人。

    于他而言,既然得不到所爱之人,那就不惜一切代价将其狠狠粉碎。

    再后来,凤灵鸢与她的心上之人共同死在了那个凄凉的雨夜。

    而黎渃初身为凤灵鸢唯一的子嗣,又与她长得颇为想象,嫉妒心极强的陆祈看到她,便会不自觉的想起那段过于耻辱的过往,故而他自然就不肯轻易放过黎渃初。

    也正因如此,黎渃初才会有了后来被苦苦追杀的那些悲惨过往。

    说来也是可笑,这一桩桩令人酸涩的悲剧,仅仅是因为陆祈年少轻狂时的爱而不得所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