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护驾墩收宝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爱上一件无聊透顶的事,我赤脚奔跑在永安河埂上,双手高举一柄蓝色网兜,追捕一对红蜻蜓,我并不在意这一对是一公一母,还是两公,或者两母,我只管带它们坐电梯上到严桥天鹅酒店的58层天台,在天高云淡的城市最巅峰,我为帮助两只飞虫体验高空滑翔而激动不已,这样的事做的越多,我就越有一种感觉,终有一天,天兵天将会接我去我该去的所在,我已然超越诗经楚辞的文学表达,必须位列仙班。
女青年颤颤巍巍的告诉了我一个消息,女青年将其定义为坏消息,我倒反天罡,认定此等消息实属百年一遇的好消息。女青年说,一个男人放出来了,她怕这个男人,以前就怕,一直都怕,这个男人被关在里面,女青年忧愁法律关不了这个男人的那天怎么办,现在这一天终究如期而至,女青年不知所措。
五月的光从枣树的枝叶中间如瀑倾泻,白银一样青春炙热的光,点燃一枝红梅香烟,百香果的清纯,爬上正在孕育果实的枣枝,胸口纹着河马的男人靠在树干,等候另一个男人。另一个男人来了。
“来了,老弟。”
“你在没有询问我的年龄的情况下,叫我老弟,你好大胆。”
“清华北大,不如胆子大,胆子不大,怎么敢做小偷?”
“把你的银元给我看看。”
“一枚不带戳的龙洋,两枚带戳的袁大头,三枚不带戳的孙小头,我只要一万,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行。”
“我怎么感觉这几枚银元这么眼熟呢,好像是前天还是昨天,才掌过眼。”
“实不相瞒,正是从你家店里偷的。”
对话,止于此刻。呼吸,自此,长了嘴巴。一个男人,现在我叫他,我爱张蓓蓓,另一个男人,现在我叫他,护驾墩收宝人。护驾墩收宝人企图推倒我爱张蓓蓓,企图破灭了,护驾墩收宝人喘着粗气,因为一只脚扼住了护驾墩收宝人的咽喉,路人甲,路人乙,路人丙结伴而来,拉架。甲乙丙好言相劝,我爱听好言,虽然护驾墩方言,我听不太懂。
我返回姑孰,女青年在公共厕所读书,福克纳的《八月之光》,故事发生在夜夜笙歌的阴暗潮湿的街道,比护驾墩老街还要潮湿,一个小男孩躲在古老的封闭式电话亭,雨水争先恐后逃亡下水道,法国梧桐的手掌叶,纠缠着昏黄的路灯,我告诉女青年,如果我消灭了护驾墩收宝人,我进去了,女青年会不会怕我,女青年合上《八月之光》,若有所思,若有所失。
从此刻到晚上六点,女青年都无法走出公共厕所,这是女青年的职责,但不是我的职责,这段漫长的时光,我需要找点事做。
我对女青年的过去,毫无兴趣,我吃完205大肉面,跟店主借来一把剪刀,店主告诉我这是一把剖鱼肠子的老剪刀,我冷笑一声,做赶尸人的十年岁月,我用剪刀剖过多少死人的大肠,小肠,十二指肠,我用剪刀剪起脚趾甲,店主开始述说女青年的陈芝麻烂谷子。我装做什么都在听,津津有味,芝麻可以榨油,谷子可以饱腹。
我也不知道我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我只知道我愿意为女青年花钱,我们的晚餐选在姑孰最顶奢的饭店,海上琴花。女青年执意穿着橙黄色环卫制服去餐厅,珍馐佳肴一道接一道的上,女青年头也不抬,眼光落在福克纳的《八月之光》,阴暗潮湿的街道,欢场林立,莺歌燕舞,人们毫不疼惜千辛万苦在农场里收获的金钱。
“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你这种待客之道,待友之举,就应该做一辈子泥腿子,下一辈子大肉面。”
“你写的东西都是狗屎,你狗屎不如。”
我无言以对,72变的孙行者,让人眼花缭乱,36度的女青年,让我愁肠百结。在我的小说里,女青年是女青年,在现实之中,我叫她阿姐,女青年对这个称谓极度不满,让我直呼其名,可是她又不告诉我的她的名字,我只能继续叫她阿姐。
我连夜开车回到严桥天鹅酒店708房,另一部手机上,杨老师发来微信,名古屋的一家日本出版社,准备出版他的新书,我问了杨老师女青年的名字,杨老师也不知道,电话里传来酒馆里司空见惯的嘈杂。我从我的三张只放书不睡人的床上,寻找出封皮泛黄的福克纳的《八月之光》,拥书入眠。
数月之后,女青年主动打电话给我,护驾墩收宝人骚扰了她,我无动于衷,关掉手机,没过多久,我的另一个手机,响了,接起来还是她。我依旧无动于衷,直到女青年找上门。
你从五月的风里,乘着蒲公英,由天而降,你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爱张蓓蓓,这样写下去,你和那些网络作家有何分别,俗不可耐!你很少对我,大动肝火,直戳脊梁骨。你指示我,接着去找护驾墩收宝人,不问青红皂白的捶他,这样才符合我的风格。
姑孰到护驾墩,有两条公交线路,分别是201路,和204路,我上了一辆204,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途中,上来一个女人,坐在我旁边,我偷偷瞄了一眼女人的手机屏幕,护驾墩中心小学教师群,女人在编辑一个通知,甚是认真,字斟句酌,不停删改。
“你认识收宝人吗?”
“护驾墩人都认识他,你去找他吗?”
“我想和他做一笔大生意,可是我不是很了解他的背景。”
“我很多年前教过他美术,他能画出一头失恋的狮子。”
能画出一头失恋的狮子的男人,内心肯定柔软如青苔,小偷来了,我敬了男人一支冬虫夏草,红梅香烟我只会自己吸,从不轻易敬人,五毛钱一支,拿来敬人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敬和无礼,不打不相识,男人放下强光手电筒,接过我的香烟,我划亮一根精美的火柴,吐露了我的来意,男人否认了一件事,他从没有去骚扰女青年,但他也不加掩饰的坦诚,他是因为在女青年的水杯里投毒,而进去的。
烟雾缭绕之中,我度过一个久违的松弛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