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宋太不正经

第八十六章 大义(二)

    “这么说吧,我确实无权无职,甚至在朝廷得罪了权贵,但是一路北上,所过之处尽是敌人,现在许多人都想要我的项上人头。

    或许你只看到我临危受命,古吹台刺杀完颜亨失败,但我们突破敌人重重包围走到现在,也许能够证明我并不是那种英姿勃发的少年郎,而是每走一步便会算计往后三步的缜密之人。”

    陈庆文说到这里,又诚恳地说道:“这不是自卖自夸,若是高太保非要我交出一份投名状,那我就去杀了完颜亨!”

    “竖子,你们早已打草惊蛇,你以为完颜亨那么容易被你杀……”

    话还未说完,陈庆文便立刻打断,说道:

    “若是此举能救宋廷,能救天下,那么……谁拦着我,我便杀谁!完颜亨要报仇,我杀完颜亨;完颜宗弼要杀我,我杀完颜宗弼;金皇帝要杀我,我杀金皇帝;秦桧要议和,我杀秦桧;赵官家要称臣,我杀赵官家!”

    闻言,高敬宛如五雷轰顶,表情僵硬地愣在原地。

    他恍惚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眼前这个眼神锐利、杀气腾腾的青年,也仅是二十岁的年纪,言语之间的气势竟是隐隐有盖过帝王的趋势。

    荒唐……吗?

    这个青年,一手持剑,一手持书,从临安出发,渡过黄河与淮河,与敌人几经斡旋,放火烧了扬州城,又是搅乱泗州城,现如今,又要将开封也……

    一时间,他甚至都不敢想下去,只觉得无比荒谬,然而却莫名生出一种错觉。

    他真的能办到吗?

    好似,他的所作所为皆是出乎意料吧?

    “大言不惭、大言不惭啊!”

    “是否是大言不惭,不如你、我赌一次,敢不敢?”

    许久。

    高敬瘫坐在椅子上,用尽全力压制心中激荡,沉默不语。

    “我且问你,宋廷派你们来,相信李仲永也早已给你说过,这么点人九死一生,路途凶险……而你又为何执意要来?李仲永已经死了,你不必这样拼命,哪怕你临时决定让大家离开,没人会知道,世人更不会指责你……”

    “离开?”陈庆文反问道:“离开,丢下任务与承诺,我去哪里?哪里又会是归处?”

    高敬愣了愣,他是当时名家,学问虽无年长的敬山先生高深,但总归也是学富五车,竟是没办法回答一后辈的问题。

    陈庆文再次开口说道:“小隐隐于野,我大可寻个深山老林独自苟活,但是我做出的承诺并未兑现,于心不安,刚才问你何是归处,在我看来,心安是归处……”

    “心安是归处……”

    高敬默默想道。

    “我非常知道金人的情况,甚至知道当今皇帝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金人撕毁议和协议,大肆南侵,岳飞、韩世忠等名将都会冲到一线与敌人厮杀,逐渐形成攻破金人的大势,但被秦桧祸乱朝纲……”

    “一派胡言!”

    高敬越听越离谱,大声呵斥道:“岳飞、韩世忠虽是有勇有谋,但天下之事又岂是几个将军能够左右,一切尽数要看天子!而你说秦宰执祸乱朝纲,更是胡言乱语!以为自己知道些事情就以为看尽天下事,狂妄的小子!”

    “我不但狂妄,还要远比你想象中的更为狂妄。”陈庆文说道:

    “你若是能够将计划告诉我,我很高兴,因为我能省下很多力气,不代表我一定就要你的帮助。这件事,你忍辱负重多年,硬要说‘我能理解’这类话简直是荒谬,但是我没有资格评判你的功过,更没有资格要求你把计划告诉我,在我眼中,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宋失了半壁江山,那是大势所趋!”

    “大宋失了半壁江山,是大势所趋?!黄口小儿!”

    “说句心里话吧,大宋必亡,但是天下依旧还是那个天下!”

    高敬听后,摇头哂笑。

    “到底还是年轻,太天真了……”

    “这不是天真,而是不久的未来。”陈庆文说道:“我现在还无法证明,换句话说,在我眼中,哪怕建国公回归宋廷最多也只是能让大宋再多苟延残喘一段时日,若是真要打起仗来,挥泪拼杀的还是天下的百姓。”

    高敬听后,心中有些怒意。

    直观而言,陈庆文这是在否定自己这十年来的付出。

    但是不知为何,他终究还是没有发作。

    陈庆文又说道:“委屈求全,忍辱负重,这是大义,我对这类人心生敬佩,所以我才会对你说这么多。”

    高敬忽然发现,说了这么多后,从一开始自己在诉说再到现在反倒是这个青年对自己的功过是非品头论足起来。

    千言万语汇到嘴边也只剩下二字。

    “荒唐!”

    他合上双眼,细细咀嚼着谈话的内容。

    “陈庆文。”

    “说。”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句,真的是你的肺腑之言吗?”

    “没有那么多肺腑之言,只是哀天下罢了。”

    “真的吗?我委实难以相信。”

    “难以相信什么?”

    “不知道,究竟是难以相信你还是难以相信宋廷……”

    陈庆文微微颔首,眼前这位在敌境生活十年爬上太保位置的老者,心中必然有些执念。

    或许在高敬心中,大宋依旧是那个风华绝代的朝廷。

    “不如我再送你一首诗吧。”

    “哦?”

    陈庆文看得出来,高敬虽是太保,位高权重,但心中仍有郁结。

    他背过手,吐出那句心中的诗。

    “食肉何曾尽虎头,卅年书剑海天秋。”

    这……

    第一句便让高敬来了精神。

    “文章幸未逢黄祖,襆被今犹窘马周。”

    高敬捻着胡须,眉头紧皱,似是道出了他的心事。

    “自是汝才难用世,岂真吾相不当侯?”

    说到此时,高敬陡然起身,眼眶红润。

    “再道、再道!”

    “须知少日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话音落下,高敬瘫坐在地,竟是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

    哭声很快引起了门外看守的顾思平的注意。

    “官人发生什么事了?”

    “曾许人间第一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