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年

第十八章 寒风凛冽

    在上了差不多一周夜班的时候,我们渐渐地习惯了白天睡觉,临近晚上的时候,下楼吃个饭再坐通勤车到公司上班。刚开始一直吃不惯的大米饭与炖鱼肉,在上了四个小时的夜班后,在饥肠辘辘的身体不停忍受冬季寒冷的折磨时,早已失去与往日生活习惯讨价还价的资格。

    每到晚上十二点休息的铃声响起时,我们麻利地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一个个伶俐地像敏捷的狐狸一样,迅速地向公司的职工餐厅飞奔而去。在我们六个人中,由于我工作的机床离职工餐厅最近,帮他们在餐厅占位置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我的头上。午夜休息的时间是一个小时,我们一般都会尽量缩短用餐时间,剩余的时间则全部用来休息。

    吃过午夜餐后,冬冬、帅帅、雷雷他们三个还是会到吸烟亭抽支烟,可能由于半夜的空气太过寒冷,他们的姿势也没白天那么潇洒了,抽烟的时间也明显缩短了许多。我、东东、龙龙,我们三个也不再像白天那样在公司里面瞎逛,而是匆匆地回到车间里面,回到我们的“秘密基地”,我们要趁着这段短暂而又宝贵的时间眯上一会儿。刚刚来了困意,帅帅他们三个抽完烟后也过来了。我们六个人卧在车床之间的缝隙中,裹紧衣服的身体紧促地拥挤在一块。闭上眼睛后,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大伙便都睡着了。

    美梦还没开始,提醒开工的刺耳铃声,便划破了整个公司沉寂的上空。太痛苦了,如果在午夜休息时间不休息的话,根本没有精力继续后半夜的工作;如果在午夜休息时间休息的话,刚刚进入睡眠在尝到梦乡的一丝温暖与甜头后,便不得不在聒噪的铃声中,迎着刺眼的灯光,揉着惺忪的睡眼,拖着昏沉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向自己的机床走去。

    在第十个夜班的那天晚上,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在休息铃声响起的时候,摘下手套拔腿冲向餐厅。打过饭后,我便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一盏茶的功夫,除了龙龙,其余四个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到齐了。

    我转身看了一眼餐厅的大门,仍找不到龙龙的身影。“龙龙,怎么还没来?一般来说,在吃饭的时候,他是最积极的。”

    东东停下了手中夹菜的筷子,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不知为啥,今天龙龙被他班长留下了,我出来的时候见他还在机床那边干活。”

    就在这时龙龙急匆匆地从餐厅外面闯了进来,以十公里每小时的时速快速地从餐厅中间的过道走了过去,当我还没来得及将口中的食物嚼碎咽下,他便端着餐盘来到了我们面前,忿忿不平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今天我们班长发什么神经,说我干活的效率太低了,非让我留下加会儿班。”

    “每个组、每个人都分配的有工作量,我们组有一个男同事的干活速度就很快,他总是比别人提前两个小时完成自己分配的任务,之后他就直接去休息了。”雷雷说话的同时起身往里面坐了一个位置,让龙龙坐在他之前的位置上。

    “我说呢!如果是这样的话,看来是我拖我们组的后腿了。”这时龙龙看了我的餐盘一眼,“敏镐,你吃鱼肉吗?”

    “我不吃,你吃吧!你慢点吃,我们吃完会等你的。”可能是以前上初中与高中时,养成的吃饭赶时间的习惯,后来上大学吃饭的时候,我也总是吃的很快。

    “我不太喜欢吃鱼肉,你饭量大,鱼肉给你吃。”还没等我拒绝,龙龙已经将他的餐盘里的鱼肉夹到了我的餐盘中。

    我们夜班的晚饭一般是一荤两素,荤菜往往就是一块炖鱼肉。我急忙夹起龙龙放在我餐盘里的鱼肉,想把它重新放回到龙龙的餐盘里,谁知龙龙急忙把他自己的餐盘端走了,“给你吃你就吃,我是真的不喜欢吃鱼肉。”

    于是我将那块鱼肉又重新放到了自己的餐盘中,然后用筷子在那大整块鱼肉上挖掉了一小块,随后急忙夹起那一小块鱼肉放到自己的嘴里,饥饿在肠胃内还未走远的我,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尝炖鱼的滋味,便迫不及待地地嚼了起来,在将嚼碎了的鱼肉里面的鱼刺吐地差不多的时候,贪婪地将口中的鱼肉全部咽了下去。等鱼肉全部滑入食道后,我的喉咙处好像卡住了一样东西。此时我的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我好像被鱼刺卡住啦!”等我连续艰难地咽下几口口水,试图冲掉卡在喉咙处的鱼刺时,结果全都失败了。之后,我又吞了几口大米饭,喝了几口从食堂阿姨处借来的白醋后,结果也都无济于事。那根鱼刺就像长了根一样,一动不动地卡在我的“软肋”处。虽然我也知道咽口水并没有用,但我的喉咙一不舒服就不自觉地想咽口水。但每次咽口水都会牵引喉咙上下移动,结果那根鱼刺就像一个针芒似的,总会轻轻地在我喉咙上扎一下。大概持续了几分钟,我重重地咳了几下,那根鱼刺好像凭空消失了。

    后半夜的夜班如约而至,当我站在机床前继续工作时,隐藏在我喉咙处的那根鱼刺又突然出来了,这次它好像变本加厉了许多。即使我不停地咽口水,亦或是连续不断地咳嗽,也无法缓解深扎在喉咙处的痛苦。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工作,弯下腰重重地咳了几下,希望这样的方法能再次奏效。结果,那根鱼刺挥舞着他手中的大棒,在我喉咙处开始耀武扬威起来,不知怎的,我的双眼突然噙满了眼泪,我张大嘴巴,左手的食指紧紧地压着舌头,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试图伸进喉咙处将那根鱼刺给掏出来。但每次当手指刚接近喉咙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呕吐感便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我只好继续弯着腰,张大嘴巴向着地面呕吐几下,试图将鱼刺给吐出了,结果停留在眼眶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我们的组长看见我的痛苦模样,急忙走了过来,满脸关怀地问了一句,“敏镐,你怎么了?”

    我的普通话不好,平时我也很少和我们组长交流。我指着喉咙痛苦地说了一句:“我被鱼刺卡住啦!”

    我们的组长是一位年轻的妇女,她看着我奇怪的动作同时脸上写满了问号。随后她马上转身,把隔壁车间的龙龙给叫了过来。当龙龙看到我的痛苦模样时,便立马明白了现场状况。“姐,敏镐,吃午夜餐的时候被鱼刺卡住了。”

    我们的组长脸上多出了一丝无奈。“你怎么不早说,如果你早说的话,就先让你回去休息了。”

    “我本来以为没事,怕耽误工作就打算继续上班了。结果,在坚挺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发现真的坚持不下去了。”说完,我佝偻着身子,又重重地咳了几下。

    组长向我招了招手,“走,你现在和我一块去领导的办公室。我去和领导说一下给你请个假,然后你马上到医院看一下。”

    我紧紧地跟在我们组长的后面,在穿过车间与车间隔壁狭长的甬道后,我俩来到了车间主任办公室的门口。这个地方我曾来过一次,那是我们刚入职的第一天,车间主任带我们参观车间时曾到过这里。

    “砰砰砰”,组长缓缓地抬起右手弯曲的食指,在主任办公室的红色木门上急促地敲了几下。“请进。”在得到里面人的许可后,组长打开门带着我一块走了进去。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的就是和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车间主任,他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便,便又将目光重新聚集在了手头的工作上。

    组长笔直地站在主任的办公桌前,面带苦笑地说道:“主任,我这有一个今年从洛阳过来打寒假工的学生,晚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被鱼刺卡住了。上班后就一直咳嗽、呕吐,现在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了。所以,我想跟你请个假,让他现在去医院看一下。”

    不善言辞又不会讲普通话的我,在被鱼刺卡住喉咙后,只能安静地站在我们组长的身后。自从走进了车间主任的办公室,我已经减少了咽口水的频率,但那根鱼刺即使在我不咽口水的时候,还会挠得我喉咙瘙痒难耐。于是,我只能连续低声咳嗽几下,以缓解喉咙处的不适感。主任抬头看了我俩一眼,“准了。”在他明确的回应声落地之前,他又将目光收回到手头的文件上。当组长带着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主任突然叫住了我们。“现在这么晚,哪还有车去医院。你还是去公司门卫室把值夜班的肖超叫起来,让他骑车带这位员工过去吧!”

    在组长提出要找主任请假的时候,我都已经开始担忧如何前往附近医院的问题。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作为一个外地人,平时只靠通勤车上下班的我,如何在寒冷的半夜打车到附近的医院去,这个令人焦虑的问题一直凝结在我的心头。结果没想到,主任将我一直顾虑的问题替我解决了。我回头向主任微微地鞠了一躬,之后便退了出来。

    在前往公司门卫的路上,我看着走在我前面的组长的瘦小肩膀,在微黄的灯光下一上一下地跳动着,内心突然涌起想冲到她前面和她说声谢谢的冲动。半个多月之前还毫无相识的我们,即使在这个寒假因缘巧合地在一块工作后,也只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自从我的喉咙被鱼刺卡到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许多。当她亲切地询问我的情况时,当她毫不犹豫地带我去找车间主任请假时,以及现在又冒着寒风带我到门卫室,她在不知不觉中而又无时无刻地向我展示她的朴实善良的品格。那一刻,从不相信命运的我却徒然相信了缘分。组长的背影在我眼中显得愈加高大了,我疾步走到了组长的身边,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已经决定要说的话。“姐,谢谢你,这次麻烦你了。”

    组长突然停住了脚步,侧脸看了我一眼。“不麻烦。其实,你们大老远的跑到这打寒假工也挺不容易的。对了,你晚上看完病后咋安排的?身上带现金了吗?我们这挂号、坐公交的话,都是需要现金的。”

    “姐,我身上有钱,你就放心吧!”话刚讲完,我又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组长也不再与我过多交流,而是加快步子向门卫室走去。门卫室的灯已经熄灭了,只有窗户前面桌子上的一台电脑屏幕还亮着昏光。组长试着旋转了几下门上的把手,然后又用力地推了一下紧闭的蓝色铁门,在发现所有的努力都徒劳无功后,组长只好掏出手机拨通了门卫室肖超的电话。十几秒后,从屋里黑暗的角落传出了清脆的手机铃声。当确定肖超在屋里时,组长果断地挂掉了电话,然后开始用力地拍打蓝色铁门,嘴中还不停地叫喊:“肖超,赶紧起来了,有急事找你。”

    被吵醒的肖超不耐烦地喊了一句,“谁呀!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肖超,我是你王姐,你赶紧把门打开,主任说了让你骑车把我们组的一个员工载到医院。”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我们组长的姓氏。

    这时,从屋里又传来了一句肖超抱怨的声音。“他怎么了?”不过能确定的是,当王姐提到这是车间主任的意思时,肖超已经开始起床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被鱼刺卡到了。”当王姐说出送我去医院的原因的时候,我能想象到屋内肖超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

    果然,从屋里飘出肖超略带嘲讽的一句话。“吃个鱼都能被鱼刺卡到?”

    “哎呦,你别那么多废话了。他们是北方人,平时不怎么吃鱼的。”这时王姐又在蓝色铁门上重重地拍了几下,“你起来没?”

    “哐当”一下,门开了。肖超用手梳理了几下蓬乱的头发,迷迷糊糊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努力睁开惺忪睡眼后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关上了门卫室的蓝色铁门。王姐简单地交代了他几句,他便掏出摩托车的钥匙径直地停车棚处走去。

    肖超载着我行驶在宽阔的大马路上,刚开始我俩都没讲话。白天闲逛的风此时早已安息就寝,只是当摩托车飞速地奔跑起来时,耳旁又回荡起呼啸而过的寒风,还有头顶不断闪过的路灯。南方夜晚的风不似北方那么桀骜,但是却和北方的风一样贪婪地打劫着过路行人身上外溢的体温。深夜的天空已找不到一颗星星,只剩下周边漫漫无际的黑夜,在匆匆送走一片黑夜之后,另一片黑夜又迅速地向我们扑了过来。

    现在我只想快速地到达医院,迅速地让医生拿起镊子拔掉我喉咙处那根甩脱不掉的鱼刺。看着坐在我前面迎着冷风略微颤抖的肖超,我想他应该是想将我快速地送到医院,然后再迅速地返回自己温暖的被窝。大概过了十分钟,在一个安静的路口矗立着一家灯火通明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从未吃过快餐的我,看着媒体上铺天盖地的快餐广告,一直想不明白为啥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去吃快餐。此时,我好像在寒冷的空气中闻到了香酥温热的炸鸡味道。我多想让肖超停车,然后我俩进去点一份金黄油亮的炸鸡与垂涎欲滴的汉堡,可身上口袋里只有几十块钱,接下来还要去医院看病的我,注定这一切都是妄想,没等我将想象的一块炸鸡嚼碎吞下,摩托车已快速地载我离开了那里。

    “你家哪的?”为了打发在前往医院路上的无聊时间,肖超开始主动找我攀谈了。

    我也积极地回了一句:“我家河南洛阳的。”从我夹带着浓浓口音和不标准的普通话中,就可以听出我是外地人。

    “河南的?”他突然来了兴趣,转身回眸的同时还不忘对我晒然一笑。“听说河南人偷井盖,这是真的吗?”

    一道阴影忽然从我心头飘过,鱼刺也好像瞬间从我的喉咙处卡到了心里。“大哥,你肯定对河南人有误解,其实每个地方都有好人坏人,不能因为一件事就打倒一船人。”肖超轻微动了动身子但并没有讲话,而我却在这件事上越来越认真。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我努力地搜刮脑海里关于河南的光荣历史与名人事迹,然后一件件忿忿不平地说给他听。这下,肖超彻底沉默了。

    医院终于要到了,肖超轻微地咳嗽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对不起,就刚才的事我向你道歉。其实从你们这批打寒假工的大学生日常表现上,就已经刷新了我对你们河南人以往的认知。上次王姐还在我们面前不经意地提起你们这批寒假工,当其他员工面对食堂难以下咽的饭菜时都会有所浪费,只有你们将餐盘里的饭菜全吃干净了;当其他员工因工作量的问题在和组长讨价还价时,毫无怨言的你们已经开始埋头苦干了;当其他员工在餐厅或车间脏话横飞时,你们始终都很有礼貌。”期间,肖超一直没有回头,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道路的前方。

    医院到了,肖超在医院门口刹住了车,我也麻利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我从肖超身后走到了他的面前,弯腰向他鞠了一躬。“超哥,谢谢你,其实在你之前有很多人问我关于河南人偷井盖的问题,你是第一个认认真真听我解释并向我道歉的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肖超表达我的感激之情,除了昨晚吃饭时剩余的几十块钱,身上仅剩的也就是“廉价”的礼貌了。“超哥,谢谢你,谢谢你大半夜骑车送我到医院。”然后我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二十块钱递到肖超的面前。

    “你这是干嘛?”肖超将我的手推了回来。“去医院看病不需要钱吗?”说完他将摩托车调了一个头,右脚用力一蹬,摩托车重新启动了。

    我向背对我的肖超招了招手,“超哥,你回去的时候慢点,路上注意安全。”他没有再回头看我,而是随着渐行渐远的轰鸣声,最终消失在远方的夜幕中。

    等肖超远去后,我才感觉到仍卡在我喉咙处的鱼刺。我急忙转身进了医院,灯火通明的医院过道与大厅竟空无一人。我沿着过道走了一圈,最后在耳鼻喉科室的门口停住了脚步。我见耳鼻喉科室的灯还亮着,于是轻轻地在门上敲了几下,里面始终无人回应。当我在门口踌躇了三四分钟后、当刚被咳嗽压制住的瘙痒要重新在喉咙处发作时、当我需要用来缓解疼痛的口水越分泌越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耳鼻喉科室的白色木门,还没搞清屋内状况,便满脸痛苦地哀求道:“医生,我的喉咙被鱼刺卡住了,赶紧帮我……”没想到耳鼻喉的科室也空无一人。

    “你怎么了?”这时一位女护士悄无声息地从我后面凑了过来。

    她的突然出现,吓得我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之后,我就像遇见了救星一样,满眼哀求地望着她。“姐,我晚上吃鱼的时候不小心被鱼刺卡住了。”讲话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几下,眼泪又一次充满了眼眶。

    女护士面无表情地望了我一眼,“现在医生已经下班了,你只能等明天早上医院上班的时候再过来。”

    她的这番话如同飘荡在久旱土地上空的一朵乌云,在空中打了一个旱雷后便灰溜溜地飘走了。

    我弯下腰用力地咳嗽了几下,试图在全身力气耗完之前,将这根该死的鱼刺将喉咙处咳出,结果却仍无济于事,眼泪反倒是顺着脸颊又一次流了下来。我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护士,试图再次用自己的可怜模样来赢得护士的同情,“姐,要不你帮我看看吧!”

    护士的眼神在闪起片刻光芒后瞬间又黯淡了下去。“我只是恰巧值班的护士,关于你现在遇到的问题,我真的是爱莫能助。你最好是等明天医院八点开门的时候,早点过来排队就诊。”

    我看了一眼悬挂在医院墙壁上的时钟,现在才凌晨两点多,我很很想象被鱼刺卡住的我,要如何度过这难捱的五个多小时。我尽可能长大嘴巴,左手揉捏着喉咙管道,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伸进嘴巴,然后慢慢地向喉咙处靠拢。最后在手指刚接近喉咙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呕吐感从肠胃翻涌了上来,我的手指迅速从口中蹿出后,喉咙又急忙剧烈地咳嗽了几下。这一系列动作几乎花光了我身上所有的力气,最终我瘫坐过道的长椅上,抬头仰望过道顶部吸顶灯的同时,嘴里还不忘喘着粗气。

    “你好,我们医院晚上不允许外人长时间停留。”女护士讲完话后,做出了一副请我离开的动作。

    “姐,我在这坐一会儿就走。”我看了一眼女护士,又将目光放在了吸顶灯上。吸顶灯发出的灯光是那么的刺眼,照得我的双眼都有些沉重了。

    女护士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直接转头到大厅服务台后面的行军床上休息了。

    我打算躺下身子在长椅上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等我躺下后,卡在喉咙处的鱼刺似乎受到了地心引力的召唤,更有力地扎向了我喉咙处的肌肉。我立马从长椅上坐了起来,继续保持刚才瘫坐时的姿势。就在喉咙处的瘙痒与疼痛渐渐减缓时,汹涌如潮的睡意却如暴雨砸向了我的脑袋。我以半卧半躺的姿势闭上的眼睛,明亮的白光试图照进麻木双眼的同时,耳畔却突然回响起刚才我对女护士的承诺。我打算立马离开医院,到外面找一个可以小憩的地方。等我经过大厅时,紧裹着被子的女护士正躺在服务台后面的一张蓝色行军床上睡觉,她略微张开小嘴,小声酣甜地打着呼噜。

    刚走出医院,寒冷的空气立马清退了我身上所有的困意。就在我掏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我才留意到手机电池里面的电不多了,而我的身上所有的零钱连凑够住宾馆的最低要求都不够,我似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摆在我面前的路也不多了。要不我就厚着脸皮返回医院过道的长椅,等女护士赶我出来的时候我再离开。不过以我对我自己的了解,我是不可能回去的。要不我就蹲在医院门口的角落里,等早上耳鼻喉科的医生上班时直接找他看病,不过我估计我没法挺过这寒冷的夜晚。现在只剩一条路了,那就是在附近找个网吧呆半宿。这样既花不了多少钱,也可以给手机充个电。我掏出手机,在电子地图上找了附近一家最近的网吧,然后根据手机导航的提示,穿过两个空无一人的街道后,总算来到了后半宿的栖身之地。

    网吧大厅过道的灯已经熄灭,只剩下几缕从电脑屏幕逃出的亮光,以及悬挂在收银台上方那盏微弱的黄灯,试图照亮这偌大房间的一切。这时,从偏远角落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敲击键盘的声音,紧接着便响起了一名男同学的呐喊声,“你们赶紧过来掩护我啊!”

    即使这位男同学的呼喊声响彻了大厅的每个角落,但最终也未吵醒网吧收银台后面那位靠在椅上睡觉的年轻人。当我走到收银台前面的时候,我才听到那位年轻人微弱的打鼾声,看到顺着他微微张开的嘴巴,淋到他胖乎乎肚子上的口水。“大哥,我们这上网多少钱?”

    那名年轻人微微睁开双眼看了我一眼,皱了一下眉头后才将双眼完全睁开。“包夜的话,从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一共十二元。包时的话,每个小时四块钱。”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马上就凌晨三点了,如果上到早上七点的话,明显包夜更划算一些。就在我低头看时间的时候,才看见贴在桌子上的那张A4纸般大小的价目表。“大哥,你看我来的这么晚,前面好几个小时都没玩,包夜的话能不能给我便宜点。”

    “不行,我们这也有规定。”这时,那名年轻人突然打了几个哈欠,然后一脸不耐烦地继续说道:“你这个时间段过来的,要么就包夜,要么就包时,没有其他选择。”

    最后,我只好选择包夜了。交完钱后,我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手机的电量已经所剩无几,为了减少手机的使用时间,我打开电脑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需要用到的社交软件全都在电脑登录。由于没有充电器,接下来我打算到收银台找那位年轻人帮忙。当我起身望向收银台时,那名年轻人又重新打起了呼噜。一想到我刚才叫醒他的时候那双幽怨的眼神、以及刚才和我讲话时略带抱怨的语气,还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因为借充电器的事再次叫醒他。就在这时,刚才那位坐在大厅最后一排喧哗的男同学突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收银台的前面,顺手拿起了一盒泡面、一包酸笋凤爪和一个卤蛋。“老板,这些东西多少钱?”他几乎是用刚才喧嚷时同样声贝的声音讲出了这句话。这次,刚刚靠在椅子上睡着的年轻人立马被唤醒了。

    机不可失,我趁着他俩讲话的时候,赶紧离开自己的座位,快步向收银台走去。收银台后面的年轻人双眼呆滞的眼神,瞪着站在他面前那名男同学手中的商品十几秒后,最后有气无力地喊出了两个字:“十块。”

    当那名男同学付过账转身离开后,当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年轻人正打算闭上眼睛重新酝酿睡意时,我却笑脸迎了上来。“大哥,有多余的充电器没?我手机没电了,借我用一下你的充电器给我的手机充个电。”

    “没有。”不知为何,那名男子一看见,我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

    我赶紧从收银台旁边的保鲜柜里掏出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瓶饮料,然后将那瓶饮料递到了那名年轻人的面前,“大哥,我请你喝饮料。”

    那名年轻人没有接饮料,也没有说话,仍是双目无神地望着我。

    于是,我只好继续面带笑容地央求道:“大哥,我是来这边打寒假工的外地人,昨晚夜班休息的时候,在食堂吃鱼时不小心被鱼刺卡到了,当同事把我送到医院后,我才发现……”

    那名年轻人向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停止讲话。“饮料,你收回去吧!我不喝。我这真的没有手机充电器,对不起,我也没法帮你。”说完那名男子便闭上了眼睛。

    我只好转身将饮料放回到保鲜柜里,付过账后,拿着一瓶矿泉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其实我也不渴,只是被我用来缓解喉咙处瘙痒的口水,在经过我连续三个多小时的吞咽后,分泌的越来越少了。瘙痒还时不时地在我喉咙踟躇逗留,我只能不时地拿起这瓶矿泉水,抿上一小口,然后在忍受着吞咽时鱼刺带来的阵痛,果断地将这口水咽下。

    回到座位后,为了保留手机里仅剩的一些电量,我果断地关了手机。平时在空闲时间喜欢听音乐与看电影的我,此时面对空荡荡的电脑桌面,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第一次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感受到生命的苍白无力。为了打发时间,我仍如往常一样打开了音乐软件,找到自己喜欢歌手页面下的那些经常听的老歌,一个人戴上耳机安静地欣赏起来。我的邮箱显示我收到了几封邮件,打开邮箱后才发现是几封无关痛痒的广告。不过就在这时,我发现我的邮箱里还躺着在和盼盼断绝关系之前,发给她的几封承载相思的情书。

    在上初中、高中乃至大学的那段时间,我的心中一直对古代人凭借书信寄托情感的通信方式,有种莫名的喜爱。但随着科技的发展,写信的人越来越少。于是在理想与现实的折中下,我平时偏爱将自己的感情写在电子邮件上,然后偷偷地邮寄给女生。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那几封承载相思的情书,看着那些余温尚存的感情文字,回忆的阀门一下子打开了。

    之前在学校时,我见证过的有着盼盼的每个酸甜苦辣的画面,以及之后,我所想象到的盼盼与她男朋友之间的每个甜蜜画面,都犹如呼啸而过的火车侧影,一幕幕地展现在我面前。靠在椅子上头脑清晰的我,靠着不停抿咽矿泉水穷困潦倒的我,十分确信的一件事情,是我此时此刻十分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盼盼。我对盼盼泛滥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

    我十分庆幸在删除所有与盼盼有关系的联系方式时,忘记了这几份电子邮件的存在。现在除了对盼盼的一时兴起的思念外,之前还倔强的内心终于向这份失败的感情完全妥协了。在经过一个多月的自我煎熬,经过时间的慢慢治愈,到现在看到那几封电子邮件,重温过的内心在回归平静后,我彻底释怀了。不过,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我在过年前最后一次打开邮箱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有给盼盼发电子邮件的冲动,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把今年的新春祝福全都写在电子邮件上,毫不犹豫地发了过去。之后删除了邮箱里面,所有与盼盼有关的电子邮件。

    我登录在电脑上的社交软件响了一下之后便一直闪烁不停,我打开社交软件后才看到雷雷通过手机发给我的消息。“兄弟,怎么样了?”

    “医院关门了,我手机也快没电了,无处可去的我只能来医院附近的网吧暂避一宿。”我的双手迅速地敲下这几个字后,马上发了过去。

    雷雷立马发消息过来了。“现在感觉咋样?接下来咋办?”

    我想将喉咙处的各种细腻的感受,通过准确而又生动的语言,一一详细地记录下来,然后一字不漏地发给雷雷,希望他能切身地体会到我喉咙处的难受。当我打完几十个字后,我果断的删了这些话。毕竟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我也不想让他过多的为我担心。“我打算早上快八点的时候,再去医院排个队,让耳鼻喉科室的医生帮我仔细检查一下。”这时我突然想起我面临的另一个严峻的问题。我是半夜坐摩托车来的医院,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我在什么位置。从没留意过我们宿舍位置名称的我,更是不知道等在医院检查完后,该怎么坐车回宿舍。“雷雷,你把我们宿舍的位置和我说下,同时方便的话,你帮我查一下明早回去该怎么坐车。”

    他立马回复我了一句,“好的,你现在把你所在的位置发给我。”

    我在电子地图上查到自己的位置信息后,分享给了雷雷。一支烟的功夫,雷雷把我们宿舍的位置,以及我该如何坐车的详细信息全都发给了我。

    最后他问我了一句,“兄弟,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赶紧回去工作了。我现在是借着上厕所的这点时间给你发的消息,你懂的,如果我在厕所呆的时间太长的话,会被领导批评的。”

    我回了一句:“没了,兄弟,多谢了。”

    “明早我会提示你怎么坐车的,放心吧!”他发完这条消息后,再也没说过话。

    之后,浓浓的睡意一直笼罩着我的头脑,但是由于喉咙处的瘙痒疼痛,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我靠在椅子上,打开一部喜剧电影慢慢地欣赏起来。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帅帅也趁着上厕所的时间,给我发来慰问短信。我将自己目前的情况以及之后的打算全都告诉了他,等他完全确定我能应付目前的状况后,他才肯安心地回去上班。大概又过了三十分钟,龙龙也躲到厕所询问我的情况。不过他的言语中充满了自责,他一直埋怨自己,是因为他夹给我那块鱼肉才使我被鱼刺卡住,而我清楚这些完全与他无关。食堂的伙食一直都是两素一荤,而他却将自己惟一的那个荤菜全都夹了我。我安慰了龙龙几句后,他才稍微减少了一些自责。过了一会儿,冬冬、东东他们两个也趁着上厕所的空隙,询问了一下我的状况。我只好将自己目前的状况又和他俩仔细地说了一遍,之后他俩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才肯宽心地回去上班。

    累积在我头顶的睡意越来越浓,再加上电脑屏幕亮光的刺激,两只空洞的双眼就像两个干涸的枯井,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活力。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使喉咙处的瘙痒与疼痛还在隐隐发作,但是愈加沉重的上眼皮,就像灌了铅一样不受控住地想要遮蔽双眼。终于,还是迎面而来的睡意战胜了喉咙处的瘙痒与疼痛,占据了神经感受的主要地位。靠在椅子上的我,渐渐地睡着了。

    等我再次醒来时,是我在睡觉之前,定好的七点四十的闹钟吵醒了我。坐在最后一排打游戏的男同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坐在收银台后面的那位年轻人也不知躲到了何处,偌大的网吧里只有一位五六十岁的清洁阿姨,她好像和这个美好的清晨有仇似的,双手用力地拍打着键盘上的食物残渣。清倒桌面上烟灰缸的时候,也总是习惯性地将烟灰缸在桌子上使劲地磕一下,然后再将烟灰缸里面的烟蒂与烟灰倒进脚边的垃圾桶里。我总算明白为啥我在睡梦中会梦到锣鼓喧天的婚礼乐队,听见震耳欲聋的敲鼓打锣声。不过我也是挺佩服自己的,即使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清洁阿姨还是没有将我从美梦中唤醒。

    当我不经意地咽下一口唾液时,我才发现即使经过这几个小时的休息,喉咙处的瘙痒与疼痛仍附骨之疽般地存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赶紧拿起手机和剩余的半瓶水疾步向医院走去。在这之前,很少生病的我,只在家乡的小医院与学校的医务室看过病,每次也都有家人或朋友陪伴。但这次我是一个人第一次到大医院看病,不仅需要我去了解在大医院看病的一般流程,而且还要独自完成排队、挂号、就诊、缴费、取药等这些流程。即使我是在八点之前来到了医院,挂号窗口的已经排起了两米长的队伍。

    坐在窗口里面的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妇女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手伸到了窗口收银槽的旁边。“同学,你要挂那个科室?”

    之前我在网上已经查过,被鱼刺卡住的话就是挂耳鼻喉科,但是我为了更加确信这一点,我决定再问一下专业人员。“阿姨,你好。我的喉咙被鱼刺卡住啦!应该挂哪个科室。”

    “你怎么大早上就开始吃鱼呢?”穿着白大褂的阿姨先是反问我了一句,然后一脸肯定地说道:“耳鼻喉科,挂号费三元。”

    我想反驳一些什么,但最终选择了沉默。我从口袋里摸出了三枚硬币,放到了窗口下面的收银槽里。同时,窗口的阿姨也麻利地将挂号单放到了收银槽里。

    我拿着挂号单再次来到了耳鼻喉科的门口,幸运的是,我是今天早上第一个挂这个科室的患者。通过虚掩的白色木门,我看到里面一位中年男子换上了白色大褂,在椅子上坐定后,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打开后轻轻地吹了几下,然后贪婪地吮吸了几下。看着他的这一系列悠哉的动作,急坏了站在门外等待就诊的我。不知为何,就在医生马上就要拔出卡在我喉咙处的那根鱼刺的时候,我却突然感受不到了鱼刺的存在。

    放下水杯的医生终于看见门外急得跺脚的我,终于响亮地喊了一声,“请进。”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又转身将门轻轻地虚掩上了。

    “你是什么情况?”我刚转过身,医生便开始问道。

    “大夫,你好,我昨晚半夜吃鱼时不小心被鱼刺卡到了,到现在还有点难受,想让你帮我看看。”说完后,我故意地咳嗽了几下,想将那根故意躲起来的俏皮鱼刺给咳出来,但并没有什么用。

    “那你昨晚为什么不过来?”说话的同时医生推了推那副滑至鼻梁的金丝框眼睛。

    我一脸痛苦的表情望着医生,缓缓地诉说着自己昨晚的遭遇。“我昨晚凌晨一点过来,当时你不在这,我只好就在外面找了一个地方呆了半宿。”

    医生没有在说话,而是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面取出了一双丁腈手套和一个一次性口罩,穿戴好后,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手电筒和一个压舌板。“来,同学,将你的嘴巴张开。”

    我走到了医生面前,按着他的提示将自己的嘴巴尽可能地张开。然后他右手握着压舌板紧紧地压着我的舌头上,左手高举着打开的手电筒,将手电筒的光芒全部照进了了我的喉咙,他的敏捷的双眼开始寻找卡在我喉咙处的那根鱼刺。

    “哇,哇。”由于他的压舌板在我舌头上放的时间太长,我不由自住的弯腰呕吐了几下。但我在此站直身子,张大嘴巴等待医生重新检查时,他却关上了手电筒。“同学,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检查了半天,没发现你喉咙处有鱼刺啊!”

    “有的,从昨晚半夜到现在,每当我吞咽唾液时,总会感受到那根鱼刺的存在。”说话的时候我还特意用手指指明了鱼刺卡在喉咙处的明确位置。

    那名医生只好耐着性子又重新地帮我检查了一遍,然后以带着权威的语气告诉了我最后的结果。“你的喉咙处真的没有鱼刺。”医生看了一眼傻楞地呆在原地的我,又继续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相信的话,还可以做个喉镜检查,不过以我多年的从医经验来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虽然我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但从医生坚定的眼神和笃定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没有骗我,更何况我现在真的感受不到那根鱼刺的存。我感谢过医生后,满身轻松地走出了医院。就在我前往公交站牌的路上,那根鱼刺又隐隐约约地出现了,随之而来的仍是驻扎在喉咙相同位置的那份瘙痒与疼痛。这根鱼刺已经把我折磨地筋疲力尽,我再也不想管它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现在只想按着雷雷提示的路线,回到自己宿舍那个温暖的小窝。

    走上空荡荡的公交车,先向司机确认公交车确实经过我的宿舍楼下后,一个人拎着剩余的半瓶矿泉水,坐到了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走走停停的公交车就像一个巨大的摇篮,用了不到一站路的功夫,便将身心疲倦的我送进了梦乡。睡梦中的我好像能听见熙熙攘攘的人群,排队冲上公交车时所发出的嘈杂声,似乎也能感受到摩肩擦踵的乘客在我身旁落座时,不小心触碰到我身体时所产生的一闪而过的电流感。我想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的乘客,但体内的嗜睡虫就像一头冲破樊笼的猛兽,肆无忌惮地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横冲直撞。昨晚缺失的睡眠与精力,在得到片刻的睡眠时间时,加倍奋力地想要补回。

    睡梦中我好像听见了雷雷在我耳畔大声地呼喊了一句:“别睡了,马上就到站了。”当我睁开眼后,才清晰地听到来自前面司机的到站提示,这时司机已经将公交车的速度放慢。转过街角,每日上下班所要经过的桥洞徒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时,一阵惊喜猛地冲上我的心头,几近干涸的心灵得到一阵来自山间清风的慰藉后,公交车已经穿过了桥洞,我心心念念的宿舍楼也已经走到了我的眼前。

    下了公交车,当我的双脚踏上小区门口的那片土地时,在天空飘荡已久的厚重感,才稳稳地落在我的心上。我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没想到我比他们几个先回到小区。就在这时,我才看到帅帅他们几个通过社交软件发给我的密密麻麻的消息,当我打开手机软件想看看他们具体发了些什么时,手机因为没电果断自动关机了。我突然想起我们宿舍的钥匙平时都是由东东掌管,此时我根本进不去宿舍。

    折腾了一宿的我此时也有点饿了,当我走进小区看见街道路口那家开着门的小商店时,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挑选了一包牛奶和一个面包后,我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放着一排苹果醋的货架上。我突然想起“被鱼刺卡住时要喝醋”的土方法,于是我果断地从货架上拿了一瓶。既然那根狡猾的鱼刺和我打起了游击,既然去过医院后都还没有除掉那根蛮缠的鱼刺,我只好抱着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这杯苹果醋。离开超市后,我立马打开了苹果醋的盖子,张嘴、仰头、一饮而尽。

    我站在宿舍门口等了几分钟后,帅帅他们拖着疲倦的身体回来了。当他们看到我的第一眼,所有人都好像突然打了鸡血,瞬间恢复了活力。

    夹杂着愤怒与激动的雷雷,首先开口问道:“我们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跟在雷雷后面的帅帅急忙补充一句,“你知道当雷雷联系不上你时,还以为你走丢了。”我看了他们一眼,五张不同的面孔写满了相同的关心问候。

    “没有,我的手机没电了。”我面带歉意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举到了他们前面,拇指在按键上使劲地按了几下,手机的屏幕一直没有亮起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见到医生了吗?鱼刺拔出来了吗?”龙龙满脸焦急地问出了所有人想问的答案。

    于是我将今早到医院看病的经历以及现在的感受,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听完我冗长的解释后,龙龙又是满脸的愧疚,“都怨我,昨晚不将我的那块鱼肉夹给你就好了。”

    我走到了龙龙的身旁,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这与你没关系,只能怨我昨晚吃鱼的时候,吃的太快了。”

    我与龙龙对话刚结束,冬冬便开始讲话了。“你这到底有没有被鱼刺卡住啊?”紧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今晚上班时领导肯定会问你的情况,你先想想怎么回复她们。”

    东东从口袋里摸索出宿舍的钥匙,打开宿舍红色的木门后,他便闪到一旁让大伙先进了宿舍。当我跟在最后面也要走进宿舍时,东东轻轻地拉住了我,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枚早餐时从食堂带回的鸡蛋,“我不饿,鸡蛋你吃吧!”

    上完夜班后,公司的食堂一般会给我们提供两个鸡蛋或是一张饼和一个鸡蛋。平时等我们坐上通勤车在回宿舍路上,就会趁机将这份早餐消灭。

    我将他握着鸡蛋的手推了回去,“你自己留着吃吧!我刚在楼下的小商店买了点吃的。”

    他们回到宿舍后没有像以往那样争抢着到洗手间洗漱,而是坐在床上开始抽烟聊天。于是留下我一个人从容地在洗手间洗漱,洗漱完毕后,我便匆匆地躺回到了自己的床铺。我要睡觉了,他们也开始争抢着到洗手间洗漱。喉咙的那根鱼刺还在,那份坚守的瘙痒与疼痛也还在,我还需要不停地吞咽口水来缓解喉咙处的不快。正在洗手间洗漱的他们偶尔也会传来几句欢声笑语,从不远处的街道上有时也会传来几声响亮的汽笛声,我顾不上了那么多了,手机充上电后,我便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睡梦里我仍能隐隐地感受到那根鱼刺在我喉咙处带来的不快,也能迷迷糊糊地听见从喉咙处传来不间断的咳嗽声。我记得我在半睡半醒中,好像拿起了放在枕边的水瓶喝过几次水,似乎也听见他们起身如厕的脚步声,但这些都不能阻止我继续沉睡下去。

    当我睡醒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我先是咳嗽了几下,之后,感觉喉咙处的那根鱼刺再次消失了,之前恪守在喉咙处那份瘙痒与疼痛也消减了许多。我之前从未像今天这样沉睡了这么久,醒来之后竟有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全身感到舒坦的同时,也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晚上上夜班的时候,我的组长王姐果然询问起我的状况,我满脸轻松地回了句:“谢谢领导关心,卡在喉咙的鱼刺已经取出来了,我现在已经好了。”等她将要转身离开时,我又赶紧补充了一句,“王姐,等你见到肖超的时候,代我向他说句谢谢。”

    虽然从那之后,我偶尔还会感觉到那根鱼刺的存在,偶尔也会不停地咳嗽,但我身体的状况的确是愈来愈好,大概过了一周的时间,那根鱼刺彻底消失不见了。

    从那之后我对所有烹饪好的香气四溢的鱼肉,都产生了恐惧心理。每次当我尝试再次夹起鱼肉时,总会想起那晚坎坷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