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真变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在奥尔森相说出雷吉斯是在藏宝室被杀的时候，丹尼尔就已经预感到了，现场可能会是一个密室。正因为如此，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才提出让昨晚以及今早来过这里的人员全部跟过来。以他的经验来看，除了在现场寻找异常的迹象，还必须从最接近现场的人口中问出尽可能多的细节，才能在这种离奇的状况之下找到所需的答案。值得庆幸的是，小队当中的指挥者莱尔是丹尼尔的旧识，其他人虽然叫不上名字，但也有两三个熟悉的面孔，这让彼此的沟通少了些障碍。

    不过直到刚刚为止，这场预期中要进行的提问都还没有真正开始。除了在藏宝室的大门打开之前问了几句之外，这支小队的队员在门开之后，全数围在状态并不稳定的罗宾身边进行开导。这当然情有可原，只是案件的调查基本是与时间赛跑，时间越是流失，可以找到的线索就越少，而这样的情况很明显是拖慢了调查的进度。以丹尼尔的本意，他当然不希望这样耽搁下去，但他很清楚目前罗宾对他的态度并不友善，所以也不好就这样将人叫出来。好在洛丽丝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她将罗宾直接从藏宝室叫了出来，并拉到一边开始交谈。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原本围在罗宾身边的小队队员们则有默契的远离了她们，为这对姐弟留出私谈的空间。因此，丹尼尔也得以借此机会走上前去，开始了询问昨晚与今晨发生的事。

    “昨晚，我们八个人按照小队编制跟随雷吉斯队长来到这里……”面对丹尼尔的提问，依然是莱尔开口进行回答，“这里以皇宫外苑来说比较偏僻，所以从出发的地方到这里一路上没遇上什么人。到了这里，我们在门口按照队长的指示站到相应位置，除了两个人分别去两边的墙角拉动机关打开大门之外，我站在大门一边往前十米左右的位置，也就是大门开启之后刚好边沿靠近的地方，在我与这边墙角开机关的人之间，等距站着两个人，另一边的站位则与这边是对称的。”

    “当时你的站位相对于开启的大门是靠里还是靠外？”

    “靠外。当时我被大门挡住了视线，所以看不到进入藏宝室的队长，以及另一边的队员。”

    “你们当时有注意到什么吗？”

    面对这个问题，几个队员先是彼此看了看，然后都摇了摇头。

    “你们进入藏宝室的时间，是在雷吉斯阁下进去之前还是之后？”

    “我们没有进去过。”

    “没进去？”这个回答让丹尼尔颇感意外。

    “其实今年并没有宝物送进藏宝室，我们实质上只是负责担任队长的护卫而已，因此人数只有八个。据说运送宝物如果数量多的话，护送队伍的人数也会增加，不过实际情况我就不清楚了。总之，这一次没有运送宝物，所以我们也就没有进入过藏宝室。大门打开，队长进入后就让我们关上了大门，当时太阳很快就要落山，所以我们也没有停留，直接回去了。”

    “今天早晨在发现雷吉斯阁下出现之前，情况其实还是与昨晚类似的，对吧？”

    “是的。我们是在太阳升起之前赶到的这里，站在与昨晚一样的位置，拉动机关打开大门。之后的事情，已经和克莱德先生说过了。”

    “你们在发现雷吉斯阁下出事之后，同一时间进入了藏宝室，这个时候，有人从里面出来吗？”

    “里面？你的意思是说……”

    “凶手。或许他一直藏在旁边的角落里，趁你们围在雷吉斯阁下身边的时候，他悄悄从大门离开，有没有这种可能？”

    这个问题，让在场之人着实一惊。小队队员们快速回忆当时的状况，最后其中一个人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应该不可能。当时我的面朝向正好对着门口，虽然当时情况比较混乱，但如果有人从大门走出去的话，我应该可以注意到。”

    “我懂了。那么你们围在雷吉斯阁下身边之后，做了什么事？”

    “我意识到必须把消息上报，但同时又不能泄露出去。”莱尔重新开始回答，“于是我们分头行动，两个人分别去向陛下和国相阁下报告情况，两个人去通知洛丽丝阁下和罗宾并带他们一同去见陛下或国相，两个人守在藏宝室的门外确保不会有人窥伺这里，我和剩下的人继续守在雷吉斯阁下的身边，直到国相阁下派人过来通知我们将雷吉斯阁下转移到会议室。”

    “等一下，莱尔。”听完这些话，丹尼尔察觉到不对劲，“你刚才说你和剩下的人？当时继续和你留在藏宝室内的人有几个？”

    “有两个人。”

    “你们一个去找陛下，一个去找奥尔森阁下，一个去找洛丽丝阁下，一个去找罗宾阁下，两个人在藏宝室门口，你和两个人在室内，现在一共是几个人？”

    “是，九个。”

    “你们有多少人来着？”

    “八个……”

    莱尔在本能的回答完之后就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傻在了原地，其他人要么是一脸茫然，要么也是一脸震惊。八名小队队员，在全部进入藏宝室之后，却成了九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场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无法理解这样的状况是怎样发生的。所有人不知所措之际，依旧是莱尔最先开了口，尽管此时开口对他来说有些艰难。

    “那个，或许是我记错了。”

    “当时你们都围在雷吉斯阁下身边，人员的分配安排应该是每一个人都听到并了解才对，就算你一个人记错了，难不成你们每个人都记错了？所以毫无疑问，那个时候的确是九个人在藏宝室之中，除了你们八个，剩下的那人就是凶手。”

    这一次，没人再开口了。队员们跟随来到这里固然是命令的缘故，但其实他们的内心也是想要找到真相，毕竟，就算没有被人怀疑，他们也很清楚自己是处在了嫌疑人的立场。只不过，凶手混在他们之中却没有被发现，还在他们眼皮底下逃离此地，这样的真相带给他们的打击，远比想象的要大。

    丹尼尔没有继续理会沉默中的队员们，他很清楚，即使受到了精神上的打击，训练有素的士兵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因此无需过多的担心。现在需要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在他原本的猜测中，凶手应该是在藏宝室里躲在大门的一侧，在队员们发现雷吉斯的尸体全部跑进来的时候趁乱从大门离开的。然而从刚刚的问答结果来看情况有些不同，凶手是在队员们进入藏宝室的时候，先混入其中，再以上报消息的名义离开这里扬长而去。这个过程之中，凶手必须持有一种必不可少的道具才能做到这一点，然而在这一览无遗没有任何视线死角的藏宝室之内，却找不到这种道具存在过的痕迹。为什么？想要寻找答案的丹尼尔，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开启的大门中间望向藏宝室深处，内心不知不觉开始了沉思。

    “克莱德先生，有什么结论了吗？”

    杂乱的思绪被柔和的声音打断，回头一看，洛丽丝带着罗宾两人就站在身后不远处。此时罗宾的表情依旧带着些许不忿的神色，但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随时都要爆发开来的感觉，看来洛丽丝的劝诫起到了作用，虽然不知道她具体说了什么。

    “洛丽丝阁下，罗宾阁下。现在已经大致确定了凶手逃出这里的手法，他在国王卫队的队员发现雷吉斯阁下倒在地面，冲过来围在他身边的时候，混在了队员之中，之后则在队员上报消息的时候趁乱逃离。当时队员们因为雷吉斯阁下的死而陷入慌乱之中，因此没有发现当时凶手就在他们的身边。”

    “原来是这样。”看了一眼不远处一直呆愣在原地的队员们，似有所悟的洛丽丝继续说道，“可是我看先生你的表情，似乎对这个结论不太满意。”

    “倒不是说不满意。”意识到自己被人看穿的丹尼尔索性全部说了出来，“凶手所采取的方法与我的预想大体上相同，只不过多了一个混在围在一起的队员之中这样一个步骤。问题在于，采取这样一个行动，必须提前准备好一样东西，那就是服装。”

    “服装？”

    “是的，服装。确切的说，就是国王卫队的服装。如果要混在队员之中，必须要准备好不会让其他人产生怀疑的装扮，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换成国王卫队的服装了。”

    “如果你是在说不知道那家伙从哪里弄来服装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罗宾此时突然开口道，“建国日的商铺有很多卖军服的地方，虽说离正式的装备还差很远，但短时间内的话只要有比较相似的应该就可以瞒过去了。”

    “非常感谢你的解答，罗宾阁下，不过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对凶手怎样取得的国王卫队服装没什么兴趣，我想知道的是，凶手在和雷吉斯阁下战斗的时候，他把准备好的服装藏在了哪里？”

    “服装，藏起来？”

    “首先我不认为凶手会穿着这身国王卫队服装跟雷吉斯阁下战斗。无论这个人实力有多强，对自己有多么自信，他都不可能有把握在对战时不会划伤或被血迹尘土弄脏衣服。同理，也不可能把衣服包裹好带在身上，那样不仅没有减少划伤的可能性，反而会给自己增加累赘。既然衣服不可能在身上，那就只会是在这间藏宝室里了。然而藏宝室的内部就如你们所见，没有任何的视线死角可以将装衣服的包裹给藏起来，那么凶手所准备要换的服装究竟是放在了什么地方？”

    “他未必需要藏起来吧，就这样直接丢在墙角不可以吗？”

    “如果换做是你，罗宾阁下，如果对手在战斗之前先把一个包裹丢在墙角，你会注意不到吗？这身服装是凶手计划中用来逃离的关键所在，同时在战斗时又不可能把它放在身边保护，他有必要将之藏在对手看不到的地方。如果随意的丢在墙角被对手看到，就有被对手在战斗间隙特意破坏掉的可能性，无论对手实际上有没有看到都无所谓。总而言之，这对于凶手来说，是绝对不能去冒的风险。”

    “可就算你这么说，凶手总不可能把包裹贴在墙上吧。”

    罗宾这话是有戏谑成分在其中，他丝毫不觉得丹尼尔现在所斤斤计较的问题非常重要。只不过，在听到姐姐告诉了自己关于丹尼尔克莱德过去的一些事情后，他开始觉得这个男人或许真的有其特殊的本事，因此对他的态度也有所缓和。眼下即便是正在对看似不重要的事情进行着关注，罗宾艾特伍德对于丹尼尔克莱德这个人，也已经是期待多过于轻视了。

    然而罗宾没有想到的是，丹尼尔在听到自己的话之后，仿佛中了定身魔法一般一动不动。良久之后，觉得不对劲的罗宾将手探过去在对方眼前挥了挥手，对方却突然转身抬头往上看，因为这个举动太过突兀，把罗宾吓了一跳。而在罗宾反应过来之前，丹尼尔又喊出了一句简短的话语。

    “去拿梯子来，立刻。”

    －－－－－－－－－－

    清晨时分，黄昏赌场结束了一整晚的营业，原本人声鼎沸的场所逐渐变得昼深人静，这也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但今天与以往相比也出现了不同之处，平常在清晨关门之前就会离开这里回家的赌场老板卡尔潘诺伊，直到现在仍旧在他的办公室里。他倒不是在忙工作，只是因为得到了有杀手要对付他的消息，所以只好继续待在赌场。毕竟比起自己的家，这里的手下配备的更多，安保措施也更为严密。虽说舒适程度差了不少，但为了自己的安全，也就只好忍一忍了。反正顺利的话，自己只需要在这里撑一天即可，按照那个大胡子的线索，应该很快可以找到那个杀手的落脚点。而且如果那个大胡子真的能够帮我查到雇主的身份，那么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虽然这人开的价不低，但只要破财就能够免灾的话终归不算太糟糕。

    “潘先生，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仅凭一张纸就能查出来雇主的身份，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对他当然不可能信任，毕竟在我面前他连真容都没露过。不过他在这里时，你们几次三番对他进行过恫吓，他都没有丝毫的理会，这样的胆色，倒也配得上他所自称的杀手身份。”

    “可他身为杀手，却做出了出卖另一个杀手的行为，这难道不会破坏他们的行规吗？”

    “这两个人肯定是有私人恩怨，这一点那家伙虽然没明说，但也没有否定的意思。对于职业杀手而言，自身的安危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行规与契约。我猜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很深，对他而言必须要除掉对方才能罢休。即便如此，这家伙也没有直接选择正面动手，而是像现在这样利用我借刀杀人，终归还是要考虑行规的影响。毕竟违反行规和契约对杀手而言必然会影响信用，再厉害的杀手如果没有信用，那么是不会有人雇佣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名义上是来合作，实际上却是利用潘先生达成他自己的目的，却还要潘先生付给他钱？真是岂有此理！”

    “没必要计较这种事。眼下我们的情报压倒性不足，在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上，能够多花钱就买来平安的话总归不是坏事。”

    话虽如此，卡尔潘诺伊其实并不完全相信这番自己用来劝解部下的说辞。诚然，这个杀手无论是来找自己合作，还是利用自己除去眼中钉，虽然都是很狡猾的做派，但他本人的注意力一直都在盯着另外一个杀手，因此这样的表现还算正常。可是在突兀的找到了一张纸之后，这人却要以此为契去查雇主的身份，而其他的则完全交给了卡尔来处理，根本不在意另一个杀手的事情。对比前后，这人的表现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逻辑性，如果不是那张纸本身有什么特别的秘密，那这个人的态度可以说是很有问题了。可惜的是刚刚所说的那句话也完全适用现在的状况，情报压倒性不足，仅仅以此来指责他对自己有所欺骗，明显说不过去。如果从哪里能找到这个人的破绽就好了，或许就可以从他嘴里问出一些东西，从而避免继续这样处在被动的局面。

    “潘先生，我们回来了。”

    思考之际，几个外出的部下来到了办公室。不管怎么说，解决眼前的危机是最重要的，所以卡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起来，开始进行询问。

    “人找到了吗？”

    “没有。我们到欣欣旅馆的时候，人已经消失了，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之后我们从旅馆的人口中问出了这人的样貌打扮，然后开始了搜索，很快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此人目前已经离开了国都，但不知去向。”

    “消息可靠吗？”

    “是的。他离开旅馆后的行踪被我们一步一步找到，离城时也有很多人目击，所以消息应该是可靠的。”

    “又让他跑了啊。”卡尔叹了口气，双手拍向桌子想要起身。却在站起前的瞬间停了下来，以一种惊疑的口气问道，“跑了？”

    “是的，潘先生，人已经跑了。”

    卡尔平静的挥了挥手，示意这几个手下离开。然后便放松身体，让自己重新靠在了椅子上。就在刚才，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掌握到了那个人的破绽。看来今天晚上，会看到一场别开生面的戏码，只是不知道这出戏最终的丑角，是他眼中的我，还是我眼中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