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女术法学得不好，但这并不代表她痴傻。

    她有预感大个子要出事，也的确用天眼看到了一角残存，只是，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力改变什么。

    她连一个不会走路的荒城都弄丢了，往后只会遗失更多。

    天上的仙人们都在欺骗她，虽然不知道为何要这样，而最敬重的月老爷爷都不可再信，小仙女唯有一个去处。

    凄寒，冷寂，孤独的，蟾宫。

    四野荒芜，一片死寂，没有黑夜白昼之分的天界，却是在这里如同打翻了墨，伸手不见轮廓的那种。

    但小仙女并没有因此却步，反而步伐矫捷轻快。

    因为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太过浓郁，正中那一轮玉盘才如此光洁耀眼，不可逼视。也是指引小仙女的明灯。

    在清冷的月辉之中，一抹倩影正自顾起舞，翩然水袖翻飞，纤腰不堪一握，不是为谁而舞，也不是在等谁，蟾宫仙子不知疲累，千年百年如斯。远处的星光不与她同舞，灿然的光辉也远不如她的通透。

    小仙女终于来到近前，“玉姐姐。”

    那身影终于停下来，望着这哭泣的小人儿，顿生一股怜爱。

    “何人惹了你哭鼻子？”

    素白的柔胰抹去小仙女眼角的泪痕，随后轻轻揽住她的腰肢，云雾之中，随地可坐，却并不觉得冰凉。

    “玉姐姐，他们都在骗我，他们都在骗我！呜呜呜……”

    小仙女说得动容，直叫那玉仙子也同感伤悲，只好轻抚她的背，“不哭不哭，你且细细与我说来。姐姐给你做主。”

    “玉姐姐，你知道，荒城吗？”

    小仙女问出这个问题，便已然察觉不妥，她在恐惧着玉仙子的答案。如果玉姐姐知道荒城，是不是也在欺瞒自己？如果玉姐姐不知道，又何必将玉姐姐卷入其中？

    但是，荒城丢了，大个子死了，月老爷爷骗了自己，唯一能倾诉的，也只有眼前的玉姐姐了。

    听到荒城，玉仙子已然明白了一切。天帝早有谕令，不准任何人在小仙女面前提及这个名字。而北天门守将帝冥，便是因此而死的吧。

    玉仙子将小仙女揽入自己怀中，“相对于天界来说，你不知晓荒城的事情，才是最好的结果。不告诉你真相，是为你好。”

    “我不懂，我只是想要荒城回来，让大个子回来，让我所珍爱的，珍爱我的人事物都一直存在。”

    “傻孩子，没有谁能够一直永存，成长就是一个学会面对失去的过程。”

    “那我永远也不要成长，不要修习术法，不要去人间，不去找荒城，不去找大个子。玉姐姐你让他们都回来好不好？”小仙女眨着满溢泪花的眼睛看向玉仙子，期待着她的答案。

    但她终究是如同凡间十六七岁的孩童，心境还停留在极为天真的时候，妄图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那是天帝都做不到的事情，遑论一个蟾宫的仙子了。

    玉仙子道：“小仙女，你看那远处的星辰。”

    小仙女顺从得抬起头去瞧，在昏暗的夜空中，拖着尾巴的星辰缓缓划过，灿烂而明亮。

    “那是星辰燃烧生命的余光，此后百年千年万年，你可以看到许多相似的星辰，可终究不是映照照在你心底的那一颗。”

    “所以，我永远不可能再见到荒城了吗？还有大个子？”

    “他们从来没有消失过。”

    “嗯？”小仙女抹去泪水。

    “他们在你的心里，你的记忆里。正如这漫天星辰，在某一个人心中亮起过，此后就永远活在那个人的记忆中。除非他死，除非轮回，除非纪元更迭，那颗星始终活着。”

    “就如同荒城与大个子也活着。只是旁人看不见他们，但我可以。”

    “如果你可以一直记着他们，那他们便一直存在于这世间。有一天，他们会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带着有关于他们的记忆，活下去。也许悲伤，也许痛苦，也许煎熬，也许孤独，也许肝肠寸断。但是为了记忆中的人，你要好好活下去。”

    “就像是，玉姐姐吗？”

    漫天云彩霞霭遍布的天界，蟾宫是少有的被一团漆黑浓雾包裹的地方，若非玉仙子自身清辉，怕是这蟾宫也要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了。

    “也许吧，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有人曾经抚琴，我起舞，琴曲高昂，我舞狂乱，音调婉转，我步翩然。我记得这么一个人，可是我想不起他的名字，想不起他的容貌，想不起有关于他的一切。只有在起舞的时候，我隐约能听到那琴声，能感受到背后灼灼的目光，能体会缠绵的情意。”

    小仙女突然明白了玉姐姐为何会被幽禁在此地，天庭，不允许情爱的存在。那是穿肠的砒霜，致命的毒药，是小仙女有意识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玉姐姐。”小仙女回拢玉仙子的腰肢，“玉姐姐一定也有不愿忘记的人才会这样吧。那我之后也会和玉姐姐一样吗？”

    玉仙子温润的气息吐在小仙女的背上，轻轻的幽兰之香，却有万钧之重。

    “我不知道他们的安排，也不知道你的宿命。如果没有荒城，或许你一直是无忧无虑的小仙女。但没有荒城，你也不会明白何谓珍重。”

    人间有毒药，名情爱，穿胸透骨，锁筋溶血，令人心乱神迷魂牵梦绕，令人肝肠断，令人生死难。

    天界有解药，曰太上，忘情断爱，割识别意，令人羽化登仙举霞飞升，令人空冥悟，令人大道行。

    小仙女回头看向蟾宫中的玉仙子，有不知何处来的天奴，捧着琉璃玉盏，盛着莹润汤药，在喂给玉仙子。

    似乎是有些推拒的，玉仙子摆摆手，于是脸颊顿时红起一个巴掌印。她仍是不屈，天奴便一脚踢向她的腿弯，让她不由自主得跪了下去。而那碗不知名的汤药，也终于顺着她扬起的脖颈，流入她的腹中，融入她的骨血，净化她的记忆，消解她的情爱。

    小仙女想要回返制止，却被执法天神拽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