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的裙子

第一章 逃婚

    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年代,大概是我的外婆十三四岁的时候,她的父母给她订过一个婚约,对象是一个同乡人的儿子。在那个期间外婆还在读书,可是身边的一些人心中的某些希望便活跃起来,欲望也跟着活跃起来,可是对于外婆来说一个那么小的丫头知道婚姻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后来问过她,她告诉我说那时的她觉得婚姻是吃人的梦畜。

    因为她的母亲一直在平日里暗地里忙个不停,有时候忙碌可能使人忘记烦恼因此也会使人流露出一种愉快的神情,面带微笑,外婆的母亲早就在生活中学会了把某些悲伤和令人痛心的心事藏匿起来,不使身边的人知道,脸上的微笑不僵硬但也不自然就是这样一种复杂的微笑。没有人知道这个叫宝梅的女人在私下里的衰弱与绝望,她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只是由于一种精神力量才得以支持下来的结果性的状态,过程中的种种煎熬都是她内心深处的煎熬。她之前生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到了生下我外婆的时候,看这妹子体弱娇小,于是她就和丈夫刘公(也就是外婆的父亲)给她起名叫小燕,寓意是像燕子一样坚强,有的时候名字寓意的强大力量好像真的是能穿透人一生的命运,这也是我在我的人生路上逐渐开始相信的宿命的一部分。

    这天,母亲宝梅给小燕炖了一碗荷包蛋汤面,当小燕高兴地吃完面后,母亲才告诉她今天的她是整整的十四岁了,小燕睁大眼睛不解地说道,“十四岁是我又长了一岁吗,妈妈我还不想长大,妹妹还只有两岁的嘛,我长大了就能不跟她玩咯。”没想到这稚气十足的话到让她母亲更加担心了,“燕子,你爸爸跟我给你说了一门亲事,是同乡的彭姓家的孩子,就是你小时候经常到家里来的那个彭叔叔的儿子,他屋里头大老婆的老二儿子名字叫彭楚,这几天可能要到家里来做客的,你注意一下吧。”

    听完母亲的一番话,燕子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十四岁的生日的意义是这么非凡的,“吃了长寿面就要让我滚蛋咯,妈妈你这是安的什么好心呐,这个生日都当我没有过,我自己的生日连我自己都不晓得,你给我弄了一碗面就叫给我庆生了,就让我长大了,你们不是逼我长大成人吗?妈妈,我不结婚,死也不结婚,我爸爸说好的叫我要读书,说读的书是自己的,读了书有了文化再说别的事情,今天我过个生日你们怎么就都反悔了嘛。妈妈求求你,我还要读书呢,我不嫁人,我不想像你一样跟别人做小老婆受欺负。”

    女儿这样说自己,宝梅的心里一阵剧痛,仿佛一颗酸楚滋味的果子从心头涌出,卡在了自己喉咙。不管怎样母亲总有自己的苦衷,女儿还不懂事,即便是小女孩也终究逃避不了生活的压迫。这个女人的性情已经被日子磨平了,眼泪也被死去的孩子们带了去,此刻她心里流着的血泪,激荡起那些说不出口的无奈之痛。

    彭叔叔带着他的儿子彭楚终于在一周之内来了,大人们在堂屋里说些客套话和一切无关痛痒的事情,最后彭叔叔话锋一转,“今天带犬子到府上是为了见见刘家五小姐,他们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彭楚十七岁刘家小姐十四岁,应该是个相互了解的好年纪,方便的话可以请小姐跟犬子相互见见面了解一下,让我们这些长辈为两个孩子今后的婚事做准备。”

    “彭兄说得在理,姚妈,劳烦你去请小姐见见客人。”刘老爷子说话的时候小燕已经在堂屋旁的小隔间里了,透过门缝她看到了一个少年,少年坐在椅子上挺挺板板的,身上的褂子干干净净,脚上穿的牛皮鞋黑得发亮,还没来得及再细看,姚妈已经进了门,她摆了摆手示意小燕应当谨慎行事后,牵着小燕的手,缓缓地走在前面。

    “燕子,快向彭叔叔问好,还有,身旁的这位是彭家二公子彭楚。”刘老爷介绍说。

    “小燕见过两位。”行过礼之后,小燕做到了母亲宝梅的身旁,她半低着头,脸一阵热一阵凉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母亲的手,就这一小会儿她的手心里面都是汗。至于那个少年长什么样,她害羞得不敢看。

    “你好,燕子,初次到访你家,给你带了件礼物,还希望你收下。”少年的声音正好,只是青春般涩涩的味道。

    小燕抬起头懵懵地看着他,礼物已经放到了她的手上。十四岁的她还是个孩子,就这么不明就理地被大人扯进了成人的世界,心里真不是滋味,不禁暗自嘀咕起来,“给个礼物就要把我带走了,话说得好听,事做得周到,这就是明抢就是真正地狐狸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时她的耳边仿佛响起了锣声、鼓声以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这嘈杂的世界里此起彼伏,此起彼伏……

    自始至终,谈话都没有打破小燕的沉默,她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这一点彭楚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小燕,我可能要去参军了,父亲同意我去当飞行员,过两天就走,你有什么事需要目前要完成的吗?”小伙子说。

    “我要读书,我要完成学业。”这是燕子的心里话,她坚定地回答。

    “我支持你,对我们两个年亲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要珍惜长辈对我们的栽培,读书是好事,你不像乡里的其他妹子那样不喜欢读书,这一点是难得的品质。”彭楚带有同理心的一番话让小燕心里有了一丝安慰。

    “那完成学业再谈婚事如何?”小燕壮着胆子接着说了一句,“我现在才十四,读书还得几年,要是同意我把学业完成再做婚事的打算,那我就愿意听长辈们的安排。”长辈们面面相觑,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惊讶表明都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还挺有些魄力,敢为自己的婚事而讨价还价。

    “父亲,我同意小燕的决定,我愿意支持她。”彭楚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的。

    “好的,看来两个年轻人对未来的生活都有相同的打算,这一点实在是很难得,双方愿意为婚姻成就彼此更是值得我们这些当长辈的称赞,我是没什么好反对的,你们两个人还是很能理解对方,今天是个好的开始啊,刘公你说呢。”

    “小女读了几天书,脑袋里尽是些现代女性的什么独立啊、自强啊的东西,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都不学了,女娃娃家的如今也要争个半边天呢,彭兄莫见笑,就当是我教养无方才使得这孩子童言无忌罢。”

    正当刘老爷子讲话的时候,燕子心里有气而且气不打一出来,她不想再说话了,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是不对,大人们不把她当大人看却硬逼着她做大人的事,于是小小的年纪心里的话就都变成了对自己说,“又是些虚伪的话,不知道大人们成天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做得不对却都能睁着眼睛硬生生地说我的不是,我在这个家里是第五个孩子,我的主母生养了四个孩子,老大是我大哥早已经成家,二姐嫁到了外乡,三哥和四哥都在城里爸爸安排的有事做,偏偏多了我的一双筷子一只碗,我为了不让别人说我吃闲饭,自己的事情都是自己料理的,妈妈的家务活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在做,我没有抱怨过也没有觉得委屈,可是为什么,你们我为什么要逼我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不知何时,彭叔叔已经带着他家的二公子离开了,晚饭的时候小燕并没有去饭厅里吃,只是到后边伙房灶台上拿了个煮熟的红薯,就着水随便吃了吃,也不觉得自己饿,她觉得这个家已经嫌她多余了,而她也在考虑自己是否要在这个名存实亡的家庭里继续忍受着这种不平等待遇。晚上她抱着熟睡的妹妹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在妹妹那粉嫩粉嫩的小脸蛋儿上面亲了又亲,突然就问道,“妈妈,在这个家里你快乐吗。”这个问题无解,妈妈没有回答,妈妈没有办法告诉别人自己的心里话,就算是孩子她也不能随意说出口,在小燕的记忆里妈妈偶尔会在梦里面哭醒,醒了擦了泪再继续睡去。

    第二天一清早,宝梅发现床上只有小女儿还在睡觉,她下意识地打开衣柜,发现大女儿的衣服和一些钱都不见了,这下子她的心彻底碎成了渣,浑身上下一阵子冷,腿脚发麻瘫坐在了地上。其他人照例过自己的日子,一个大活人找不到了也没有引起旁人的关注,对习惯了端好自已的碗筷低头做好份内的事情的人们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事呢。“日子还要过,饭要吃得还要活,姑娘找不到活的路还要回屋,你莫难过,山路坎坷十八个弯,水路曲折九联排,一个小姑娘走不下去的。”这是身边的人说的最多能够劝说的话,这些话说了还不如没说,宝梅静了下来“不过凡事都往好处想,孩子毕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不会为难她。”

    宝梅的耳边又出现了主母恶狠狠的诅咒,“你生的孩子都活不了,活下来的只会是女娃,女娃娃世代多孤寡,嫁为人妻也成妾,想成正妻命来搭。”这个苦命的女人,自幼做婢女,成年后就变成了老爷的妾,她的婚姻没有三媒六聘,甚至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唯一有的就是两个女儿了,就只这么一点点地拥有还被不近人情的人诅咒,她没有能力的反抗甚至都形不成一声呐喊,在精神上留下一阵阵的寒颤,刻成肉心里上一道道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