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为慕

月栖

    昏暗而清冷的寝殿内,仙帝肃着一张脸靠坐在由金丝楠木所制成的龙椅上闭目养神。

    桌上摆放着的琉璃灯散发出幽暗的光芒,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庞映照得朦胧而深刻。

    不远处倏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仙帝猛然睁开眼,发觉到来人的气息,浸了墨般的眸子微微眯起。

    穆宴归不顾周围几名仙侍的劝阻,怒气冲冲地疾步迈入仙帝的金鸾殿。

    仙帝神色轻蔑地注视着他,漫不经心地抬手示意周围的仙侍纷纷退下。

    待安静的寝殿内只剩下两人,穆宴归才控制好情绪,略微愠怒地询问他:“陛下,我斗胆一问,人界的瘟疫可是您一手策划的?”

    仙帝听到瘟疫一事瞬间烦躁得皱了皱眉,极为敷衍地开口:“此事你无需多言,本帝不想与你讨论。”

    见仙帝这般想将此事搪塞过去,穆宴归当即就确定了心中所想,想到那个生活悲苦的少女,他思忖半响,还是决定再劝他一二:“陛下,您千年前就已做过与之类似的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您当真还是要将黎渃初逼入如此境地?”

    闻言,仙帝好似被触到逆鳞的龙暴怒起来,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蓦然收紧,手背上条条青筋随之暴起。

    “你懂什么?那邪物的母亲当年令本帝那般难堪,本帝如今的所作所为不过只是为了以牙还牙罢了。”

    穆宴归蹙起眉头,凤灵鸢当年分明没有做任何有愧于仙帝的事情,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已,又何来以牙还牙这一说法。

    他清楚仙帝不过只是想为自己的罪恶行为找开脱的借口罢了,若是不尽快将这段纠缠不清的恩怨解决下去的话,三界众生都捞不到半点好处。

    如今被瘟疫折磨得苟延残喘的人界就是最好的例子。

    穆宴归迎上仙帝愤怒的目光,以往的温和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冰冷的淡漠。

    他沉声开口:“陛下,这些年来,您可曾有过半分悔过之意?”

    不论是对凤灵鸢,亦或是对她的爱人及女儿。

    岂料仙帝冷冷嗤笑出声,丝毫未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眼底蔓上近乎疯狂的讥笑之意:“本帝有何需要悔过的地方?穆宴归,你可别忘了,本帝如今乃是人人敬重的一界之主,掌管着仙界至高无上的权利,何人胆敢让本帝付出代价?”

    见他依旧如当年那般执迷不悟,穆宴归再无任何劝说他的想法,自顾自地走出了寝殿。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借助兵刃相向来将这纠缠千年的可笑恩怨给终结掉了。

    月栖接到消息赶回黎夜城的时候,夜幕低垂,孤冷的皓月悬挂长空。

    她束着利落高挑的马尾辫,想着在休息之前先去夜溟痕那边拜访一下。

    不料刚踏进他住所的时候却与正在院落内独自闲逛的黎渃初打了个照面。

    月辉皎洁,触及黎渃初那冷淡的紫金异瞳,月栖不由得眉峰挑起,眼里多了几分兴味。

    早就听闻夜溟痕的身边有了这样一位异瞳姑娘,不过以往月栖忙于闯荡并未有时间回来看望。

    此刻这么仔细一看,她气质虽清冷至极却又莫名给人一种并不冲突的属于邻家姑娘的那种可爱。

    就是瘦了点。

    一想到眼前这小姑娘是夜溟痕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人,月栖兴致盎然,弯着妖娆的红唇走近黎渃初。

    月栖语气轻佻地喊了一声:“黎渃初小姑娘?”

    黎渃初打量着眼前一身黑色劲装的妖艳女子,眨了眨眼:“你哪位?”

    “我叫月栖,是夜溟痕麾下的人。”

    闻言,黎渃初心里的警惕感减弱了不少,她点点头,语气淡淡的跟月栖打招呼:“你好。”

    月栖摩挲着下巴,仔细打量起了神色冷淡的少女,半响后毫不见外的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颔。

    “小姑娘长得挺讨人喜欢的,难怪能让主子这般疼爱,”月栖佯装惆怅,吐槽道,“只可惜主子那个脾气差劲得很,怕是不懂得照顾人。”

    黎渃初顿了顿,知道月栖说的是玩笑话,但她再开口时的神色却是莫名有几分出奇的认真:“他很好。”

    月栖被她这副严肃的小表情逗笑了。

    这小姑娘看着冷淡疏离,实际上却有几分傻乎乎的。

    月栖眉眼弯弯,失笑道:“行,你说好就好。”

    难得碰到有几分呆愣的小姑娘,月栖莫名恶向胆边生,凑近她的脸玩味道:“小姑娘可曾知道我们这的风月阁?要不要随姐姐去玩一玩?”

    黎渃初当然知道,一想到上次喝高了的她做了哪些荒唐丢人的事情,她就没来由感到一阵窘迫,现在哪好意思再去一次。

    再说了,若是她有胆子去的话,夜溟痕估计要气得把她五花大绑回来。

    黎渃初正想开口拒绝,夜色中忽然响起一阵寒刃划破微风的声音。

    月栖目光一凌,动作迅疾地用细白的两指截住朝她迎面袭来的匕首。

    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俩人身侧不远处,夜溟痕眸光阴鸷,语气透着寒冰般的冷冽之意:“你想带她去哪?”

    锋利的匕首在月栖指间中化为齑粉飘散到风中,她眉梢微挑,饶有兴致地看向夜溟痕。

    月栖弯唇一笑,强行转了话题续命:“没想到许久不见,主子的性格还是这般阴晴不定,可别吓到你家小姑娘。”

    夜溟痕血眸一眯,不悦的目光落到月栖搭在黎渃初肩膀上的手臂处,冷冷开口:“她有伤在身,你离她远点。”

    月栖错愕一瞬,立即触电般地把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给移开。

    夜溟痕迈开颀长的腿大步走上前,用高大的身躯将凑在一块的俩人隔开后,他握住黎渃初冰凉的小手往屋里走,完完全全地把月栖给忽视了。

    月栖啧啧两声,丝毫不避讳俩人的主仆关系,调侃道:“主子,就这么宝贝你家小姑娘啊,惊得我差点以为你被人调包了。”

    夜溟痕没看她,径直往前走,幽冷的话语散在风里:“再多嘴就去寒冰池领罚。”

    见屋门被人无情地关上,月栖不满地撇了撇嘴,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离开了。

    屋内亮着昏黄的灯光,夜溟痕垂眸看了眼身边的少女,强势地抬起她的下颔,沉着脸质问她。

    “你刚刚想去哪?”

    黎渃初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讪讪道:“我没打算去。”

    他眸光不悦,警告道:“敢去你就完蛋了。”

    黎渃初觉得他这幅粗溜溜的模样有点好笑,明亮的水眸望着他,试探性问了句:“你很介意吗?”

    “废话。”他面无表情拉过她的手往卧房走去。

    让黎渃初坐到床沿边上后,夜溟痕从柜子上取来麻布和药瓶。

    她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每晚都需要按时换药,差不多得一周的时间才能彻底愈合。

    夜溟痕撸起她手臂上的衣袖,坐在旁边给她细心换药。

    “痛就说。”他动作轻缓到了极致,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痛了她。

    黎渃初看了一眼他小心翼翼的动作,而后又将目光移到他冷峻的面庞上。

    他肤色很白,是近乎病态的那种冷白色,低垂着的眼睫长而卷,随着灯光在眼睑处投下细细密密的阴影。

    男人五官精致端正,眉眼间带着点逼人的锋锐之意,再往下看的话……

    黎渃初顿了顿,又盯着他瘦削的下颔仔细看了一眼。

    半响她冷不丁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瘦了好多?”

    夜溟痕动作一顿,垂眸给她细白的手臂一圈圈缠上绷带,漫不经心道:“瘦了一点。”

    黎渃初当即就猜到他为何会瘦,莫名有点心疼,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的那一段日子里他是怎么过下去的,但现在看来总归是过得不好的。

    夜溟痕不经意抬眸瞥见她的眼神,不由得嗤笑一声。

    “收起你那种表情,我少吃几顿又饿不死。”

    黎渃初没回话,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

    夜溟痕拿她没辙,将她揽进怀里,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手:“行了,以后我按时用膳总行?”

    “嗯。”她低声应下。

    换完药后,夜溟痕熄了灯,躺在床上将她搂进怀中。

    他摸了摸她白净的小脸,低声说:“初初,你明日要不要去瘟疫爆发的村落内看下?”

    黎渃初瞳孔轻颤,在恐惧感蔓延全身之前,额上传来的温热的触感似有魔力一般驱散了她内心的恐惧。

    她愣了半秒,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将她凌乱的碎发别至耳后,继续说:“放心,这次不会再有那种事情发生了,我之所以想让你去看下,只是想借此机会让你更加清楚的意识到,如今的你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世人想打着受害者的名号来伤害你,还得先过我这一关,当然,你若是不想去的话,那我也不会强迫你。”

    黎渃初垂下眼眸,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一直以来,瘟疫爆发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恐惧,它就宛若尖锐的冰锥,将她本就寒凉的一颗心刺得千疮百孔。

    可人总该向前看,而不是一直停留在痛苦的回忆之中,她自己也该清楚这个道理。

    而今有了克服恐惧的机会,那她自然不该放过,更何况有夜溟痕陪着她,她又有何后顾之忧。

    黎渃初环住他的腰,往他怀里蹭了蹭,眉眼间不自觉泛起清浅的笑意:“去的。”

    夜溟痕也跟着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

    说起来,自从小姑娘对他吐露了自己的心声之后,她已经彻底将自己柔软且开明的一面展现在了他的面前,对他的依靠也多了。

    这才是她卸下寒甲后最真实的一面,美好得令人迷恋而又向往。

    他摩挲着她的后脑勺,在她眉心印下轻柔的一吻。

    “睡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