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花谢春太匆匆 无奈朝云晚来风
此时已是深夜,道路两边饿殍遍地,细雨洗净浊尘,却造就了泥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王朝更易,世家得利。最后承受战争苦难的就是这群辛苦劳作的百姓吧!
古道破庙里,似有人影蠕动,雨越下越大,武弈并没有进去打扰避雨,只是在门口留下一袋干粮就离开了。
他将车停在道路一边,戴上斗笠,找了一块稍微干点的地方,生了一堆火,准备稍做休息。
马车里那人伤势很重,武奕不擅医术,只能用保命丹吊住她最后一口气,至于她还能活多久,就看这场雨持续多久了……
夜里空气很湿,武奕看着跳动的柴火,陷入沉思:“白天见到的那个人……”
那男子落在车篷之上,无声无息,周身罡气之盛几乎覆盖全身。
他有着很强的战斗欲望,但是自从自己出来之后,他却似乎没有一战的意思。
以他的轻功身法和武学境界,武奕并没有胜算。
“风尘三侠虬髯客!”武奕将手中的柴火扔进了火中,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马嘶。
雨水不停落下,马蹄溅起的水花倒影出一片火红,似要将雨水蒸发。
武奕立刻双手一挥,将火堆扑灭,整个人向上一跃,落在了树杆之上,借助斑驳的树影,屏息影藏了身形。
“这雨越下越大了,到底还要下多久才能消停。”一个人大声抱怨着在破庙前停了下来,听声音似乎是个有些稚嫩的少年。
“哼,要不是我的马,你还在漠北吃土呢!”另一人慢悠悠地也跟着走了进来,看样子似乎稍长几岁。
“杨昭,你说你这一路你说了多久了,你不就是一个养马的吗?我要你一匹马怎么了。”少年有些不耐烦。
“庙里有人”另一人也不理他,看着漆黑的破庙,停了下来。
“有人?”少年声音里带着些困惑,然后也很快注意到了门口的几道脚印,然后又看向不远处的马车。
“庙里应该是落难的百姓,我们就不要进去打扰了。那马车应该是夜里赶脚的商人,我们过去吧!”杨昭说道。
程处默挠了挠头,然后答应了下来。就算进去了,这破庙也没有避雨的地方。
两人随后牵马来到树下,站在树上的武奕明显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今日追捕他的将领,程处默。
腰间细刃轻轻展开,整个人悄无声息紧盯着树下两人。
“这火刚刚熄灭,想必是这马车的主人。”杨昭分析道。
程处默喜形于色,“那感情好,赶路太急,我把火折子忘在客栈里了,我还怕今晚无法生火呢!”
“在下杨昭,大雨滂沱,我与兄弟二人在此避雨,如有打扰之处,还请海涵。”杨昭朝着马车拱手说道。
马车里自然是毫无反应,想必是马车主人已经休息了。程处默此时已经将火生了起来,坐在边上烤起了淋湿的衣服。
武奕就着火光望去,只见其中一人只穿着单薄的红衣轻甲,而另一人面目俊秀,倒是一个书生打扮。
“程处默,你说要带我前去蓬莱仙宫,却是已经走错了两次方向,这一次你确定路是对的?”杨昭看着手里粗略的地图,心想这莫不是小孩子的涂鸦?
程处默无奈地笑笑:“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去,不过我见过蓬莱仙宫的人,他叫武奕,是郧阳府外乡人。”
“外乡人?你这个傻粗……”
杨昭看着程处默冷笑了一下,也不理他,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马车,然后添了一下柴火。
“杨兄……”程处默使劲在空气中嗅了嗅,“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烧鸡的香味啊!”
“烧鸡?”杨昭吸了吸鼻子,“这是花香,确实是花香。”
程处默站了起来,看向四周:“胡说,哪里是什么花香,这分明是烧鸡的味道。”
“不,这是七秀坊的花香,那种花出自大食,波斯,回回国,那是一种生长在沙漠深处的花,据说见过那种花的人都会在生前闻到不同的味道。”
“不同的味道?”程处默又仔细闻了闻,可还是觉得这是烧鸡的味道。
“在大唐,加利耶只有在扬州的七秀坊才能买到……”杨昭抬头,看向大雨之中,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人,一个娉婷绰约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薄衫,风轻轻吹气她的长衫,手中银色的雨伞折射处犹如月光一般的光芒,那光映在她身上,宛若圣洁,她冲着杨昭微微一笑。
她的声音也是温柔无比:“不错,就是加利耶,想不到荒郊野地,还能遇见公子这般风雅之人。这加利耶这可是我特地花费重金从七秀坊求来的,闻过的人可不多。”
杨昭笑了笑,于是回道:“那在下还真是有幸。雨水微凉,寒风刺骨,姑娘要来坐坐吗?”
“不必了。”女人依旧温柔地笑着,伸手捋了捋鬓发。
“你很美,当风吹起你的鬓发,雨水滑过你的脸颊。”杨昭转头看向程处默,“可是我这位兄弟,除了侠肝义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你这媚术,对他无用。”
程处默此时手中夹着一张除杀令,那是女人伸手捋发之时,从她手中飞出。速度极快,就连树上看戏的武奕都暗自吃惊。
程处默看着手里的除杀令,上面只写着一个字。
“杀。”
程处默有些恼怒又有些高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要暗杀他,但毕竟算是自己第一次涉猎江湖,有这样的待遇可不低。
雨势变小,柴火跳动的火苗越来越高,杨昭添着柴火,那女人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魁梧的身影,正冷冷地望向这边。
重剑落地,传出一道闷哼声。那人手里的巨剑牵动着他全身碗粗大小的锁链,锁链碰撞的声音就像是来自黑夜中勾魂索命的阎罗。
“你们是,你们是……”程处默喃喃地说着,焦急的回忆着他老爹告诉他的江湖传闻。
杨昭皱皱眉头:“他们是?”
“林花谢春太匆匆,无奈朝云晚来风。对,就是他们,他们就是林花谢春,江湖杀手榜前十的高手。”程处默惊喜地喊了出来。
杨昭有些无语,淡淡说道:“看样子,他们可不是来避雨的。”
“他们,是来杀我们的!”程处默点头,没有半分紧张,倒有些无法言说的兴奋。
“可是为什么要杀我们?”杨昭看向门口的林花娘,她依旧微笑着看向这边,宛如林间花朵,山间清风。
“不知道。”程处默说道。
林花娘不打算再让两人继续唠下去,将伞换了一边,开口说道:“其实我们是来除掉另外一个朋友的,既然你们在此,那就一起吧!”
“另外一个朋友?”程处默杨昭纷纷疑惑,然后看向马车,那里依旧毫无动静。
“他们是来杀我的。”
一道声音响起,杨昭只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他的面前,站在他和林花娘之间。
“这位兄台又是……”程处默凑上前去。
“武奕。”林花娘又是温柔地一笑,谢春也将手中的巨刃抗到了肩上。
“武奕?你就是武奕!”程处默惊讶地喊了出来,“你就是那天……”
“小心!”武奕怒喝一声,将程处默一把推开,手中银光闪动,瞬间从程处默腰间抽出横刀,稳稳地挡住了那柄从十步之外直奔过来的巨刀。
林花娘咯咯地笑着:“公子,谢春的晚来风不仅重,也是奇快无比哦!”
“好快的刀!”杨昭虽然远远看着就已经觉得那是一把类似于巨阙的刀,但是亲眼看到这把巨刀晚来风时,依然觉得很惊讶。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那刀何止是快,简直奇重无比。刚才那一刀,武奕脚下的土地硬是瞬间下降三寸有余,简直犹如洪荒凶兽一般,直接朝着武奕撞了过来。
不下千斤的巨剑,在谢春的挥舞之下,力量更是增加几倍不止。
重剑晚来风,居然在谢春的手里,如臂驱使,挥洒自如。相比之下,武奕手中的横刀则显得极小,却依然挡下了那致命一击,未必没有四两拨千斤之感。
“不趁手的兵器,也能在关键时候救急!”武奕背负的右手轻轻颤抖,手里的横刀此时,已经遍布裂纹。
“你受伤了。”谢春往后一撤,右手一挥,在锁链的牵引之下,晚来风撤了回来。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就像是经历了长时间的磨损。
“你不也中了我的貂儿的毒,不然方才那一刀,我挡不住。”武奕擦了擦嘴边渗出的鲜血,白色的貂儿从武奕的肩膀上跳下,随后钻回了马车里。
“下一刀,奴家会亲自送你上路。”这次说话的却是站在原地的林花娘。
“我来!”程处默往前一步,抹了抹鼻子,站在了武奕面前,“大兄弟,既然今天你替我挡下一刀,那俺程处默定然不会弃你而去,独自逃走。”
武奕看了一眼二愣子,我也没说让你跑呀!
“噢?天策府的人。不过,晚来风可不是那么好见的,就让奴家来讨教讨教吧!”林花娘轻轻转动雨伞,雨伞轻轻一弹,竟犹如花朵一般开出了无数细刃,在月光下闪着冷艳的光。
“朝云伞?”杨昭轻叹:“这一轻一重,一快一慢。林花谢春,还当真是绝配。程处默,你可要小心了。”
林花娘一跃而起,长衫飞舞,只见白影一闪,林花娘从伞柄处抽出一道白光,一剑已经刺到了程处默的胸前。
“来得好。”程处默大笑,双掌一握,一把夹住了林花娘的剑。
林花娘弯身一脚踢向程处默的胸口,程处默急忙弃剑撤身。
林花娘的脚尖闪着银色的光芒,竟藏着一片极薄的锯齿,从程处默的胸口划过。
“素闻混世魔王三板斧厉害无比,但没想到程家公子的内力也是不错,竟能赤手空拳接我一剑。”林花娘赞叹道。
程处默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你的剑我见过了,可俺的程家拳,你还没有见过。”他双拳紧握,身上猛然腾起一股热气,怒喝一声,一拳冲着林花娘打出。
这一拳出力之时极刚极猛,拳还未到眼前,林花娘身后的雨却已经被打散了一片。
“是程家拳。”武奕心中也是一阵赞叹,这小家伙几日不见,功力见长啊!
程处默在拳法上的造诣,确实不错。
林花娘在此时避开拳风,一跃而起。她举起朝云伞,银色的剑身在月光的照射之下忽然光芒大盛,在场的众人不由地想要捂住眼睛,朝云伞便像融化在了月光里一般,林花娘举剑轻笑,风华绝代。
见此,杨昭忍不住赞叹:“不愧是江湖杀手。”
程处默也抬头看着这片清冷的月光,那些月光在瞬间凝聚在了剑上,也在瞬间四散!
“那不是虚妄剑影,而是剑气!”武奕急忙提醒。
程处默听此,一步跃出原地,而数道剑气也紧跟着他急追而来。
程处默在细雨之中双拳狂舞,竟舞出一个圈,硬生生将那剑气抵挡在了圈外。远远望去,剑气风暴笼罩之下,程处默竟分身出无数身影。
“这拳,居然暗含双手互博之理。”武奕不由说道。
素闻程家长子程处默,次子程处亮,少子程处弼为程家三大年轻翘楚。程处默,这身武艺确实不凡。
此时,在院中竟出现了数个林花娘,她们或在平地之中握剑起舞,或在高空之中腾飞沐月,有的甚至就在程处默一米开外举剑而刺,她手中的银伞银光闪耀,虚虚实实,变化莫测。
可却无论如何,都破不了程处默所舞出的那个圆。
二人此刻都在静待一个时机,一个一击必中的时机。
林花娘在等待程处默拳法露出一隙破绽时,只需一息之间,她的朝云伞就能轻易撕开程处默的防守,取他性命。
而程处默也在等待林花娘的攻势衰竭之时,那时,就是他转守为攻,一拳定胜之时!
林花娘忽然收剑,朝云伞的光芒在那瞬间消散。
“就是现在!”程处默大喜,左手挥圆,右手破圆而出,一击方拳正定挥向站在他面前的林花娘。
“不,这是……”武奕刚想动身,身子就软了下来,重重咳了两声,内力反噬,他没有能力去救他了。
程处默也是心中一惊,他这一拳居然穿过了林花娘的身体,毫无阻拦。
林花娘冲着他微微一笑,身影却是瞬间消散。
这是残影?程处默倒吸一口冷气。不,不仅仅是残影。
程处默猛然瞥到地上林花娘的影子在此时忽然立了起来,银光乍现,那黑影变成了一道白影,正是身穿白色长衫的林花娘,而那片银光冲着程处默的胸膛散射而去。
程处默的圆已经不完整了,他自然防不住,而他也来不及退了。
守不住,那他只能进攻,他可是混世魔王的儿子!
“破!”程处默怒喝一声,双脚猛地向地上踩去。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将那些月光炸得四分五裂,程处默急忙后撤,倒退了三四步后倒在了地上。
他重重地喘着粗气,身后衣襟已是湿了一大片。
而林花娘则一个翻身,稳稳地站在了谢春肩上。
“风谲云诡,晓风残月,这都是江湖上盛名已久的杀人之术。”武奕看着院中的林花娘,赞叹道。
林花娘摇头:“再厉害的杀人之术,没有杀掉该杀的人,也是没用的。”
程处默坐在地上重重喘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才这一局,是你赢了。”
“程公子说笑了,对于杀手来说,没有输赢,只有生死。”林花娘再度将剑举起。
程处默也站了起来,神情却似乎更加兴奋,气血膨胀,竟有些发狂:“咱老程家啥时候怕过,你要战那便战。”程处默身上气血翻腾,红衣飞舞,浑身燃气一丈多高的火焰,而他的瞳孔竟也在瞬间变得火红。
“这是……”武奕皱眉,杨昭也是暗自心惊。他从未听说过程家有这样一门奇怪的武功。
“花娘,我们走。”谢春扛起了手中的巨刃,忽然缓步离开。
林花娘点了点头,也收起了自己的伞。
“喂,军爷我还没让你走呢!”程处默立马冲出,一击烈焰轰出。
谢春猛地转身,手中的巨刃朝着程处默横劈而来。
很快!很重!
程处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刀势,像是有千军万马朝着你狂奔而来,带着无上的气势和霸道。
程处默毫不怀疑,这一刀能轻易将一个人拦腰砍断,这一刀就像是他父亲上阵杀敌的马槊一般,但让人无处躲避,无处可防。
能够抵挡他的,只能是更强的进攻!
程处默毫不犹豫地双拳推出,拳气与巨刃相撞,程处默瞬间被剑气击退三丈之外。
他只觉胸中气涌翻滚,努力平息之后,仍咳出一口鲜血。而谢春却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淡淡地望了程处默一眼,就转身走了。
林花娘跟在他的身后,几个起落,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武奕皱了皱眉头:“奇怪,他们二人为何会突然离开。”
杨昭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将它丢给了还在那边发愣的程处默:“呆子,什么人的刀你都敢接。”
可程处默只是愣愣地接过了药丸,眼神里有些空洞,那一刀,是一抉生死之刀。
“那边站着的那位黑衣……额,武兄。”杨昭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这马车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刚才有人偷偷溜进去了。我想他们离开,也是为了那个东西吧!”
不等杨昭说完,武奕立马跃上马车,掀开门帘,躲过两道布置的暗器之后,里面空空如也。
“偷鸡摸狗之辈!”武奕说完,撇下两人,朝着林花谢春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杨昭将地上程处默的包裹捡了起来,丢向了程处默。程处默接住了包裹,缓过神来:“干嘛?”
“追上去啊!”杨昭伸脚踹他。
“我们不是要去蓬莱吗?现在就有一个蓬莱的弟子摆在我们面前,你不跟着他,我难道还跟着你!”
“噢噢噢,对!”程处默恍然大悟,也急忙朝着武奕离开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