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个人从外务处所在的大殿出来，岩村胜己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往山下走了，小野东彦倒是有些不太想走。

    “去学寮看看？”

    学寮是退妖师们进行觉醒和通常学习的地方，分部内院外院的院字就是从学寮的三个学院——神明院、杀生院、平等院来的。

    “不去了，新年时候已经跟先生拜谒过，没什么事老去也不好。”

    源千河摇了摇头，一旁的佐藤茂也没有要去的意思。

    “诶，我倒挺想去的，平等院还是挺热闹的。”

    小野东彦叹了口气，既然两人没有意向，那他肯定是不会自己去的了。

    不过提起平等院的热闹，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认真的说，这是自千禧年来继退妖师家族逐渐沉寂之后第二严肃的事，代表着新生代退妖师的整体素质越来越差，所以当初藤原执事才会对源千河佐藤茂两位高中生表现的如此恭敬，这在以年岁论资历的日本是很罕见的。

    回程从JR线太秦站下车，就是有名的东映太秦映画村旁的那个太秦站，据传此处是因为从朝鲜半岛迁移来的秦氏贵族曾定居于此而得名。

    太秦站周边区域经济繁茂，源千河从未走过这边的路，但是光看附近墙壁崭新的公寓楼、随处可见的各类店铺还有非繁荣区难得一见的大型连锁超市，便可轻易推测出来。

    正想着是为着蔬菜生鲜品类多在这边的市场逛逛还是跟往常一样在家附近买菜就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很有辨识度的训斥声。

    “哦唷哦唷，这位太太麻烦看一下路啊，我还要做生意的。”

    鱼店老板大喝一声赶忙带着儿子从店里面冲了出来，外面展示用的货架边角，秋刀鱼连鱼带筐洒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没注意。”

    犯下这桩小事故的人是一位家庭主妇装扮的中年太太，匆忙回过神的她忙帮着鱼店老板捡拾起地上散落的秋刀鱼。

    “这些鱼一共多少钱，我会全部买下的，实在对不起！”

    “这么多秋刀鱼你一餐吃得完吗？”

    鱼店老板将救起来的秋刀鱼小心翻看了一遍，等确认没有损伤鱼的卖相之后才松了口气。

    “我……总之我买回去会将它们放在水池里好好养着的。”

    那位太太低声下气的说道。

    “不提秋刀鱼是海鱼淡水养不了这件事，我们店里的秋刀鱼新运来时就是冷冻保存的，根本无法放在水里养。”

    面的前女人一直低着个头看不清脸，嘴上说的话也很是奇怪，鱼店老板没有理会身后偷偷拉扯他衣角的儿子，诚心诚意的劝了面前的中年女人一句。

    “太太，你该去一趟医院了。”

    “医院？不，不，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见到针筒和输液管，不要，不要！”

    弱气的中年女人因为鱼店老板的这句话情绪突然开始失控，她原本低着的头颅猛地抬起。

    鱼店老板在此时也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在那长长的黑发底下，是中年女人布满通红血丝的巨大眼珠，恐怖的如同刚从深渊中爬出的恶鬼。

    周边的人都被她突然爆发的气势吓了一跳，纷纷往旁边跑开远离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实在对不起。”

    在保持这样的状态环视周围一圈后，中年女人立马冷静下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她又迅速变回了之前低声下气的羸弱模样，但周边的人没有再被她的这幅样子所欺骗，反而一个个逃得更远了。

    “太……太太，这两条秋刀鱼算我送你的，不要钱，你快些回家去吧。”

    连刚刚满脸怒容痛斥不休的鱼店老板也被她之前展露的模样吓得不行，他将两条秋刀鱼装好，双手颤抖着塞进中年女人挽着的菜篮里，随后风一样迅速钻进店里去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要，我不能要。”

    女人将包装好的秋刀鱼从篮中取出想要还给鱼店老板，但是看着店门后面鱼店老板拿着家伙一脸提防的样子，中年女人没敢走进店里去。

    她从钱包里取出几张钞票小心的放在装鱼的木筐边上，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双手发出清脆的一声“啪”响。

    “回家，对，我得回家做饭了，做饭，我的孩子还等着我回家做饭呢。”

    “那可能是个疯子，还好刚才没听你小子的。”

    见中年女人已经走远，鱼店老板心有余悸的朝自己的儿子念了一句，要是听他的趁机讹诈这古怪女人一笔，保不准生出什么大麻烦来，他重新走到那筐秋刀鱼所在的位置，伸手拿起上面摆放的三张一万元大额钞票，又开始重复起之前的话语。

    “果然是个疯的。”

    远远看完这出闹剧的源千河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还是依往常惯例在家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倒不是他与刚刚在鱼店旁亲历此事的众人一样迷信，认为怪人到过的地方最好不要靠近，完全是眼下正有一件他不得不立刻去做的重要事情。

    还是个挺高档的公寓楼。

    跟着中年女人一路弯弯绕绕走走停停，终于来到她的家旁边，看着面前这栋线条简约充满现代感的建筑，源千河稍稍感叹一声，随后一只无人注意的灰色雀鸟便从高空俯冲而下跟着中年女人一起进了公寓内部。

    灰雀跟着女人走走停停，最终在五楼的一个大套间前停下，中年女人换好鞋子提着装菜的篮子径直走向厨房，灰雀则趁机绕着整个套间逛了一圈，典型的2LDK（两室一厅一厨+配套卫生间之类）构造，最适合一家三口居住，只是屋里即没看到等她回家做饭的孩子也没看到她的丈夫。

    将篮子摆在厨房台面上取了两根长长的西芹出来洗了，中年女人正准备动刀，视线突然被蹲在水槽边上盯着她一举一动的灰雀吸引了过去。

    “雀儿你也饿了吗？可惜我这里没有给你吃的东西，家里还有些饼干你要吃吗？”

    与式神共享视野的源千河指挥灰雀抬起头和中年女人对视，将她的容貌看得清清楚楚。

    “那你等我一下哦，我去给你拿。”

    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中年女人欢喜的跑去了客厅，灰雀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墙后继续沉默无言，随后一展双翅飞了出去。

    “诶，雀儿呢？刚刚明明还在的。”

    从大厅回来的中年女人发出略感疑惑的声音，那声音在灰雀身后愈来愈轻逐渐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无主的妖怪。

    源千河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测，就凭中年女人能够看到作为式神的灰雀，她便不会是个寻常的家庭主妇，何况这只妖怪身上逸出的红色妖气如此浓郁明显，在退妖师的视线内犹如黑夜中的一盏大红灯笼。

    京都之中并不乏于尘世中生活的妖怪，不过那些基本都是受退妖师们驱使的式神，还有很大的一部分则是归化后隶属于各神社寺庙的使者侍从，只是这些有着特殊身份标记的妖怪都会在分部中登记入册，总体也没有脱离退妖师们的监管，像中年女人这样没有标记的无主妖怪实在少之又少。

    有受控于退妖师的，自然也就有不受制于退妖师的，因为佛教盛行，有些上了年纪的退妖师便会做一些放生的事。

    这里面的人有些有责任心的还是会在脱离退妖师的行列时将具体情况告知所属分部，但也有很多彻底看开的认为这不合佛法中的自在随心真意，于是不仅自己脱离了分部的管辖隐世去了，连自己曾经的式神也被他们消去所有印记随处一丢。

    每年神宫都会遇到许多这类的事情，这也是神宫会要求所有在职的退妖师每个月都要述职一次的原因之一。

    是被哪位退妖师放生了么？

    源千河回想在外务处登记栏上记录的失踪妖怪图像和内院学塾藏书楼上翻过的一堆书籍图册，到最后也没想起来有见过跟这个中年女人外貌描述相类似的。

    落在手背上的灰雀玩闹似的在他的几个指头上跳来跳去，源千河思虑片刻，没有让它赶去分部汇报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