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里不太平

第二十八章 古典发现

    不管是出于正义,还是非正义,只要我在我爱张蓓蓓的,已经被绳之以法,我便要自觉自愿的离开那个虚拟的坐标,以防失信于人,其实我也可以把这些人不当人,因为这个群体实在小的可怜,小到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彻底消灭我爱张蓓蓓,这个没有读者的作者。

    女青年竟然是个球迷,昨晚在栀心小姐酒吧通宵观战欧洲杯,一大早我在我半床是书半床是寂寞的某一张床上,被女青年的电话吵醒,女青年的橙黄色环卫制服,就放在女青年室外的配电房里,我知道,我必须去姑孰镇最大的公共厕所,代班一天。

    厕所所长,应该是这个世上最轻松的职业,至少对我如此,想让我这个文坛浪子,戴上塑胶手套去抓取小便池里的樟脑丸,门都没有。

    门开了,平头,白衬衫掖进裤裆的一个人,走到我面前,散了一根宽窄香烟,一个人以为这根烟可以换取我首肯以后的一个坐凳,表面凸起的凤仙花红的塑料凳。

    “谁让你坐的?”

    “凳子你家的?你一个看厕所的,废话比屎还多?”

    “你要说清楚,到底是我的废话,比我的屎多,还是比你的屎多?”

    “大清早,遇到不顶龙,秽气!”

    “烟不要了?”

    一个人,我称呼一个人,可见我根本没有拿眼睛皮夹这个人的外貌,也没有拿耳朵听这个人的音色,一个人钻进一辆芝麻黑的大众朗逸,发动机没有张嘴,转向灯也没有眼波流转。

    六月风从遥远的一九九二带来一阵嘤嘤哭啼,南京车站一个女贼,嘴角淌血,两个人坐在商店门口的茶水摊,咕嘟咕嘟饮茶,穿越三十二年的光影,我依然可以分辨,茶是好茶,舒城小兰花铁定没错,茶杯的头顶,顶着四四方方的厚玻璃,有多厚,初恋一样厚。两个骨髓里浸透舒城风水的骨头,在人群散去之后,抹去了女贼嘴角血,留下一张纸币。

    “老板,幸运方便面,一袋。”

    “一袋够吃吗?”

    “够吃三天。调味包要是再大一点,够吃一个礼拜。”

    “姑娘,舒城山上的小兰花,想你了。”

    姑娘听不懂我诗意的规劝,姑娘有姑娘的日子,姑娘的日子,莫愁湖躺着,听不懂,紫金山站着,看不懂,中山路被法国梧桐爱着,想不懂。可是32年后的一个叫做我爱张蓓蓓的写作者,什么都懂,日子之所以叫日子,不叫月子,不叫年子,就因为太阳底下,吃素的吃素,吃肉的吃肉。

    搓衣板的脸上,流着一九九二安庆肥皂的心水,女贼手中揉搓的尿布,就是我的,我已经可以分辨我的母亲,深夜回家,是满载而归还是一无所获,一九九二的开水冲淡饥饿的墨汁,我那个没有乳汁的母亲,吹凉一勺幸运方便面调味水,我听见火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房子在抖,母亲的手在颤,母亲手腕,缠绕缀有马铃薯黄小铃铛的红绳圈。

    我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可以是我,当一个人可以你的可以,不可以你的不可以,这个人,可以是你的人了。我在女青年的心里,可不可以是这副模样,我想要一个答案,可是我并不着急去揭晓,一个写作者是冷酷的,有多冷,如果现在有人拿枪顶在女青年的脑门,和我谈条件,我会果断选择转身离开,文坛浪子,并非浪得虚名。

    我给女青年点了星巴克外卖,也许在一秒钟之前,一个美团骑手见色起意,也许骑手正是女青年隐藏爱人,奥德彪不是说过,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但是爱两个人必须藏好。

    一个人一直没有从芝麻黑的大众朗逸里走出,我很担心一个人会不会一氧化碳中毒,因为四缸发动机根本停不住嘴,嘴巴发热的男人只有天翻地覆才能阻止,发动机发热的嘴,板蓝根也无可奈何。

    女贼,像一朵栀子花,绽放在含情脉脉的白衬衫第二个纽扣眼,飘香在九点半的时针和分针之间,女贼在我不会说话时候说的话,时隔三十二年,出现在距离南京一百公里的姑孰,一句话,像十二月的浓雾,掩映坐在芝麻黑大众朗逸里为非作歹的,一个人。

    “活畜牲。”

    “萱萱,报警,这个女人是猪头疯!”

    “你才是猪头疯,你全家都是猪头疯,今天我就废了你,让你胡天胡地。”

    一声枪响,香樟树上的麻雀,拔翅逃命,这是一次古典发现,只不过我三十二前的母亲,单枪匹马,没有纠结亲友充当帮手,就这一点而言,我三十二年前给她当儿子,也算物超所值,舒城人,采收小兰花的舒城人,性格也像小兰花,外显娇柔,内隐凌烈。

    警察用衣服遮挡手铐,小兰花用力甩脱,这件衣服是一个人的,小兰花嫌脏。合欢树纵情开花,姑孰河恣意流水,只有我这个厕所所长,拘束在插销毁坏的隔间里,提心吊胆。

    “你醒了没有?”

    “没有。”

    “今晚德国夯不夯?”

    “夯不夯,你都给我买一万胜。”

    女青年胃口越来越大,我有些怀疑女青年不是女青年,是另外一个女人,我从未谋面的大姨子或者小姨子,我不可以这么自以为是,到目前为止,我和女青年只是普通朋友,但是我已经掌握女青年的所有秘密,还有难以启齿的不堪往事,女青年对于拿人拿脏捉奸捉双,这两种古典发现,意犹未尽。让我继续写下去,我不知道如何还原一个人的外科手术,我是给他用全麻,还是半麻,术后要不要给他这个负心汉,使用镇痛泵,我迟迟难决。

    一个人的宽窄香烟,我用姑孰唯一一座教堂的钟声,点燃,烟去哪里,我就看向哪里,烟,问我什么,我就如实作答,烟头越来越短,在办公桌的边缘,疯狂试探,烟灰,像我的寂寞,落英缤纷,搅乱一本正经的你的古典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