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剑书

62、步步生花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鹿萝早就知道母亲是什么人,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颤抖。

    桑兜怒道:“生你当然是为了让你帮助我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啊,可你呢,就跟你那个没出息的老爹一样,一直跟我对着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生你呢。”

    说到老爹,鹿萝心里是钻心的疼。

    和母亲共用一副身躯,母亲的所思所想,她都了然于心,自然知道刚才见到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她很想扑到父亲怀中,告诉他这些年自己是怎么过的,问他这些年他过得如何。

    但想到当下的状况,根本没有办法长久地待在父亲身边,不如长痛不如短痛,及时退场,处理好母亲与海聆帆的事情,再与父亲安享天伦之乐。

    而且,这个心性成熟的女孩还担心父亲会拦着自己对付母亲,虽然他自己将剑对准了妻子,可是他一定不想女儿伤害母亲,往后一直遭受良心的谴责。

    泪流满面的鹿萝收敛心神,凝聚灵力,指尖生出簇簇雏菊,随风飞舞,化为数百条恶犬扑向桑兜。

    “吼!”

    桑兜旋身一变,化为一头长满眼睛与嘴巴的怪物,发出骇人的怪叫,与扑上前来的恶犬恶斗不止。

    双方你来我往,激烈不已!

    持续良久的战斗,终于到了分胜负的时候,匀了大半灵力造出花墙护住海聆帆,鹿萝的灵力敌不过桑兜,额头上慢慢浮现出力不从心却死不罢休的青筋。

    “砰!”

    狂暴的恶犬扛不住桑兜的反攻,悉数毁灭,鹿萝结结实实挨了桑兜一记重拳!

    这一拳,差点击毁她的灵魂。

    桑兜可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纵身一蹦,“轰”然抵达她跟前,“啪啪”扇了她几耳光,扼住她的咽喉,把她提了起来。

    从鹿萝身上飘出的雾气化为雏菊,无风纷飞,最终落在女孩身上。

    鹿萝慢慢停止挣扎,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又要亲手送她离开的恶毒老妇人。

    她被扼住的咽喉微微颤抖,发出来的声音,竟然是她从未想起过的,离她很近很近,也离她很远很远的两个字。

    桑兜扼住女儿咽喉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这位极致的利己主义者困惑不已,心口处传来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疼痛。

    此时此刻,这个最擅长掌控他人的情绪,最不会被情绪所左右的女人竟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所掌控,迫使她松开手,饶恕一直跟自己作对的不孝女。

    桑兜面目狰狞,张开嘴巴乱骂一通,心中涌起的放手的念头越强烈,她越要加大力气,捏紧女儿的脖子!

    突然,一道灼热的红光疾射而来!

    桑兜赶忙躲到一边。

    之前被鹿萝造出的雏菊花墙护住的海家男孩击碎花墙,掠至桑兜跟前。

    “不许伤害鹿萝!”

    海聆帆深红色的瞳孔掺杂了狂暴的气息,面目如兽,狰狞恐怖!

    在子吟山上,好多人看到这个胖乎乎的男孩的眼瞳变成了绿色。

    彼时鹿萝寄生在他身上,帮助他破除自己的心茧,此刻海家娃儿的眼瞳变成了赤红色,才是真正觉醒了力量。

    他的心脏处散发出一丝一丝红光,弥漫着一种浓重的肃杀感,他朝天怒吼一声,伸手抓住红光。

    “咻!”

    手中的红光化为锋利的兵刃,他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掠至桑兜跟前。

    没等桑兜反应过来防御,海聆帆手中的红刃便已经洞穿了她的胸膛!

    “他姥姥卵蛋蛋,你小子居然觉醒了灵能,老娘也太倒霉了”

    桑兜大声尖叫。

    她之所以一直缠着海聆帆不放,便是因为这个敏感自卑的男孩在心里建造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剧场,循环演出自我伤害的戏码,可以源源不断地给予她消极的美味。

    可她没想到……

    自己会被这个小屁孩打死!

    海聆帆骤然发力,拔出她心口的利刃,然后疯狂地插进她的心脏。

    眨眼之间,桑兜已经成为筛子,撕心裂肺的疼痛将她淹没。

    她发出凄厉的惨叫,绷紧身躯,立起全身的猴毛,蜷缩着身躯,像一只刺猬一样旋转起来,试图将海聆帆碾成一个肉球。

    海聆帆不为所动,对着手中的利刃轻轻吹了一口气。

    “轰!”

    红刃化成巨大的利刃,朝着桑兜一劈,直接将她劈成两半。

    桑兜睁大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你姥姥个卵蛋蛋!”

    被劈成两半的桑兜大吼一声,身躯化为一团黑雾,骤然飘至海聆帆身前,化为巨大的铁钩,从他身上钩出了一团红色光团,然后消散于无,只留下她癫狂的笑声。

    “小杂种,老娘就算死了,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这个濒临毁灭的恶毒老妇人耗尽最后的灵力,掏走了海聆帆的部分心魂之力。

    海聆帆的勇气就在那里头!

    失去部分心魂之力的海聆帆顿时变得僵硬如石,一动不动。

    桑兜和鹿萝一同离开海聆帆的神识,回到了现实世界。

    名为桑兜的毒妇人彻底消散之前,化为一瞬间的人形,模样宛如当年她初识洛今酌那年那般美丽动人。

    坐在海聆帆身边抬头看着这个自己曾最深爱的女人,又看向自己的女儿。

    然后掏出五颗石子,在血泊之中玩起最后的捡石子游戏,流着眼泪道:“珍珍花,发芽芽,老病婆,扔姑娘,姑娘挖心当晚餐,笑问阿娘吃不吃……”

    一生苦命的男人咽了气。

    死前紧盯着天空。

    仿佛在那遥远无垠的天空,开满了他心爱的那个姑娘最喜欢的珍珍花。

    花香弥漫处……

    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桑兜瘫倒在地。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的手像是摆脱了她的控制,伸向她唯一的女儿,

    就像她的女儿濒临死亡前,也朝她伸出了手一样。

    眼里徐徐滑过她最讨厌的东西,那叫做眼泪的东西。

    随着眼泪一起出现的,还有掩埋在脑海深处的画面:

    女儿尚幼之时,咿呀咿呀地说着含糊不清的两个字。

    以及她听到那两个字时,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那抹徐徐展露的笑容。

    鹿萝看着咽了气的父母,心中无限悲伤,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被捆在荆棘树上的海聆帆猛然睁开眼睛,痛苦地嘶吼着!

    鹿萝看向海聆帆,胸中的悲伤像是决了堤一样涌至心尖,崩溃的大哭起来。

    海聆帆红色的瞳仁慢慢褪色,眼眶却在逐渐变红。

    他抬起头,半空中悬浮着一团红雾,被桑兜掏走的心魂之力就在那团红雾之中。

    灵武者的心魂是灵能的动力来源,他不仅被掏走了心魂之力,还被可恶的桑兜种下了怯懦的忧伤,心性变得脆弱不堪。

    他知道自己必须取回心魂之力,拿回好不容易收获的勇气。

    可他的双脚瘫软无力……

    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心底深处,渐渐涌起了好多道劝他放弃挣扎的声音,哆哆嗦嗦的一再重复,持续着不怀好意的引诱。

    忽然,头顶出现了一道淡淡的金光,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雏菊从金光里绽放,铺成一条花瓣小道,延伸至海聆帆面前。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海聆帆,要坚强,不要当一个忧伤的胆小鬼,要勇敢地面对生活这个残忍的敌人,去取回属于你的东西吧!”

    海聆帆抬头。

    雏菊编织成的小道上慢慢浮现出一个麻花辫女孩,流着眼泪朝他伸出了手。

    心底深处,那些劝阻他放弃徒劳的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疯狂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能一直做一个胆小鬼,不行!”

    他爆喝一声,挣断了绳索,牵住了麻花辫女孩的手,往前狂驰。

    红色光团两边生出一对翅膀,就像一只飞鸟一样扑向远方。

    海聆帆跟在鹿萝身后,穷追不舍。

    脚下的花瓣小道走到尽头,鹿萝消失不见了,可他每走一步,就会有一朵雏菊悬空绽放,托住他的脚。

    “呼——”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夹杂着各色各样难听的声音,嘲笑他竭力奔跑的笨拙姿态。

    雾气弥漫的眼前,仿佛长出了千百双眼睛,射出讥讽的视线,阻挠他继续往前。

    海聆帆像被关在了一个透明的囚笼里,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惹人发笑的猴子。

    每往前一步,脸便烧红一分,仿佛再继续跑下去,脸颊就会变得跟猴屁股一样红。

    红得惹人发笑!

    每往前一步,脑海深处就有一个怯懦的家伙,敲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鼓,提醒海聆帆及时退场,避免受到心灵的重击。

    鼓声隆隆,化为无形的利刃,砍伤他猴屁股一样通红的脸颊,刺进他的心脏。

    鼓声越来越大,那个敲鼓的人边敲边跳起了丑陋的舞蹈,猛然抬起头来,竟然跟海聆帆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脸上布满疲倦,眼里全是悲哀的怯懦。

    海聆帆一拳砸在自己的脑门上,敲鼓的人抬起头来,瑟瑟发抖,眼泪水哗哗直流,却始终不肯放弃演奏劝退的鼓曲。

    他每敲一下鼓,海聆帆便握紧拳头,给自己的脑门一记猛锤,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要停下脚步,死也不要停下!”

    密密麻麻的嘴巴环绕身旁,嘈杂的讥讽声如潮水翻涌,淹没他的身躯。嘲弄的目光凝聚成灼人的烈焰,焚烧着他的灵魂。

    海聆帆双腿发软,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跌跌撞撞地追向那团装着勇气的红光,奔跑的姿态,像极了一头笨拙丑陋的老牛,也像一只逗人发笑的傻猴子。

    而在他逐渐褪色的瞳仁之中,渐渐浮现出一匹健壮的赤马,在指头大的眼眶里扬蹄嘶鸣,纵心驰骋!

    此去千万里,途径大大小小数之不尽的村庄,形形色色不计其数的人放下手头里的事情,抬头看向天边。

    一个胖乎乎的男孩破空疾驰,一步一花,无可阻挡,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追向那轮火红色的圆月。