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秘密游戏
你在校园里走走,凭吊一下你刚才所言的狂野岁月,我在花坛这里等你,益母草端午放假回家陪老中医过节,老中医下午上了麻将桌,益母草百无聊赖,骑着电量不足的爱玛电动车,经子洲,过一笼尾,来到她读书三年的高中母校,六洲中学,我知道她一定会来,提前赶到这人去楼空早已停止招生多年的百年名校,大摇大摆,不对,应该是神龙摆尾,准入的说,是漂移,我一个丝滑的漂移,嚣张的进入已改成WH市特殊教育学校的大门,门卫捡起我丢在地上的一条和天下,点头哈腰。
“老奶奶叔叔,我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你爸爸妈妈谈恋爱去了。”
“谈恋爱是什么意思?”
“谈恋爱,就是两个人一起去小店买糖吃。”
校园里游人如织,益母草怕丢了孩子,让我看着,孩子很乖,吃着我买的糖果,默默玩着他妈妈丢给他的手机,小孩叫我老奶奶叔叔,是没错的,我和益母草同学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打兵乓球的规则,不会唱任何流行歌曲,做事情总是拖拖踏踏,慢慢吞吞,又土又笨,于是街上人益母草,给乡下人我爱张蓓蓓,安上老奶奶的绰号,一叫三年。
我仔细端详益母草孩子的脸庞,一副久违的熟悉的面孔浮现在我的瞳仁,莫非,难道,我准备编造一个俗不可耐的父子相认的场景,可是我的左右大拇指,不听使唤,我不能在我的手机键盘上胡作非为,我要冷静,要客观,要勇敢面对益母草已经结婚生子的现实。
尽管我和益母草初中同学三年,可是从初一下学期开始,我们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代表学校到处参加作文比赛,陶醉在虚荣的鲜花和掌声之中,班主任把我安排在第一排,我再也没有回过头去看她一眼,曾经属于我俩的隐秘的游戏,勾脚腕,再也没有上演,我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不言而喻的默契,我的脚不再向课桌后面摸索,她的脚也不再向我座位底下试探,一个持续了半年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尘封在无从寻找的1997年秋天。
益母草和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回到了花坛,我把孩子还给她们,她们就要道别,我心碎不止。
“益母草,27年没见面了,今天千载难逢,你打一声招呼,就要跑,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那你想怎样?老奶奶!要我现在抛夫弃子,跟你去民政局扯结婚证吗?你配吗?你这种自私自利冷血麻木的男人,整个黄木荡方圆五百里都找不出第二个!”
我无言以对,目送她跨上电瓶车,搂着那个戴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的腰,呼啸而去,益母草的纯棉碎花连衣裙的下摆,随风翻舞,在远处传来的端午龙舟号子声中,化作白云一朵,飘到我的头顶,为我遮蔽六月的似火骄阳。
人,有时念的不是旧,既不是旧人,也不是旧物,人念的是不能把新世界装进旧时光。我和益母草一起学过二元一次方程,一起玩过跳棋乒乓球羽毛球,可是我们没有一起唱过KTV,没有一起吃过海底捞,没有一起打麻将打王者,这些我们少年时代没有出现的新事物,我梦寐以求能与益母草这个旧人,一样一样的完成。毋庸置疑,陪她完成这些事的,另有其人,比我会唱,比我会吃会玩的人,比比皆是,但没有一个人能在和益母草坐对过打麻将时,一边摸牌,一边想起一只脚向前试探一只脚向后摸索的勾脚腕的隐秘的游戏,这种抚今追昔的怅然,无人能懂。
“又在发呆了,老奶奶就是老奶奶,你嘛到四十岁了,还这么摸,真是越老越摸,越摸越老。”
“起来之,小乌龟进罐子,自摸丫五筒。”
在六洲老街上,一条龙卡五筒,是最大的牌,益母草从小抽屉里取出所有筹码,递到我的台面上,额头香汗淋漓,耳朵根赤红一片,眼角的两尾大板鲫,活蹦乱跳,我的脚背,忽然一阵钻心疼痛,踩,往死里踩,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益母草的两个闺蜜,我们共同的初中同学,薇薇和佳佳,各捡起一只麻将牌,敲击我的昂在2024年的头,她们三个女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六洲老街上的富家千金,在1997年的我爱张蓓蓓的眼里,曾经是高不可攀的仙女阶级,我在她们面前是如此自卑,总是低着头,不敢看她们的眼睛。
薇薇没有和菜包子走到一起,离婚带两个娃,佳佳也没有和大荣步入婚姻,现在是抖音主播,天天对着手机高呼,感谢大哥小星星,唯一稳定的竟然是曾经最桀骜不驯的益母草,2000年秋天开学季,我最后一次遇见薇薇,正是在六洲中学的大门口,薇薇拎着两只红色的开水瓶,告诉我益母草在三班,我并没有询问,薇薇脱口而出,比我肚子里的蛔虫还要懂我的心,然而我并没有勇气去找益母草,也没有写一封信给她,上了县城中学之后,竞争激烈让我焦头烂额,加之我和益母草已经两年半没有说过一句话了,我尽管内心爱如潮水,身体却龟缩不前。
在严桥天鹅酒店708房某个午夜梦回的春天,我读到香港作家亦舒的一段文字,我之所以几十年如一日的不改我家的座机号码,就是怕你有一天回心转意的时候忍不住打电话给我,我的眼泪像冰雹一样打在那一页纸上,六洲中学高一三班益母草,这个地址并非痴心长情剑,这个地址只有一年的保质期,过期作废。
麻将之后的宵夜,益母草借口哄孩子睡觉,没有参加,佳佳蜻蜓点水,早早归去,我抢下薇薇抱在怀里的雪花啤酒,规劝她也早点回去休息。
“心思重,就算现在回去也睡不着。”
“你是耐不住寂寞,孤枕难眠,想找下家了,要不要我介绍几个老板给你认识。”
“没兴趣,我不缺男人,就缺钱,我现在一分钱不挣,全靠啃娘家老,感觉自己好没用。”
“薇薇,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异性朋友,可是我把你弄丢了27年,现在我把你找到了,不管你以后要干什么,要去哪里,我都不会放开你了。”
“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好开心,敬你一瓶。”
27年后的六洲老街,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城市化,曾经国营老厂,全部改头换面,成为高楼林立的商业综合体,老街的夜晚璀璨辉煌人声鼎沸,我的世界里唯一一个没有儿女私情的异性朋友,正和我坐在露天酒吧,等代驾到来,那个几步路就走到尽头的老街,现在把油门踩进油箱,也需要半个小时。
薇薇的小女儿打开凌晨三点的家门,醉意朦胧中,我以为我看见了儿时的薇薇,像一朵云,从不靠近我,也绝不远离我,薇薇打开凌晨三点的电视,再也不是从前的一片雪花,或者一块电视台广告版面,薇薇操作遥控器,放映旧时电影,我依靠在沙发的一个角落,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女青年正在读《夜色温柔》,一盒绿豆糕,一盒蜜层糕,双双敞口,醒了,你睡了好久了,穿着橙黄色环卫制服的女青年,用塑料叉子,叉了一块绿豆糕,送到我嘴边,原来是一场梦,我哪里也没有去,我哪个人也没见,我只不过在姑孰镇最大的公共厕所,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