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是谁练的，不知道，箭是谁凝的，不知道。重要的是，有人能够张目对日，拉弓引箭。这个人可以是你，可以是我，可以是他。因为是大羿站了出来，所以有了羿神。

    他没有任何仙力，也没有任何术法，身躯也与普通人无异，甚至还要弱上一些。这样一个普通人，却射杀了帝羲九子。让执法天神杨莲也难以理解，在面对羿神的时候，便极为谨慎小心。

    只是，两人没有动起手来，却在简单的问答之中，动摇了执法天神杨莲的道心。

    若天条无错，自己便不该诞生，生而负罪，唯有自戕，这是身为执法天神的，他的职责。

    若是天条有错……杨莲不敢往下想，这些年他杀了多少神仙妖魔灵鬼，皆是依天条所斩，自己也问心无愧。

    “天条……怎么会……有错呢？”

    陷入自问中的杨莲，满脸纠结。

    羿神并没有追问下去，到此已经稳占上风，即便杨莲杀了自己，往后也会在无尽的诘问中，痛不欲生。生命与道义，将是他无法避免的抉择。

    但是，羿神并非有意坏其道心，对于天地来说，杨莲也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

    “执法天神大人！”他试探性得叫着杨莲。

    杨莲抬起头，眸中血丝遍布，那不是一个仙神应该有的疲累。

    “也许执法天神大人在顾忌我的能力，能够射杀九大金乌的我，一定拥有举世无双的战力吧。”

    羿神自顾说着话，杨莲也短暂从失控状态醒转。

    “那把弓，是自己飞到我们部落的，那支箭也是一并到来。无人知晓它们的来历。也不知具体用途。有人拉开弓，射飞鸟，飞鸟应声而落，箭矢带着猎物自行回返。”

    杨莲虽然知晓大羿射日的事情，也在一旁观瞻，却是不知这内中详情，不免侧耳倾听。

    “如此神兵利器，成为我族供奉之宝。直到那一日，天悬十日，地裂河竭，天穹之下，大地之上，如坠熔炉之中，生灵难脱死劫！”

    羿神陷入回忆，粗狂的面容也不禁布满黯然。

    “有人请出神弓仙羽，试着将其对准天上日阳，期盼着曾经百发百中的弓箭，能够再度起到效用。但，族中最为精壮的九位勇士，皆在射出箭羽的刹那，融化成一滩血肉。”

    “这……”

    不等杨莲问出心中疑惑，羿神便接着道。

    “我是第十人！”

    剩下的事情，羿神不说，杨莲也已全然知晓。

    “但，为何是你可以？”杨莲道。

    羿神摇摇头，“上天有好生之德，也许，这就是留给大地万灵的一线生机吧。”

    “我记得，天帝曾经说过，这是人心复杂难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仙神亦无法分辨真伪，是以帝羲九子并天，灼世间污秽，证人间清白。是以，你射杀金乌之事，该有此罚。”

    “哎！我不明白你们天界的什么筹划，只知道十日悬天多一刻，便有无数生灵死于非命。我，必须这样做，哪怕自身陨落。”

    杨莲第一次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全凭天条所载，尤其是涉及，人间的事。

    万事万物，并不是非黑即白。

    “自那之后，我被人族共称为，羿神！人族，再度回复平和。直到今日，您的到来。”

    “我……”

    杨莲不知该如何做，他与母亲每一次的相见，都需要庞大的功勋来换取，不杀大羿，他难以交差，只怕自身也会被天帝降罚。此时的杨莲，陷入两难之中。

    羿神虽然不如族中精壮，却也是生得高大威猛，即便在杨莲面前，也不见低矮。

    “执法天神大人，我虽然被称为羿神，却是一个没有任何法力的普通人，在世人的眼中，我必须维持一个强大无敌的羿神形象，这是他们的精神信仰。如同您将天条奉为至高真理，践行无逆。”

    母亲因何被关押？自己因何被奴役？天帝因何是天帝？仙人因何是仙人？种种疑虑，统统涌上心头，让杨莲茫然无绪。

    天条天条，因为是天条，所以便是对的吗？

    他想起那只臭猴子打上天庭时说的话：

    天为何比我高？地为何比我广？仙为何比我寿长？神为何比我福深？阴阳为何拘我自由，乾坤凭何判我功过？

    “您是执法天神，您应该对自己奉行的法则、规约、条款，有自己的主观判断，而不是旁人如何定夺，你便如何遵从。”

    再一次，羿神的话语如雷鸣心间，响彻杨莲脑海。

    “您在此少歇，我去去便回。以您的仙力，我决然逃不出去，所以大可放心。”

    杨莲没有阻拦大羿，只是怔怔站在原地。

    身为部族的首领，大羿自然十分有威望。只是他召集部落前来，却是道：“我人族盛世，皆由自己争取而来，天不可堕吾志，仙不可谋吾身，神不可灭吾意，妖魔不可惧吾心。生于娲皇，传于曦皇，起于玄黄，盛于四方。今，我大羿之才，不足以震天界仙人，不足以开人间太平，特禅让能者居吾位，其名，大禹！”

    人族聚拢在此，为羿神送别，那些仙人此来不善，为了不连累部落，羿神唯有以命献祭，这是羿神，最后能为人族做的事情。

    杨莲没有再见过大羿，或者说，活着的大羿。

    一名白衣女子捧着木匣，在人族簇拥中，走向杨莲。

    “执法天神大人，此匣中乃我夫君头颅，也是大人此来任务，玉娘将夫君头颅献上，望大人，不再迁怒于人族。”

    白衫委地，犹如春花凋零。

    那个清冷不该是人间的女子啊，虔诚得跪在他身前，求他！

    刚刚还与自己对谈的大羿，此刻安详闭着双目，像是了却心中愿望，再无牵挂。杨莲轻轻接过，唯恐惊醒了睡熟了的人。

    杨莲回返天庭时，玉娘也随他一起来了。原本射落帝羲九子的弓箭消失后，再一次出现，融入玉娘体内，让她不是仙人，却拥有了超脱尘俗的仙姿。

    杨莲不知道背后的原因，只是想起了大羿曾经说过的话。

    “也许，这就是留给大地万灵的一线生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