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尸身的刹那，洛丽丝崩溃了。她在听到消息前来时，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觉得如此痛心，如此无助，如此难以接受。军中多年的历练，战场数次的拼杀，让她认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死亡，习惯了牺牲，习惯了压下沉痛的情绪快速振作。然而在见到父亲尸身的时候，她还是崩溃了，她甚至都无法听到身边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的精神已经连这种程度的注意力都无法集中了。

    即使没有到哭喊的程度，皇宫会议室里的其他人此刻也是心情沉重。不说皇宫侍卫以及军事武官们要么与雷吉斯多年共事，要么是曾接受过其训练教导，就连兰国年仅三十岁的一国之君，皇帝阿尔瑟安德烈，年轻时候的剑术老师正是雷吉斯艾特伍德，此时的他完全没有顾及端庄与威严，单膝跪在了尸体的身旁，右手轻抚雷吉斯的手掌，默默地注视着老师的遗容，脸上的表情似是伤心，似是愤怒，也似是缅怀。艾特伍德家族与兰国皇室历来都有着深厚的情谊，即使贵为帝王之尊，在艾特伍德家族中人逝去的时候，安德烈家也难以做到波澜不惊。

    此刻会议室内唯一没有沉浸在悲痛氛围中的人是兰国国相奥尔森卡莱尔，尽管他心里也很难受，但他清楚此时此刻必须要有人能够冷静的处理因雷吉斯的逝去而产生的各项事务。事实上，将雷吉斯的尸身转移到会议室的行动就是他安排的，同时他还下达了命令禁止雷吉斯的死讯外传，并将国都之内已经登记在册的军人、佣兵等常备武器人员名单立刻统计出来。雷吉斯作为黄金骑士兼国王卫队长，他被杀的消息一旦传出，对整个兰国都会有巨大的负面影响，所以要先一步隐瞒消息，等到将其死亡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后再作打算，藏宝室那边本来就是禁地，只要把大门正常关闭就暂时无需处理，将尸身暗中转移到皇宫会议室，是因为这里作为军政机要所在，人员出入和内部消息本来就受到严格管制，在这里既可以让雷吉斯的亲友聚首释放情绪，也方便把控情报不要对外泄露。

    “奥尔森，辛苦你了。”

    对于奥尔森相所做的一切，阿尔瑟王当然看在眼里，这些事情本应该由他亲自指挥和安排，而不是交由一位年近七十的人去劳心劳力。可恩师的死讯骤然传来的时候，内心的惊愕让他难以自持，精神几近出现恍惚，尽管凭借意志力让自己快速镇定下来，但糟糕的状态让他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处理因雷吉斯的死而产生的诸多事务，因此只能暂时让奥尔森来代办。好在向雷吉斯的遗体寄托哀思之后，阿尔瑟王的心情平复了许多，他站起身，走到奥尔森相的身边，开始向他询问。

    “有什么眉目了吗？”

    “只是排除了一些可能而已，得出了些许推论，但并无确证。”

    “无妨，全都说出来就行了。如果有需要，可以多带一些细节。”

    奥尔森相轻轻点头，继而开始叙述，“昨晚随雷吉斯一同到藏宝室，与今早去藏宝室迎接雷吉斯的是相同的人员构成。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队伍编制，而是由雷吉斯从国王卫队的各个队伍中挑选出来的。人选是雷吉斯在昨天下午刚刚公布的，除了雷吉斯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提前知道名单。考虑到蓄意谋害或者威胁收买需要的准备时间，这些人合谋的可能性可以排除。根据他们本人的说法，他们之中并没有人做出过什么可疑的举动，而且相互之间也不存在可以遮住所有人视觉的盲区，无论是单独还是少数人合作都不可能。因此可以确定，杀害雷吉斯的人并不是出自这支小队。”

    阿尔瑟王听完之后，心中长舒一口气。国王卫队的成员平日接触的都是兰国宫廷之人，如果凶手真是来自这支小队，那么就有存在收买其行凶的幕后指使的可能性，而这名指使者也很有可能就来自兰国宫廷。而兰国宫廷之人如果谋害黄金骑士，最严重的目的就是意图叛国，一旦有存在叛徒的可能性，那么兰国上至皇宫下至军营，就不得不对周边保持怀疑并人人自危。所幸依照奥尔森相所说，这种危险的状况看来是得以避免了。

    “很好，奥尔森。这是个重要的结论。”

    “但也是唯一的结论。凶手如何进入藏宝室又是如何离开的，还没有查明。凶手是什么身份，来自于何方势力，也没有任何线索。仅仅能从雷吉斯的致命伤口，判断出凶器应该是剑。目前正在国都范围内清查所有可以熟练使用剑的人员名单，希望能够借此查到些凶手的线索。”

    “时间仓促，能够做到多少工作我还是明白的。辛苦你了，奥尔森。”

    “恕我直言，陛下，目前紧要的不仅仅是查明杀害雷吉斯的凶手。雷吉斯是我国的黄金骑士，他的死讯对于军心民心的打击非常大，这方面事情的处理甚至比追查凶手更为重要和紧迫。我理解陛下与雷吉斯之间的私人情谊，但如果在此时陛下因私害公消极务政，整个兰国可能就此陷入灭亡危机，到时候只怕雷吉斯泉下有知，也不能瞑目啊。”

    “我懂你的意思，奥尔森。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只是有些话，现在并不方便说。”

    阿尔瑟王看向了雷吉斯遗体的方向，以此向奥尔森相示意，奥尔森这才意识到，在雷吉斯的遗体面前讨论其死后的安排确实有些不妥。而且罗宾和洛丽丝也在会议室之内，洛丽丝姑且不论，罗宾目前只是一名普通士兵，如果不是因为眼下的状况，他本不应该出现在会议室之内。

    “是我欠考虑了。陛下，不如我们移步到别的地方……”

    “你误会了，奥尔森。其实，我打算安排洛丽丝和罗宾去做些事，填补一下雷吉斯的空缺，只不过目前他们这个样子并不适合说明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现在还是先缓一缓吧，等他们情绪稳定之后再继续讨论这件事。”

    奥尔森相再次点头，看来阿尔瑟王对后续的事情已经有所打算，既然陛下能做到对事物处理的应有的判断以及思考，那么他本人的状态的确不需要再担心了。正在这时，一名士兵走了过来将一薄一厚两份文件交到了奥尔森相的手里，奥尔森优先打开了薄的一份简单看了一遍，然后开始仔细的查阅厚的那一份。尽管奥尔森相并没有对此主动开口，但阿尔瑟王很快猜到了两份文件所涉及的内容。

    “清查有结果了吗？”

    “一半一半吧。军队这边已经清查完毕，昨晚到今晨的时间里并没有任何采取过单独行动的士兵，因此这边的嫌疑也被排除了。而这份名单是从佣兵服务处那里取得的，记载了目前登记在王都等待工作的部分佣兵名单。”

    “不是全部名单吗？”

    “佣兵到服务处登记只是一种获取委托的方式，并没有强制性，而优秀的佣兵大多名声在外，不需要到服务处进行登记也会有委托找上门。反过来说会到服务处登记的大多都是些不成气候……嗯？”

    “怎么了？”

    “有丹尼尔克莱德的名字。”

    阿尔瑟王心中有些惊讶，他快速接过奥尔森相递来的名单，在那上面果然看到了刚刚听到的名字。

    “他怎么会到王都来？”

    “还不清楚。不过陛下，这是个机会，如果能把雷吉斯的案件交给丹尼尔来办，不仅可以活用他的本领查明真相，还能够拉近他与宫廷的关系，让他重新为兰国效力也不是不可能。”

    “说得对，现在需要尽快把他请来。奥尔森，这件事恐怕还要麻烦你，毕竟宫廷里现在能说服他的人不多啊。”

    “放心吧，陛下。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安排。”

    奥尔森相走后，阿尔瑟王心中没有放下他的忧虑。尽管奥尔森说得很简单，但是对于丹尼尔克莱德的性格他很清楚，想要说服他来办这件案子或许还有可能，但让他重新任职兰国宫廷就非常困难了。不过阿尔瑟王还是有着一丝期待，即使不能将他留在宫廷，只要他愿意再为兰国工作，或许可以做出些有变通余地的安排。正在阿尔瑟王这样想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呼唤他的声音。

    “陛下。”

    “洛丽丝，你还好吗？”

    “没事，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刚刚听到了陛下和奥尔森阁下的话，因为有些在意，所以想向陛下求询。”

    阿尔瑟王闻言心中一惊，他和奥尔森相的对话并非是需要回避在场众人的机密事项，所以没有离开会议室就地进行了讨论。不过出于对现场众人心情的考虑，还是不愿让这些信息影响了大家的心态，因此两人仍然刻意压低了声音进行交流。可是没想到交谈时不知不觉恢复到了本来的音量，结果让洛丽丝听到了。

    “没关系，你想问什么？”

    “我听到陛下和奥尔森阁下在讨论一个名叫丹尼尔克莱德的人。听起来此人曾在宫廷任职过，现在则是一名佣兵，而陛下和奥尔森阁下都希望他来调查父亲被杀的事。所以我想求询的是，为什么陛下要做此安排？这个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只是听到了这些吗？阿尔瑟王有种悬着的心放下来的感觉。现在想想，正是因为看到了丹尼尔的名字，自己和奥尔森产生了动摇，才忘记了要控制说话的音量。至于丹尼尔的事，现在告诉洛丽丝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事情要从七年前说起，当时父亲急病去世，我继位称王，同时宫廷的官员有一些被汰换，之后从地方官员的推荐人员中挑选进行递补，丹尼尔克莱德就是其中之一。当时他只有二十岁，工作能力却很突出，他判断精准，思维活跃，经常在处理困难时敏锐的找到切入点，以事半功倍的效果解决问题。因为他的工作效率十分优秀，奥尔森也对他很青睐，准备在任职宫廷满三年之期的职位评定时对他破格提升。可也正是在这个职位评定的时间点，丹尼尔却突然提出了一份报告，这份报告指责当时负责征讨边境附近一伙盗贼的格斯将军，不仅没有对其认真征讨，还与这货盗贼进行合作，将他们抢劫偷盗来的贵重品低价收购，然后找到合适的买主高价售出。除此之外，丹尼尔还推测，未来格斯将军为了避免东窗事发，会安排让这货盗贼暂时解散潜藏起来，等到以后有了机会再启动联络继续合作，同时将征讨失败的责任全部栽赃给与他不和的凯因副将身上。”

    “格斯将军，凯因副将。这件事我好像听说过，不过那是……”

    “两年后，格斯率军回到国都述职，愧称虽对盗贼奋力征讨却无功而返，同时指控凯因副将形迹可疑，对盗贼多有庇护。因为丹尼尔那份报告的缘故，对于格斯的这些叙述很自然的产生了怀疑，经过彻底的调查，最终确认了丹尼尔报告中的指责与格斯的所作所为完全一致，格斯受到惩处，凯因无罪释放。你两年前回国都接受白银骑士的封勋，正好赶上这件事情的最终裁决，所以你会听说过也是正常的。”

    “可这件事的裁决已经距离报告过去两年了，这两年，难道什么都没有做吗？”

    “丹尼尔的报告太过超前了。他并没有接触过军方前线的任何事物，仅仅是将宫廷收到的各地方信息中一些极为琐碎的不自然内容作为线索进行拼凑整理，经过一系列的推理分析后得出了相关结论。当时读过这份报告的人不要说认同，就连理解起来都非常困难，以此作为依据进行处置更是无从着手。出于保护丹尼尔的目的，我在考虑之后下达了噤口令，这份报告就此被尘封，读过它的人也对其缄口不言。而在事情裁决之后，报告被拿出来重新推敲，发现其中记述的线索与事件过程中造成的影响完全对应，毫无差错，这才让这份报告的价值得到充分证明。”

    “既然如此，为什么丹尼尔克莱德，会离开宫廷，去当佣兵？”

    “报告提交后，不仅石沉大海，音信全无，之后又被下了噤口令，他对此自然耿耿于怀。奥尔森对他提出的破格提升，他没有接受，仅仅是按照通常的任职继续他的工作。不到一年，他就提出辞呈，离开了宫廷，之后背井离乡，跑到边境附近去做了一名佣兵，至于格斯回来后被调查惩处，已经是他离开一年以后的事了。出于愧疚以及对他能力的钦佩，我和奥尔森对他的行踪都很关注。他在这三年除了佣兵通常的战斗委托外，还完成了很多推理分析以及调查真相的工作，想必他这方面的能力经验，都比以前有着长足的进步。正因为如此，我和奥尔森都希望他能够来调查雷吉斯被杀的事。一来这确实是他所擅长且其他人很难与其匹敌的领域，二来则希望能够有机会能够请他重回宫廷，一展长才。”

    “边境？那……”

    “启禀陛下，有紧急事态发生，罗兰阁下正在陛下的办公室等待，希望您能立刻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来自于会议室门口一名士兵的呼叫，二人的交谈就此被打断了。阿尔瑟王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里耽搁的时间有点长，眼下必须要离开这里，前去完成身份兰国君王的工作。因此，他在最后说的话里充满着无奈。

    “下次再谈吧，洛丽丝。照看好罗宾，雷吉斯的身后事我会安排好的，你可以放心。”

    “陛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些与格斯合作的盗贼后来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问题后，原本已经迈步准备离开的阿尔瑟王停了下来。他以全新的眼光看向洛丽丝，意味深长地说出了答案。

    “如果你是问这件事的话。格斯被惩处之后，根据相关人员的供述，我们发出了对所有潜藏盗贼的通缉令，而这些盗贼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一个不剩被人全部抓到。因为我国对赏金猎人有保护措施，没有人知道领取赏金的人是谁，但据说找到这些盗贼行踪的人，正是丹尼尔克莱德。”

    洛丽丝艾特伍德怔怔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此时阿尔瑟王已经离开了会议室，回头一看，罗宾不再哭喊，但依旧大口喘着气无法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看来自己从崩溃之中恢复的速度比预期的要快很多。她快速迈步前去罗宾身边，准备将他也从悲伤之中拉回现实，无论是洛丽丝还是罗宾，都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继续这样沉沦，只会让死去的父亲更加无法放心。为此，他们必须振作起来，不能再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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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隐在路边如同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一般，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热闹繁华，虽然说不上与昨天毫无二致，但眼下的状况，的确不像是刚刚发生了足以震惊国民的重大事件。很明显，兰国高层隐瞒了卫队长的死讯，看来他们不打算大张旗鼓的搜捕，而是只派出少量人手暗中追查。话虽如此，位于高层建筑的瞭哨，四处巡逻的士兵都没有减少的迹象，如果做出什么可疑举动肯定会引起注意，想要在这样的状态的收集所需的情报只怕并不容易。就在我谨慎的作出判断时，我看到一个送信人打扮的少年，高呼着一个名字向前奔跑。

    “克莱德，丹尼尔克莱德先生。”

    眼前不远处有两个比肩而行的男人在听到呼喊声后同时停了下来看向少年，其中一人往少年的方向迎了几步，直到少年跑到他的面前停下。

    “怎么了，提飞？”

    “克莱德先生，佣兵服务处那边让我来通知，说是有紧急委托指名找您来完成，请您赶快过去一趟。”

    听到少年的话，两人略显疑惑的对视一眼，随后被称为克莱德的男人向少年说道。

    “好吧，我们这就过去。”

    无关的事件吗？我心里想，从时间上来说多少有点巧，卫队长早上被发现死亡，经过一些线索的梳理和分析后，开始着手进行一些调查，差不多就应该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不过兰国高层明明在隐瞒卫队长的死讯，难道会来找佣兵来调查这件事吗，可能性不大。

    话说回来，佣兵啊。这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我想到接下来收集情报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