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寻迹鬼火草
咚咚咚,赵吉端着饭食,敲了敲云烟房门。饭食丰盛,葱油鸡、河鱼汤、豆芽儿、地三鲜。穷乡僻壤,有此饭食,已然不错。
“师姐,该吃饭了。你憋闷房中,一直不出来,久了该憋出病来。”赵吉侧耳,房中静悄悄,没有任何回音。
赵吉久候,不见云烟开门,只得将饭食放下,“师傅说了,师姐蛇毒刚清,身子虚弱,得吃些肉食补补。饭菜放门口,你若饿了,记得吃……”
房内静悄悄,仍无动静。赵吉无奈,只得饭食放下,自去药田后院,忙活其他。
云烟躲在房中,一动不动,静静发呆。房门窗户,被她锁得紧紧。房中昏暗,她呆望门口,千头万绪,捋也捋不清。
学医阅卷,本为脸疾。医术千卷,竟无一卷,可医治脸伤。那研习医术,有何用?通读医书,又有何为?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云烟看了镜中自己。脸上疤痕,敛去脓水。还是那般难看。烂疤、黑痣、长毛,一世枷锁。云烟苦笑,继续发呆。
萧城在后院,遇上赵吉,忧心云烟,“怎样,饭菜吃了?”
赵吉摇头,“师姐这会,是赵水桥铁牛,唤不动。她三天没吃东西,再这般下去,不得饿死?”
“到时,还得入屋,给她收尸……刨坑填土,还得我来。早知如此麻烦,就不该救她……”赵吉摇头。
而后,他瞪眼,心中不满,“师傅,都是你的错。好端端地,捡她回来做甚?”
老者伸手,赵吉脑瓜一砸,“你这脑袋,想什么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救人的是你,带回马车的是你,怎赖我头上?”
赵吉悻悻然,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他将菖蒲放下,台阶坐下,托腮长叹,“唉,师傅。你说她把自己关在房中,有何用?到头来,饿的、渴的、瘦的,还是自己……”
“有些事,终究要自己想,才能想得明白。想通了,也就过去了。”萧城接话。
“想什么想?想不通,就不想呗。这活着,哪能什么,都想的明白?你看我,不明不白的,烦了就忘,饿了就吃,过的也自在……”
“也是。这天底下,就你心智若顽童,多年不改。”萧城看一眼云烟房门,“随她去吧。你收拾一下,我们明日,继续进山。”
进山?赵吉来了兴致,小声问询,“师傅,可是要继续,找寻那物?”
萧城点头,眼睛微眯,“那是自然。你我来这穷乡僻壤,不都为了它?找到它,我们也该回去了。”
“好嘞,徒儿这就去准备。”赵吉应声,急忙去马厩,喂饱马匹。
第二日起早,赵吉驾了马车,在药庐前停待。萧城一身白衣,足穿马靴,精神抖擞,腰间挂了小小竹笼。竹笼中,是一只翠色玉蟾。
萧城上车,赵吉挥鞭策马。车驾西去,走了数十里,缓入深山。
日轮变幻,时间飞逝。及至日落,二人驾车而返。
赵吉累乏,挥鞭无力,一身狼狈,尽是灰土淤泥。萧城安坐车驾旁,神色凝重,一席白衣,脏兮兮。萧城腰间,玉蟾安然,笼中肆意小睡。
二人停车而下,萧城长长一声叹息,各自回房收拾。
第三日,晨光初照。二人起身,再度驾车。车驾往东,走得着急。马车行途数十里,深入东侧封山。
及至傍晚,药庐中,云烟房门,豁然打开。光线刺眼,云烟不大习惯。饭碗摆在门口,空空如也。
沙鼠将饭菜偷吃,干干净净。云烟低头,见碗中留下一枚果子。果子拇指大小,圆溜溜的,红的诱人。
还知道投桃报李,倒真是鼠精。云烟一笑,将果子拾起,放在角落,“想吃就吃吧,不拦你……”话音一落,不远处沙鼠,窸窸窣窣,小心谨慎,碎步近前。
云烟转身,收拾碗筷,厨房清洗。走到半路,肚子咕噜。几日不曾吃饭,倒真是饿了。
面条下锅,热腾腾的,细细撩拨。药庐前摆八仙桌,云烟拿了椅子,再将面条端出。面条冒着热气,云烟夹了一碗,远眺山峦,独自吃了三碗。而后,打了长长饱嗝。
先生与赵吉,去哪了?云烟未及细想,远远地,便见赵吉驾车回来。云烟嘴角上扬,满脸喜笑。
车驾停下,赵吉与昨日一样,浑身淤泥,灰头土脸,满是疲倦。
“有吃的……”,赵吉欣喜,将马鞭一丢,向云烟跑来。凑前一闻,满是油香,赵吉嘴馋,“这是师姐做的?”
云烟点头,筷子伸入锅中,夹了一碗,放在赵吉跟前,“快吃吧。这几日你给我送饭,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照看师姐,应该的……”赵吉也不谦让,拾了筷子,狼吞虎咽,高声呼喊,“师傅,师傅……师姐给咱们做了面条。你快下来。再晚些,就没了……”
萧城掀开车帘,一身白衣,脏乱不堪。脸上划破,一道长长伤疤;腰间竹笼扭曲,磕伤碰坏;手上还有几道细小伤口。
云烟关切,站起身来,“先生这是怎了?”
“没事儿。就是找寻鬼火草,我二人深入洞穴,与灰熊大战一场。”赵吉嗦啰碗中面条,吃的欢喜。
原来如此,云烟心安。她急忙,拾碗拿筷,给先生打捞面条。
萧城面无表情,坐了下来,“既已出来,是想明白了?”
云烟将面条放下,搁置萧城跟前,“明白了,纵天道不公,也要照看好自己……好好活,总有希望。来日方长,不争一朝一夕……”
萧城点头,未有反驳。他拾筷,尝了一口面条。油盐得当,正是美味。
“不知先生入山,找寻的鬼火草,是何神物?”云烟坐下,好奇打探。
“这个……我知道。鬼火草嘛,是一味药引。师傅找它……”赵吉张嘴就说,撞见萧城眼色,急忙将话咽下。
云烟明悟,神色微变,“是小女唐突了,不该打探先生隐私。”
“非也,告诉你也无妨。这鬼火草,是我炼丹所需一味药引。若无此药,丹药难成。我师徒二人,一路南行,入山采药,皆为此药。”
“此药有何稀奇?你们找了那么久,还未找到?”
“此药诡谲,藏身百草之中。白日变化多形,与寻常草药无异。只在晚上,方才显现真身。夜色之中,它通体碧光,随风摇曳,宛若鬼火,故名鬼火草。”
“那岂不麻烦?一处大山,草药万千。草中寻草,岂不大海捞针?”
“倒不尽然。若只凭肉眼,确难寻见。但我这还有一物,可助找寻药草。”萧城将腰间竹笼取下,搁置桌案。玉蟾贪睡,睡得正熟。
“此蟾名为翠色玉蟾,常饮甘露,最喜鬼火草下纳凉。将此蟾放入山中,寻踪而去。玉蟾流连之处,便是鬼火草所在。只是可惜,费时费力,终无所获……”
“这几日,我们往东,往西、往南。借问诊寻药之名,附近大山村落都去了,都未有影踪。只剩北边山脉,还未找寻。也不知,有无鬼火草……”
往北?云烟心中欢喜,“往北我去过,路熟。明日我与你们一起,再去找找……”
她也要去?萧城一愣,几分犹疑,思忖良久,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翌日,云烟、赵吉、萧城三人,起身同行。三人乘车,往北而走。行途数里,入了深山。山道渐窄,三人下车,拾道而行。
萧城将玉蟾放出。玉蟾逃了囚笼,甚是欢快,一路蹦跳,时而往东,时而往西,亳无章法。三人跟着玉蟾,披荆斩棘,淌溪过涧,上下颠簸,踉踉跄跄,折腾够呛。
行走一路,玉蟾蹦跳,将整座山兜了半圈,也没找到鬼火草。三人累乏,停靠歇息,远远一看,心中诧异。兜兜转转,竟又回到马车旁。
“不靠谱的龟儿子,带我们山里兜转,快累死我了……”赵吉停下,一阵喘息,身子一动不动,在旁歇息。
临近日落,三人一无所获。萧城不甘,让赵吉、云烟先回马车,独自一人,又去找寻。
夜色正浓,萧城折腾一个时辰,仍是无功而返。马车上点了烛火,萧城及近,浑身倦怠,已是累乏。
“师傅,找着了?”赵吉车前发问。
萧城摇头,未有答话。赵吉明白,不再追问。待萧城上车,他挥鞭策马,折返药庐。一路上,马车轻快,金铃儿叮叮当当,响彻路旁。
走了半路,一双绿眼,现身山道,遥望马车,一声长啸破空,令人惊悚。
赵吉听得,心上一颤,“坏了,坏了,又遇见狼群了……”
萧城听言,掀开轿帘,往后窥看,远远地,看见那一双,幽绿深邃眼睛,“不是狼群,是狼王。”
那双眼睛,越来越近。而后,白狼窜出,紧追马车。
“看清了,是头白狼……”萧城远见白狼模样,心上困惑,“看白狼身形,好像数月前见过……”
“师傅,你又开玩笑。数月前指天山遇狼,离这数十里。狼群无事,跟着我们做甚?”
赵吉回头,见白狼虎视眈眈,越来越近,急忙挥鞭策马,“师傅,这狼靠近,要咬死马匹,今夜就回不去了。师傅,可带了驱狼粉?”
萧城摇头,“今日出门匆忙,药没带……”
“啊……师傅,这该带的你不带。这是要我等,命丧狼腹啊……”
白狼呼啸而过,张开嘴巴,露出森白獠牙。道途变窄,萧城见状,急忙提醒,“岔道往东……”
“岔道往东?师傅,那不是回药庐的路。走岔了,得绕行近百里……”
“少费话。白狼就想我们回药庐,飞身截道……”
“哦……”,赵吉使了全身气力,将缰绳一拉,沿岔道往东。白狼身影扑空,落入树林。
“好险,差些掉下山道……”,赵吉惊魂未定。
“莫要松神,它又来了……”
“什么?那么快回来?”赵吉回头,师傅所言不假,白狼紧追,又是追来。
萧城从马车里出来,抢了赵吉手中缰绳,“我驾车前行,你到前边,埋伏陷阱……”
“我……”,赵吉犹疑,点了点头,轻功施展,蜻蜓点水而过,飞身入了树林。他足尖轻点,迅疾如风,飞掠数里,到前边设伏。
萧城回头,见白狼紧追,挥鞭策马。马鞭落下,马屁股皮开肉绽。马儿受疼,飞奔而走,快如闪电。马车轱辘轱辘,转得飞快。白狼在后,紧跟不舍,心有不甘。
路过拐角,萧城远见赵吉,站在山道一侧,一声高喊,“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赵吉应答,握紧手中绳索。
萧城驾车,急急转弯,顺势甩开白狼。白狼慌忙转身,飞檐走道,奔走更快。
“就是现在……”。赵吉听令,绳索一收。绳索骤起,拦了白狼去路。白狼收腿不及,被绳索绊住,几个翻滚,脑袋着地,摔得不轻。
“送你一程”,赵吉运了气劲,挥动绳索。绳索舞动,有万钧气力,向白狼打来。白狼身子被绳索弹开,一身哀嚎,顷刻间,坠入山道旁侧,万丈深渊。
“累死我了……”赵吉收了绳索,腿脚颠跛,一路小跑,与萧城、云烟汇合。
萧城停车,看向白狼坠崖方向,眉头一皱,想起什么,“这白狼,似跟了我们一路。不知与你,可有渊源?”
与我?云烟一愣,先生何出此言?细细一想,云烟隐约想起旧事,“听家中长辈说,我幼时曾被丢弃山林,与狼群有一面之缘。家母曾言,救我时,确见一头白狼身影……”
“如此,便对了。这白狼,许是将你视为幼儿,一路相随相护。”
“啊……师傅你不早说?那我岂不是,错杀一头好畜牲?师傅,你怎可这般,坑害徒儿?阿弥陀佛,死狼安息,生人勿怪。非我之过,乃师傅之罪。你要找,且找他……”赵吉喃喃,急忙诵经,超度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