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章 大岳泰山崩不了
说是绝佳的机会,但周自然对自己的这个念头——倍感鄙夷。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大师伯安然无恙,自己再与之斡旋。
愿意与陆婉珠重活一世也好,不愿散尽修为也罢,大不了将至纯之气炼化灵根,也未尝不是另一条路。
人不该这样的啊,不该带着万般遗憾地死去!
在旁伺候的孟道二突然起身,向周自然施礼道:“大师兄,昨夜那陆……陆姓阴魂气机散尽,化为白光,我记得是你将她护住了。师傅说……想见一见她。”
周自然二话不说,从千容壶取出一缕白光:“她伤势也是极重,气机几乎全无。我以此一口精纯气机,将她的阴魂温养其中。”
眼看白光微弱,却始终不灭,素还真人满是痛苦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欣慰。
他艰难抬起手,向周自然问道:“可以给我吗?”
周自然几步上前,将手上白光递交过去。
素还真人捧在手中,脸色百感交集,向来稳重的他,竟是长长嘶吼一声,叫人听得心如刀绞。
只听他无力道:“阔别百年,这就要辞别人世了。总归是没能再见你一面……没能再见你一面……”
场面一片默然。
许是强撑的念头被卸下,素还真人的气色越发难看起来,在场均是修为精妙之人,无不察觉到他的生机正飞快流逝。
不过是再有几盏茶的功夫……
孟道二双拳紧握,隐隐可听有磨牙声。
连一向刻薄的素严真人,亦由衷叹息。
刚进来的素一真人无意再看,扭头面向门外。
素翎则站在窗边,静静看着素还真人。
掌教真人开口问道:“大师兄,你交待一下吧。“
素还真人微微点道,扯出一个惨淡笑容:“原打算百年期满,与你们共赴东海,看来我是没这个机会了。”
“素贤师弟行事沉稳,可堪大任,且由他接替本脉首座之位。阴府司来意不善,掌教师弟务必细细查明。”
掌教真人认真回道:“好。”
素还真人看向孟道二:“那丫头虽是口口声声喊我师傅,我到底没有正式收她入门。你可收为真传,务必悉心教导,不可让她走了歪路。”
“你为人颇有老成之风,我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往后遇事若有不决,向你素贤师叔请教便是。”
孟道二跪倒在地:“谨遵师傅教诲!”
素还真人又看向屋门:“素严师弟,维护教宮戒律、经营商贸,均是重担,这些年辛苦你了。只是百年之约将至,师弟还是着重修行为好,不妨尝试将担子交于后辈。”
素严真人拱手弯腰:“牢记在心。”
“素一师弟,我从未干涉你气剑双修之事,只是此时此刻,还是想劝一劝你。退一步,海阔天空。”
“素丹师弟,我知你带钟灵毓回来,归根结底是看中了她的炼丹天赋。只是近年来常闻你与她传出风月之事,切记莫要过分沉迷,而忘了初心。”
“素翎师妹……罢了,你是个极聪慧的人,我就不表拙见了。”
“玄君师侄,我对你很是好奇,总想着若有时间,找你聊上一聊,只是现在看来已无机会。”
“人生悲喜浮沉梦,临了方知万事空。诸位,言语于此了,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
素还真人捧着手中白光,缓缓垂下了脑袋,似有呢喃低语。
孟道二纵然万般不愿,还是随几位首座师叔离开了屋子。
独留周自然一人在场。
他回首看了眼屋门,又透过窗户目睹众人齐聚院落,当即压低声音道:“大师伯,倘若我说能让你与陆……陆姨重逢,甚至重活一世,再续前缘……你当如何?”
迟暮的老真人豁然抬头,一双本已浑浊的眼睛竟是有了瞬间的清明。
在他看来,珠玉儿作为阴魂邪祟,如今气机散尽,重塑真身可说难如登天,眼下只待这口所谓“精纯气机”消失,她便也随之魂飞魄散。
而自己灵根被毁,修为尽失,已然作好辞别人世的准备。
又有何种神通,可让她与他再世为人?
这话如若是旁人说的,素还真人只觉荒唐,可从玄君子口中说出来,他却是下意识先信了五成,于是抬头间便说道:“若有如此际遇,我再无憾矣!”
周自然再次确认门外无人靠近,急忙蹲下身子,迅速说道:“我有一法门,可将陆姨化为混沌!”
“只要大师伯愿意,我便将你引入其中。”
“只待来日混沌明朗,你与陆姨则可在此小天地中,再度相逢!”
此刻的素还真人犹如回光返照,脸上虽是皱纹斑驳,却竟然没了方才疲态,目中更有精光闪烁,尽显难以置信的神色:“你可开创混沌?!”
周自然认真点头,再次朝外边瞥了一眼,随即摊出手掌:“玄机就在这口至纯精气中!此事我不想旁人所知,若大师伯信我,马上了断生机。为确保阴魂不散,切记执念莫消!”
“我会将大师伯的魂魄,融入精气之中!”
“届时大师伯能否与陆姨的阴魂产生感应,我不得而知。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混沌明朗,小天地得以筑成,我必让你二人在小天地中重逢!”
素还真人何等老成练达,一瞬间便闪过数个念头,唯恐眼前这位屡屡让他感到震撼的师侄有何歹念。
只是话又说回来,他灵根被毁、修为散尽,分明已是个普通的迟暮老人,又还有什么值得旁人算计呢?
一念至此,神色已是释然。
他将手上精气递还过去,饶有深意道:“看来,我还是有跟师侄聊一聊。”
周自然接过至纯之气,不置可否地笑道:“大师伯,来日方长!”
素还真人阖上双眼,片刻便没了生机。
周自然急忙起身,所幸门外尚未有人注意到屋内情况。而东君高大的虚影也恰时现身。
只见他手掌在素还真人的头顶拨过,便挽出一缕气若游丝的阴魂,继而手掌翻覆,将之引入白光之中。
东君提醒道:“如今人多眼杂,不宜处理,暂且收好。找个理由留下,晚间阴气浓郁,可最大限度将此地百姓的阴魂收容。”
说罢,虚影消失。
周自然赶紧将至纯之气收入千容壶中,而后高声道:“恭送大师伯——”
此话落下,屋外当即传来一阵动静。
“师傅——”
孟道二当先冲了进来,跪倒在素还真人面前,几番确认后,眼眶已然湿润,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贴地不起。
掌教以及几位首座面面相觑,皆是无奈摇头。
素翎真人闭眼感受片刻,说道:“大师兄走得释然,未有阴魂迹象。”
周自然说明道:“适才我那口气机散尽,其中阴魂也随之消失。大师伯道了句“珠玉儿,我王景还找你来了”便阖上双眼,没了生机。”
众人默然。
掌教真人半晌才说道:“此间事了,我等回山吧。”
周自然心中一个咯噔,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慢着……掌教师伯,难得下山一趟,何不四处逛一逛?”
“我的意思是,近来先有陈氏家主造成百姓死伤,又有阴煞引发祸端,正可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几位师伯难得下山,不如分散走访各地,安抚民心也好,威慑邪祟也罢,费不了多少时间。“
“明早我们在此集合,若无要紧事,再回山也不迟。”
素一真人同意道:“玄君师侄所言在理,难得下山一趟,不妨走动走动。”
掌教真人点头道:“也可,难得师侄有此大局之心。孟道二……你且在此照看,等我们回来。”
孟道二贴地未起,应声道:“是。”
周自然长长松了口气。
眼下,受武当号召而来的各方代表,基本离开了。
而他,则要在今晚将凤尾乡村民们的阴魂收容。既是为了让他们重活一世,也是为了给小天地准备初始的推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