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现在应师叔都是靠什么维生，这一大帮孩子可不好养活啊？”陈福开口问道，这些孩子都还小，衣食住行，读书写字都要花钱，说不得以后还有别的孩子。这笔钱虽然不少，总有花完的一天。

    应长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摸一下，开口说道，“我在这附近还有几亩薄田，自己偶尔去山上打猎，平日里老婆子还会帮人缝补衣服，所得几个银钱自己是够用了，孩子们的吃穿用度，却还是经常要靠你师父接济，这些年也是多亏了他了。”

    陈福点点头，心中有数了，应师叔现在过得清贫，却没有玩起所谓劫富济贫的把戏，也没有沦落到给人去看家护院，或者替人做脏事捞钱的地步，还抚养了这么多的孤儿，有一说一，陈福很佩服，因为这种事情他的确做不到。

    他将酒杯端起，敬了眼前这位老人一杯，以表心中的敬意。

    “对了，师叔，你是怎么和我师父认识的啊？”陈福开口问道。“师父他很少提起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敢问。”

    “那可就说来话长啦。”应师叔神色复杂，往昔在这一刻重临心头，“和你师父在一个时代，真是一种幸运，因为他，我们才能知道武道一途可以走得有多远，那种境界，可真令人神往啊，可这也是最大不幸，和他相比，所有人都显得黯然失色，只能沦为普通货色。”

    说到这里，应长喜又举起酒杯，轻呷一口，“那时候，我和他几乎一同出道，他凭借高超的武艺，很快声名鹊起，我却是在武林中摸爬滚打了十数年，才算是有了一点名头。有一天，我正在一个山寨剿匪，正和匪首大战之时，他出现了，仅仅用了一招，匪首人头落地，那种随心写意，真令人心生向往啊。”

    “不过他的徒弟倒是青出于蓝啊，你现在啊，武艺已经胜过那时的他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应长喜笑着说道。

    陈福笑笑，没有开口，毕竟都是事实，没有什么好谦虚的。

    应长喜见状，哑然一笑，继续回忆，“我那时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原本我以为他可能会拿着匪首的脑袋去领赏，或者杀得兴起，连我一起杀了，没想到他却主动开口，要为我疗伤，那时我才知道，这位已经隐隐有天下第一人之称的高手，却没有传言的那么神秘，反倒是个和善的人。”

    “之后的岁月里，我们阴差阳错，碰上过不少回，因而结为好友，现在想来，居然已经这么多年了。”最后，他长叹一声，似是感慨命运无常，又似在感怀二人的友谊。

    “我和老婆子，就住在这里，收养了这些孩子，而他则留在了深宫大内，这些年，他活得真是太辛苦了。”

    陈福举起酒杯，与应师叔碰杯，敬这位老人，也敬那段岁月。

    “话说回来，师叔，您的子女在何处高就啊？”

    “哎，我早年不幸被仇人暗算，伤了肾经，一生都难有子嗣了，收养这些孩子，也算是自己有个念想罢了。”

    额，总感觉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咋就一直互相伤害呢，陈福告罪一声，立刻调转话头，聊起了自己的师父。

    “既然师叔有大娘陪伴，为何我师父现在依旧孑然一身？”

    应长喜闻言，又是一声长叹，“你师父那般人物，少不了有姑娘倾慕，当时也是有个极好的女子，倾慕你师父，可他当时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后来阴差阳错，佳人嫁做人妇，你师父失落不已，远走天涯，二人再未相见。直到最后，他才知道那个女子心中的人始终是他。哎，晚了，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三言两语，却是方老师久埋心底的过往。

    凎，又是伤心事，难怪师父从来不和自己提起过去的事情，这些看似风光无限的英雄人物，怎么故事的每一个角落，都透着苦楚。

    想到这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次生硬地转移话题，聊起了现在江湖里的英雄人物。

    “师叔，我都在宫内，对如今的英雄人物不甚了解，师叔能不能给我好好说说？”

    应长喜从善如流，夹了一筷子自家腌制的小菜放到嘴里，接着道：“如今的江湖，哪还有什么英雄人物，有血性的都死在了满人的刀枪下了，剩下的还有几个称得上英雄好汉。”

    他的语气平静，可字里行间满是不屑，“倒是像我这样的老鬼还剩下几只，都不知道猫在哪个角落里苟且偷生呢。”

    陈福的表情彻底平静了下来，算了，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自己就老实地听着就行，不用折腾着再换话题了。

    “哦，难道说现如今的人物都不入师叔的法眼吗？”陈福问道。

    “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鬼哪来的资格小看天下众人，只是他们和你师父那样的人物比起来，都不过土鸡瓦狗。”

    好家伙，方老师唯粉啊。陈福一扬眉，哑然失笑。

    “以武功来说，倒也有几个算得上是高手，首当其冲便是满人的第一高手，鳌拜，此獠出自藏边密宗，天生神力，横练功夫造诣匪浅，估计与你在伯仲之间。”方老师想起那记凶戾霸道的剑意，仍旧有些心有余悸。

    “其次便是边陲神龙教的教主龙婆。那女人，习练神龙素女功，功力世代相传，浑厚凝练，传言这门功法有上古练气士的传承，可谁也不确定是否属实。不过那教里个个脑子多个坑，给吴三桂这个狗贼忽悠得找不到北了，称不上什么人物。”

    哦，就是龙儿的师父啊，他们这样直接继承帐号多少沾点开挂，难怪最后被天命之子韦小宝直接盗号。

    话说回来，龙儿进宫假冒太后也有几年了，陈福倒是从未见过她，不过也没有去揭穿这件事情，一则龙儿本性善良，只是被人蒙蔽，二则抢了天命之子的妹子和造化，鬼晓得会剧情暴走成什么样，所以这个事情他一直烂在肚子里。

    “哎，其实倒也有个英雄人物，那就是张云鹤，此人性烈如火，耿直忠勇，他跟随郑氏一族多年，可惜教了个不争气的徒弟，叫什么冯锡范的，被逐出师门之后就去跟了吴三桂这个大汉奸，不过还有一个徒弟倒是很有出息，叫陈近南，创立了天地会。那小子武功不错，而且为人进退有度，枭雄心性，却有仁者之心，要是和你师父认识，估计也能成为忘年交。”

    哦，就是那位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的总舵主啊，虽然长了一张铁胆神侯的脸，行事手段也颇为相似，但是就其根本而言，一个是为了自己不择手段的现实主义者，另一个则是逆行的理想主义者，说实在的，陈福还是蛮想见见这位总舵主的。

    “原来如此，经师叔一番介绍，我倒是对这天下有了不少了解啊。”陈福边敬酒便说道。虽然大体上与自己之前了解的差不多，但是一些细节上的补充，让陈福也长了不少见识。而且应长喜一番锐评之后，陈福对于自己所在的位面又有了些更加立体的了解

    二人推杯换盏，又聊了些琐碎之事，酒足饭饱之后，陈福就告辞了。倒不是他不想继续和应师叔闲谈下去，实在是大娘媒婆之心不死，一直在给他各种安利，导致陈福的脸色越来越黑，然后在应师叔把自个婆娘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之后，大娘尴尬地笑了笑。

    然后，陈福的脸更黑了。

    再次回到了宫中，陈福先是拜见了方老师之后，开始在书阁中忙活起来。方时笑看着陈福忙碌的背影，轻笑着点点头。

    等到一天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陈福与方老师吃完了晚饭，开始闲聊。

    “看来你在老应那里知道了不少东西啊。”方老师笑着说道。

    陈福点点头，接着问道，“师父，不知道今天晚上我的任务是什么啊？”

    方老师拿出一册卷宗，递给了陈福，

    “拿去吧。”

    陈福接过之后，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问道，“师父啊，是不是杀了人之后，就再也停不了了。”

    方老师却没有吃惊，淡淡地说，“小桂子，老应和我都杀了很多人，这个问题我在杀第一个人之后，也想了很久，才得到答案，我也问过老应这个问题，他的回答和我不一样，但我要告诉你一句话，答案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践行自己的答案。”

    陈福点点头，转身走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今夜的目标是城西的一位财主，平日里布施周济，修桥补路，是有口皆碑的大善人。

    此时已是宵禁，街上无人，只有打更的仍在街上游荡，一道身影闪过，转瞬即逝。

    “好汉是求财，还是杀人？”周财主问道，正在清点账目的他，对突然出现的人却并不显得惊慌。

    “你不怕嘛？”陈福问道，他一身黑衣劲装，手提寒光短剑，浑身就一双眼睛露着，眼神凌厉，压迫感极强，一看就知并非善类。

    “在下问心无愧，为何要怕，阁下能悄无声息地来此，定是武功高强之人，若是求财，老夫无有不从，若要杀我，老夫也无力反抗，只求好汉留下些钱财，城西新开的善堂，仍需钱财周转。”周掌柜起身对着陈福便是一作揖。

    “那十八年前的死去的人呢，该怎么算？”陈福逼问。

    “你是为他来报仇的吗？”周财主问道。“我为父报仇，也早已想到自己也会因人报仇而死，阁下若是要杀我，请不要杀我的家人，他们在我的管束下，皆是良善之人，不该为我而死，他们也不会去寻阁下报仇，此桩仇恨，希望到此为止。”

    陈福摇摇头，“我并非为他而来，他杀死你爹，你为人子要杀人，我无话可说，我只是想问，这些年你修桥铺路，广施善行。是为了赎罪嘛？”

    “我杀他，问心无愧，做那些事，是不忍百姓受苦，并非为了赎罪，若是真说为了什么，可能是为了亡父积些阴德罢了。”

    “你为何问心无愧？”陈福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他好像知道师父派自己来得目的了。

    “我杀他，无愧法理，他的妻儿，我也有暗中照拂，既然如此，何需有愧？”

    陈福沉默良久，周财主见状，知道自己暂时无恙，便为陈福搬来一张椅子，自己又坐回了原位，继续开始清点账目。

    许久之后，陈福笑了笑，“今夜周老先生一番话，在下收益良多，先行告退。”

    “好汉慢走，恕不远送。”

    冰冷的晚风，吹拂得人心神清凉，精神一振，陈福运起葵花宝典，好似一只飞鸟，心中迷局已破，自然心旷神怡。

    “可有收获？”方时笑仍旧是老样子，老神在在得边看书边问。

    “问心无愧者，自得不违背情理利三字，这三字也是构成法之一字所在。孔子曰，随心所欲不逾矩，便是如此，君子所为，自当符合道理。官府若是秉公办事，那便搜集证据，协助破案，若是不公，自当有不公的办法。”

    这世上的确没有绝对的对错，因为有立场这个东西的存在，但若是因为这个模糊了所谓对错的边界，那就是第一等的糊涂蛋，因为人是可以根据自己的立场做出一个判断的，而不是用一句世上哪来的对错一笔带过。

    “哎，都说知易行难，却不知这个知字也困住多少人一生，能够这么快就想通这个道理，甚好甚好。“方老师欣慰地一捋长须。

    “师父，徒儿还差得远呢，只是入了门罢了，单说这利之一字，便是笼络世间众生的一张网，我能看清的还只有很少一点。”陈福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自己说到底还年轻，这世上的弯弯绕绕还没看懂多少，只是他明白一点，这世上任何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和规矩在，说白了，做人做事，都得有逼数，否则是蹦跶不了多久的。

    “唉哟，还学会谦虚了？不会是我这两天下手重了，脑子打坏了吧。”方时笑一愣，有些不适应陈福的突然改变。

    陈福：“......”

    果然，师父还是那个师父，多少带点不正经。

    “好了，回去休息吧，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是，师父，您也早点休息。”陈福哼着小曲，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