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弃婴荒郊(下)
阿四遵云腾之命,抱着云烟,径直出府。他沿门口巷道,一路往北,走得急促,时不时看看怀中,生怕云烟苏醒哭闹,惹人注意。
阿四低着头,避了行人,疾行快走,独自路过街市。
卖烧饼的吴老汉收摊,瞧见了他,笑着与他搭话,“阿四,这都要天黑了,你这是去哪?得亏了你前日,帮我找着了那肥猫。这猫胡乱跑,可真不省心……我这还有烧饼,你拿着,权当谢礼啦。”吴老汉伸手,将纸包的烧饼,递在半空。
阿四将衣襟捂得严实,生怕吴老汉瞅见他怀中的婴孩,直直摇头,“不了,我还有事,烧饼,不吃了……”
吴老汉见阿四言语轻慢,倒是来气,“嘿,你这小伙子,倒摆起了架子。我这摊子,最值钱的,就这烧饼。给你,你倒看不上了?拿着吧,乡里乡亲的,别见外,拿着……”
阿四未有答话理睬,脚步移开,走得更快,从烧饼摊走远。
“嘿,这小子,一日不见,能耐了不是?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啊?年轻人呐……罢了……罢了……你不要这烧饼,我还省了呢……”吴老汉嘟嘟囔囔,将烧饼收回,放在摊台,又是收拾忙活。
夜色临近,芷云村百姓,正赶着收摊回家。
阿四往北,沿着山道,入了山林。林道渐窄,山路崎岖,走了一阵,阿四气喘吁吁。
云烟被颠簸得不大舒服,苏醒张望。她睁眼,窥看四周,不见崔莺身影,顿时不安。云烟的小腿,在阿四怀中一通乱踢。
哭闹声响起,沿着山道传荡,传入芷云村几户人家。
村妇王莲听声,停下磨豆,叉着腰张望,眉头一皱,“这大晚上的,谁家还背着孩子在山上啊?”
“哪有什么人?怕是你听错了吧。”王莲丈夫在灶上忙活,高声答话。
阿四闻声,急忙伸手,拿布角遮住云烟,掩盖声响。而后,身后遥遥传来王莲一声吼叫,“狗子,狗子,你跑哪去了?该回家吃饭啦……再不回来,就别吃了……”
狗子光着屁股,两腿泥泞,从田垛里爬起来,高声回话,“来啦……娘……娘……饭菜你给我留点……我……就来……”狗子丢掉手中泥巴,撇了几个玩伴,三步并做两步,急急往回赶。
阿四长舒了一口气,幸好没被发觉。他抱着云烟,沿着山道,翻越了山坡,继续往深处而去。
入夜渐凉,四周开始泛起烟雾。阿四喘着粗气,壮着胆,带着云烟,又是走了数里,入了深山。云烟的哭啼声渐远,不久后,再听不见了。
“夫人,晚膳奴婢给你准备好了……我给你放桌上吧……”丫鬟端着饭菜进来,走近桌案,正要放下。隔着屏风,丫鬟瞅见了房梁上挂着的影子。
丫鬟将饭菜放下,好奇靠近。崔莺口吐白沫,伸着舌头,尸身高挂房梁。一张椅子,被踢翻在侧。
夫人悬梁自尽了?丫鬟被吓得不轻,急忙呼叫,“不好啦,夫人悬梁自尽了……夫人悬梁自尽了……”
门口守卫的两个家丁,急忙进来,见得崔莺上吊,也被吓傻。
二人慌神,拔腿就跑,欲禀报老爷。
“等等,你们留下个,同我一道,先将夫人放下。看夫人样子,兴许还有气……”丫鬟小碧入府多年,处事妥帖,出了主意。
一家丁点头,收了脚步,折身回来,扶正地上踢倒的椅子,与小碧一起,先将夫人从房梁放下。
另一家丁撒腿,出了西苑,奔走去找老爷。
家丁与丫鬟在房中忙活。小碧解了崔莺衣裳,给崔莺顺气,自觉房中不大舒坦,“房中有些闷,锁着的窗户,给开了吧。”
家丁思忖,小碧说的有些道理,急忙揣着钥匙,绕到窗户外。
崔莺眼睛忽是睁开,拾了头下瓷枕,顺势砸向小碧脑门。小碧被砸昏,倒在床榻跟前。崔莺起身,拾了瓷枕,小心翼翼,靠近窗户。
窗户嘎吱一声打开。而后,磁枕重重落在家丁脑袋。
家丁惊愕,看着夫人,甚是不解,“夫人……你……你……没死?”话音一落,家丁昏厥,身子倒将下去。
“不装死,怎么骗你们打开房门?”崔莺将瓷枕一丢,撸起衣物,越窗而逃。
徐嬷嬷在房外接应,见着崔莺,心上着急,“夫人,小姐被家丁阿四抱走了。老奴看着他,一路往北。这会,该是入了北边树林。”
崔莺点头,“你在这守着,若是老爷来了,设法拖他一阵。我这就去找烟儿。”
崔莺交代,身影自西苑而出,去了后院。崔莺取下门栓,顺势出府。
烟儿,等等娘亲,娘亲这就来救你。崔莺沿着街道,一路狂奔,顾不得街道泥泞,心心念念的,只有那数月的云烟。
阿四四周环看,不见人影,只有树林森密。走的够远了,就将她丢在这吧。阿四拿了主意。他将云烟在林中轻轻放下,而后起身,就要离开。
云烟在地上一阵挣扎,闹腾不止。
阿四动了恻隐之心,有些不忍。他近前,又是看了看云烟。云烟丑陋模样隐约,阿四叹了一口气,“小姐,你也别怪我。你是妖孽,我是坏蛋。我若救你,老爷定不饶我。若到清明,小的自会到你坟前,给您多烧些纸钱……”
四周一双双碧绿的眼睛冒出。阿四觉察,伸手替云烟,掖了裹着的棉被。而后起身,用火石生了火把。火把高亮,缓缓移开,他离了树林。
阿四走后,碧绿的眼睛,显现真身。一只又一只野狼,虎视眈眈,向云烟靠近。野狼们伸着舌头,流着口水,一副饥肠辘辘模样。
一只白狼飞身,落在群狼跟前。群狼退却礼让,未敢先行。白狼体型高大,脚步迈开,趾高气昂,向云烟走来。
白狼伸腿,扒拉开了包裹云烟的棉被,凑近细细一嗅。云烟受了惊吓,顿时惊叫哭啼。哭啼声响亮,倒是吓着了白狼。白狼后撤,看清了云烟的模样。云烟也看清了白狼的样子。
云烟哭啼声骤停,忽是咧嘴一笑。她那一双眼睛,深邃幽远,透着一丝邪气。白狼觉察,身影不住后退,而后惊恐,扯腿就跑。它小跑一阵,一时又停下。
云烟的小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寻不见白狼,她又哭了,哭的更是惨烈。
云烟哭声一起,白狼又是奔跑逃窜。而后,一声狼叫深远悠长。群狼见状,未敢忤逆首领命令,只得咽了咽嘴边唾沫,小跑追随。
崔莺在树林里行走,听得狼叫,顿时揪心。这烟儿,莫不是被野狼吃了吧?崔莺越想越急,脚步更快,一路磕磕绊绊,循着狼声走来。
烟儿,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是娘亲不好,没能好好护着你。是娘亲的错,是娘没用。崔莺越想越难受,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坠落一地。
哭啼声不止,崔莺闻声,心中大喜,顾不得衣物被荆棘划破,强行横穿跟前草丛。荆棘刺伤了崔莺的双脚,她未有停下,继续往前。
远远地,她瞧见了地上的一团白物。崔莺走的更快,她几个箭步,急忙将地上的云烟抱起,而后喜极而泣。泪水落下,崔莺如释重负。
云烟眨巴眼睛,细细审视跟前之人,认出了她来。原本震耳欲聋的哭啼声,戛然而止。
崔莺怀抱云烟,不住呵哄,“乖,娘亲在呢,没事了,没事了,娘亲在呢……娘亲在呢……”
云烟闻声,咯咯咯也就笑了,笑声清脆,倒是惹人怜爱。
崔莺听声,也不觉欢喜,轻然一笑。“笑了就好,笑了就没事,娘亲带你回家,带你回家……”崔莺怀抱云烟,原路折返。
回家的路途曲折,崔莺为护云烟周全,走得极慢。一路折腾,走到芷云村村口,天上已是鱼肚白。
云烟在崔莺怀中,睡得安香,未有半分哭闹。崔莺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孩,心上安宁。到了村口,离家也就近了,崔莺松气,继续赶路。
及近云府,大门前唢呐声,滴滴答答。崔莺诧异,只见府中挂了白布,设了灵堂。前来祭拜的宾客,络绎不绝。三夫人在府中迎送宾客,哭得伤心。一群和尚,在堂中颂念经文。经文声叨叨絮絮,传到门外。
云雷的灵堂?倒是忘了他死了,崔莺心上一沉,同是悲伤。她思量前门入府不便,只得转身,敲了后院的大门。
门嘎吱打开,白管事披麻戴孝,带人出来,见是夫人,急忙差人禀报老爷,而后候立一旁,未敢阻拦。
几个丫鬟、家丁,见崔莺衣裳破烂,怀抱云烟,也是狼狈,丝毫没有当家主母的样子,忍不住窃窃私语,在旁取笑。
崔莺未有理会,入了宅院,往西苑而来。她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昨日半日未有进食,走了如此多山路,早就饿的头昏眼花。
她在西苑遇见打杂的丫鬟,打发她去厨房拿些点心。丫鬟支支吾吾,不敢遵命,也不敢抗命,只是站在一旁。
云腾披麻,怒气冲冲,向西苑走来。
崔莺远远见着,心上欢喜,“老爷,我……”
云腾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打在崔莺脸上。崔莺趔趄,险些将云烟摔伤。
“你走也就走了,还回来做什么?”云腾低头,看见了她怀中云烟,心上不喜,又是斥责,“还想着这孽种妖怪,你怕不是要将我这云府毁了,你才心安?”
脸蛋又是火辣辣的,崔莺心伤,不由得心生怨恨。她一笑,也不反驳,“老爷之言,我明白了。我这就带烟儿走。以后,再也不会回云家……”
“你……”云腾听出了崔莺心中恨意,心软了几分。
崔莺将云烟抱得紧紧,头一昂,脚一迈,就从云腾身旁而过,头也不回。
她走了几步,思量往日种种,心中悲伤,身影停下,“老爷,夫妻一场。往后,好生照看自己。秋夜风凉,老爷少些凉亭夜坐,不然腿得疼的……”崔莺欠身,慎重行了礼,而后继续往前。
夜里风凉,也只她知道自己有腿疾。云腾心中触动,心中怒意,消散了大半,“罢了,别走了。你与这妖孽,自去柴房住吧。三夫人有怨,这西苑,就让给她吧。”
话音一落,云腾转身离去,只留下崔莺与丫鬟数人。
崔莺一愣,倒是没有想到老爷会开恩。他倒不是铁石心肠,崔莺细思,一股累意袭来,一时瘫软在地。
“夫人,你怎么了?”丫鬟见崔莺昏倒,急忙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